第四百四十章:重定幣製;主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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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如刃,割裂斐城暮色。千華閣頂層的鎏金暖閣內,茶煙嫋嫋盤旋。
“你想賣刀?還是賣劍?”
千華尊者輕搖螓首:“都賣。”
簡短的兩個字讓乾龍尊者暗暗吃驚,布料行業固然暴利,但對於大多數修士而言,一把稱心如意的兵器才是剛需,其中利潤比起衣服來說隻高不低。
隻是她沒看懂,這女人搖什麽頭?
“隔行如隔山,千華閣現在的買賣足以讓閣主賺的盆滿缽滿,何必還要冒這般大的風險去跨界?”
乾龍尊者對千華尊者的稱謂已然變成了閣主,因為她此時代表的,才是真正的千華閣。
“跨界?”
千華尊者輕笑,她忽然俯身,旗袍開衩處玉腿交疊如雪嶺疊嶂,隻是桌上卻又憑空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流光寶刀。
她是在證明,這樣品質的好刀她有足夠的能力將其量產。
“千華閣本就是做剪刀出身,大抵也算是一種刀了。製刀的工藝至今也傳承了千年,去做衣服才是跨界。”
緊接著她變戲法一般輕揚玉臂,桌上竟又多了一疊符篆與一個八角陣盤,看上去便知品質不俗。
“跨界這樣的事情對千華閣而言本是尋常,不可能所有千華閣的閣主都熱愛手中的布料,她們能成為閣主的唯一原因,隻是因為她們能讓千華閣更加輝煌。
“這陣盤、符籙便是其中佼佼,隻是我們從未嚐試過將之販賣,僅供內部自己人使用。但我能向尊主擔保,它們比市麵上九成的同類商品效果更好。”
千華尊者臉上浮現出濃濃的自得之色,卻不是那種引人厭煩的驕傲。
遊蘇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對千華閣出品的一切東西都極有自信,雖然他也覺得那些別出心裁的小玩具確實很不錯就是了……
“千華閣藏了千年的獠牙,終於要在閣主這一代亮出來了嗎?”乾龍尊者眯起一雙深邃眼瞳,對千華尊者不斷亮出的‘本錢’暗覺後怕。
誰又能想到千華閣積攢千年的胃口如此之大,竟已經不滿足於衣帛一行,而是試圖涉足所有與修行之人有關的基礎產業。
“時候已經到了。”千華尊者揚起唇角,眼裏燃著灼灼的火。
“閣主是想讓我北敖成為你變成五洲至富的第一塊踏板?可你有如此野望,該去更富庶的中元、南陽二洲施展,而不是來人人兜裏都沒幾塊靈石的北敖。我們今日買得起你賣的刀,明日也買不起你賣的符。”
“尊主說的不錯,我的確是為了掙錢,但卻不是將靈石從人口袋裏騙出來這般簡單。”
“你要放貸?”遊蘇蹙著劍眉問。
千華尊者也怔了一怔,朝遊蘇幽幽怨怨看來,如蒙莫大冤屈:
“公子對我的誤解未免也太深了些,我千華閣可不屑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話鋒一轉,她又自袖中探出一條絲縷,纏住遊蘇的手將之按在了刀把之上:
“我看公子手寬繭厚,當是常練兵器的修士。公子以為,這把刀能賣多少靈石?”
還沒等遊蘇回答,一截冰刃便將那勾連在這對男女之間的絲縷切成兩段。
“兵刃鋒利,用的乃是南陽洲的火金;內蘊流光,至少是化羽以上的鍛師所造。單這兩點,便足以賣到三百中品靈石。”乾龍尊者搶先回答,似是不願讓遊蘇與這女人再有過多接觸一般。
千華尊者對女子這護犢的舉動略表悻然,但還是鼓掌讚道:“尊主的眼力著實了得。隻是我若不想要中品靈石怎麽辦?”
乾龍尊者似是覺得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靈石之比一比一百,三枚上品靈石,抑或者三萬下品靈石均可,還不是看你心意?”
“不錯,問題卻也出在這裏。”千華尊者擺出一塊下品靈石,娓娓道來,“靈石乃是天然礦產,品級也是由其中蘊含玄炁多少來劃分。雖這濃度是由神山專門測度,但還是太寬泛了些。這點在中品與上品靈石上還不顯,可下品靈石的參差不齊實在無法忽略。
“這三萬下品靈石若是實際到手,其中玄炁含量定比不上三千中品,更比不過三枚上品。所以賣貴重物品的商賈,普遍不願意收下品靈石,而購買之人也會試圖通過下品靈石來投機取巧。單單因為這個缺陷,我千華閣每年便要承受一大筆損失。”
“你說的問題自古有之,可靈石作為天然礦產,怎麽可能保證其中玄炁均勻?相對你們的盈利而言,這一點不過是蠅頭小損,也至於閣主一直記掛?”
“尊主可知對於一個商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賺不到大錢,而是本該她賺的錢卻少了。這一點,實在是苦天下商賈久矣。”
乾龍尊者聞言緘默片刻,遊蘇從她的臉上讀出一抹揮之不去的凝重,明明方才知曉千華閣那般深厚底蘊之時她也僅僅是驚訝而已。
她看著暖閣屏風上的五洲堪輿繡圖,語氣出奇的嚴肅:“你的想法有些過於大膽了。”
千華尊者卻依舊是笑,她忽而張開雙臂,眼底野心如野火燎原:
“人一輩子總得大膽一次,阻礙我賺更多錢幣的根本原因,是以靈石作錢本質上是個消耗品,這算哪門子錢?所以五洲缺一把尺子——一把能丈量萬物價值的尺。”
“你想如何?”
“以靈石為錨,重定五洲幣製!”她終於說出了她最大的野望,“開采、冶煉、流通——關於錢幣的一切都要有跡可循!隻有如此,我們才能清晰看見五洲的繁榮!”
“可維持原狀,如今的五洲也已經比千年前繁榮不少。”乾龍尊者作為位居高位之人,自然不可能立馬同意這般激進的想法。
“不。”遊蘇忽然開口,兩位絕頂女仙不由一齊側目看向這個十八歲的少年,隻見遊蘇若有所思,低聲道,“五洲本可以更繁榮才對。”
千華尊者毫不掩飾眼中的驚喜,“看來公子也有見解,不妨大膽直言。”
“凡人不用靈石,修士隻顧修仙,所以千年來也沒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抑或者意識到了也懶得去解決。錢幣價值的混亂,必然會導致劣幣驅逐良幣,人人都將玄炁更足的靈石留在口袋,而將劣質的靈石流通市場,這樣靈石隻會越來越不值錢。方才千華尊者所說的問題便體現了這現象,尚不嚴重的原因,是因為靈石的開采還沒到盡頭。但優質的靈石,不可能源源不斷的湧入市場。”
“說的好!”千華尊者兩眼放光,驟然傾身向前,似是要吃了眼前的少年一般,“南洲修士用一百下品靈石換我一匹鮫綃,其中三十枚玄炁稀薄如露。可他們理直氣壯,說這就是"市價’。”
“因為市價本就是一團迷霧。”遊蘇看向小狗的眼睛,毫不避讓,“農人用三車靈穀換一柄劣質飛劍,卻不知那飛劍熔煉時摻了七成廢鐵。當價值失去準繩,弱肉強食的法則就會吞噬真正的創造者。”
少年清越的嗓音直戳她心,這個主人不僅在閨閣中能滿足她,在事業上竟也能如此理解她、支持她。這層眷屬關係在她看來似乎不再是她屈尊,而像是她撿到了難得的至寶。
千華尊者纏著珍珠吊襪帶的玉腿情不自禁開始摩挲起來,金絲鏡片後眸光灼灼如焚。得益於旗袍的黑色,即便下擺濕了也難以叫人看出端倪。
乾龍尊者廣袖下的手指則驀然收緊,竟也忘了阻撓這眉目傳情的兩人,而是想到了北敖那些匠人的心血被奸商壓榨成廉價的裝飾,而真正的蛀蟲卻在神山的宴席上暢飲瓊漿。
北敖洲最根源的問題是貧瘠,而最大的問題卻是本就少量的資源卻控製在極少數人手中。
現在想來,錢幣的混亂才讓這個問題變得如此之大。
鎏金香爐“砰”地炸開火星,這個精於算計的女人頓時拍案而起,此刻顯出她真正的雄心:
“讓勤勉者得厚利,令欺詐者無所遁形——這才是我追求的、真正的生意!”
遊蘇望著她明豔無雙的臉,恍惚間都覺得不認識這個女子。這個將利益刻進骨血的女人本意或許隻是想優化自己的‘戰場’,卻實實在在是一個能改變五洲民生的偉大想法。
乾龍尊者長歎一氣,幽幽道:“本尊算是明白,為何你要選在北敖洲開啟你的壯誌了。”
遊蘇則緊了緊手中的冰涼柔荑,“還喜歡以物易物的北敖洲看似原始,實則暗藏生機——當靈石的價值不再被模糊的玄炁濃度左右,新幣製也能更快立竿見影。”
千華尊者見一直維護別人的主人竟第一次為自己說話,隻覺方才壓下的火又燃得更甚,迫不及待便要與遊蘇‘再續前緣’。
隻不過在此之前,她需要將這個礙事的女人支走,所以她直接亮出了最後的籌碼。
她屈指輕彈劍脊,龍吟般的震顫中竟有光華簌簌而落:“北敖辟邪司至今還在用三百年前的製式法器對抗邪祟,尊主當真不心疼?”
這句話叫醒了陷入深思之中的乾龍尊者,千華尊者則乘勝追擊:
“刀劍、符陣,這四樣東西是我千華閣的誠意,直到北敖辟邪司煥然一新。而所有參與平亂的北敖修士,均可以成本價從我千華閣購置這四樣東西。平亂成功之後的獎賞,千華閣亦可無償供應。我千華閣從不做這般虧本的生意,千年來開先例,隻為了尊主一個點頭。”
乾龍尊者蹙眉,“你隻說新幣,卻不說舊幣用何物替換,叫我如何點頭?”
千華尊者早有所料,“北極雪原上的暴風雪逐年劇烈,直至如今幾乎難以穿行。別人不知緣由,尊主想必知曉那裏埋著什麽。”
遊蘇看見乾龍尊者睫羽輕顫,似是大感詫異,旋即她低歎道,“那些堆得越來越多的‘石頭’,用來做錢幣倒是極合適的……你為了說動我,怕是廢了不少功夫吧?”
“一切,都是值得的。”
千華尊者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自然明白一時的虧損是為了更大的盈利。
而這位孤高數百年的北敖尊主,此刻正死死攥住腰間螭紋玉玨,仿佛攥著最後一片即將融化的冰川。
“若我但凡有半點後悔,我會立馬叫停你的一切計劃。”
“當然。”千華尊者已經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本尊還要加一個條件。”乾龍尊者忽然抬眸,眼底碎冰凝成堅不可摧的星芒,“若真有成功那日,千華閣的稅賦要加至盈餘二成,且必須用於建設北敖——教孩子識字,教婦人織耕,救疾苦百姓。”
千華尊者怔了怔,金絲眼鏡微微滑落鼻梁,“尊主這是生怕養虎為患啊。”
乾龍尊者不語,隻當默認。
這個精明的商人邁開步子,竟繞到了茶幾對麵,她帶著茉莉冷香的吐息拂過遊蘇耳畔:
“你家師尊砍價的本事,倒是比你解衣帶利落得多。”
玄冰螭甲瞬間覆滿遊蘇周身,乾龍尊者拎起少年後領的力道大得驚人,像是要救他於水火:
“今夜子時,我要在城頭見到第一批刀劍。”
黑金旗袍如毒蝶收翼,千華尊者倚著屏風輕笑:
“令徒的商道見識遠超同齡,我隻覺相見恨晚。尊主不妨將他留下,這次我是真的隻想和他聊聊天,順便將我的學問傾囊相授、絕不藏私。尊主也不想令徒的商道天分被埋沒吧?”
話音未落,乾龍尊者卻已經拽著遊蘇的手走至門前,九道冰錐釘入她足前三寸,寒氣將地毯凍成蛛網。
“不勞尊者費心,他不會被埋沒。”
她當然不會信這女人傾囊相授的鬼話,隻怕會是遊蘇給她‘傾囊相授’才對。
隨後便不由分說地拉走了遊蘇,而遊蘇此時才意識到,他的手從談判正式開始時便一直被女人握在手裏。
千華尊者又喜又氣,望著遊蘇被女人拽走的背影宛若怨婦。
遊蘇回頭望去,千華閣頂層的暖光裏,那道黑金身影正將隻剩一條的珍珠吊襪帶慢條斯理地褪下腳踝。
她的金絲眼鏡上映出滿天星鬥——那是商人丈量天下的眸光。
這倒是提醒他了,另一條還在當他的臨時劍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