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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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黃昏吧,冬季,初冬的黃昏。安傑麗卡記得,那天的太陽黃澄澄的,照在公園那些枯死的、比她人還高的蒿草上,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是座荒廢的公園,附近大多數人家都搬走了,隻有她會不時到公園裏玩。裏麵雜草叢生,樹都病怏怏的,爬滿蔓生植物的靠椅全被人為損毀,鏽蝕的煤氣路燈從來不開。
為什麽會到那個公園去呢?少女記不太得了,大人們都說公園裏有蛇,有咬人會長一片癤子的毒蟲,有拐小孩的人販子,都讓自家小孩遠遠避開了那裏。
那為什麽自己會去呢?雖說當時才七八歲的樣子,但兩世為人的自己理應過了貪玩的年紀才對。
記憶很模糊,比較清晰的,隻有那天自己帶了搬家前一位大她一歲的女孩子送的舊野餐籃,裏麵裝著用零花錢買的吐司麵包,麵包偷偷塗上了養父自釀的蜂蜜。
是要去野餐麽?一個人辦家家酒?
那也太寂寞了吧……
安傑麗卡搖了搖頭。
雖說自己上輩子在14歲這個青少年的年紀死去,這輩子一出生就被生父母遺棄,由一位暴躁易怒又剛愎自用的老鰥夫撫養長大,結識的朋友們也在搬家後斷了聯係。
但也不至於孤單得一個人躲起來,玩幼稚的過家家吧?
……哦,對了,並不是一個人。
還有別的誰,她也在那座公園裏,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
真的是朋友嗎?
明明就是她把你……變成這副樣子的吧?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嗎?你這個——
——沒有靈魂的傀儡。
……
“踏踏!踏踏!踏踏!”
雨幕中,一串清亮的馬蹄聲打斷了思緒,埃莉絲腿夾著馬腹,雙手握韁繩。安傑麗卡則伏在她身後,高高舉起鬥篷,為兩人提供一點聊勝於無的遮蔽。
去佩斯警探家時,安傑麗卡跟塞西莉亞、洛斯戈是駕著車,而埃莉絲和奧德莉雅則是騎著馬去的。爆炸發生後,埃莉絲的馬受驚扯斷牽繩跑了,現在兩人共乘著法師的馬。
路上行人紛紛側目,雨中策馬狂奔的行為,倒是有點像中心城區放蕩的貴族闊少,不過結合埃莉絲濕透了的警服後,倒是能讓人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緊迫的事情了。
“就快到聖瑪麗醫院了!安潔,你確定午夜屠夫就在醫院了嗎?”
埃莉絲問。
安傑麗卡搖了搖頭:“不確定,但除了這裏外,我想不到其它他有可能在的地方。”
大雨滂沱,這回偵探頭頂再沒有烏鴉在盤旋了,僅有馬屁精瑟縮著在她懷裏,不時抖動身體,甩開沾到羽毛上的水珠。
“到了!”
埃莉絲策著馬,直接越過封鎖線,馬蹄子砸起水坑的泥濘,跳進這不大的醫院內。
“快!在b樓,地下一層!”安傑麗卡催促著,兩人跳下馬,也顧不得把馬係好了,徑直快步朝醫院唯一亮著燈的門快步走去。
“嘎吱——”
正門側邊的小門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偵探和警督推門而入,終於進到了室內,雨水又自二人吸飽了水的衣服上漏出,形成了兩個人型小瀑布。
“不好意思,醫院現在關——啊!警官!”
出乎意料地,門廳前擠滿了人,一位年長的護士本想驅離全身上下都滴著水的二人,但看清埃莉絲身上的警服後,便光速換上了一副見到救星的表情,擠開人群焦急地走到二人麵前,道:
“警官!您可算來了!您的同事正在跟一頭怪物搏鬥呢!太嚇人了!天花板都被砸穿了!”
“同事?”埃莉絲皺起眉頭。
“對呀!另一位警官!有點胖胖的!”護士用手掌在腹部處比劃了一道弧線:“他半小時前進來的,說是要查案,然後在停屍間裏碰見了一頭怪物!渾身黑毛的!像一隻大鳥!比人還大!”
“十分鍾前還能聽到打鬥聲,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了!不過他還沒出來,我們也不敢過去。”
安傑麗卡咬著牙湊了上來,紅光閃閃的雙眼直盯著護士的眼睛,“他在哪裏?他去哪裏了!?”
“嗚哇啊!”
似乎被那紅眼睛裏蘊含的憤怒嚇了一跳,護士畏縮地後退了小半步,直到埃莉絲投來鼓勵的溫和目光後,才有些磕磕絆絆地開口道:“我、我也不清楚……應、應該在頂樓吧?他們沿、沿著樓梯一、一直往上打的。”
“謝謝,你們先離開這棟樓吧,我們這就過去支援。”
埃莉絲點點頭,簡要地吩咐了兩句,而安傑麗卡已經頭也不回地衝上樓梯間了。
“喂!你等我一下!”
沒有停頓,也沒有乘上醫院那蒸汽機驅動的升降梯,考慮到戰鬥是在樓梯間裏爆發的,安傑麗卡選擇沿樓梯前進,不願冒一點錯失的風險。
樓梯間的正下方便是停屍間,那有一個緊急出口被木板封蓋著,萬一停屍間失火的話可以從那裏逃生。
入口的木板被掀翻了,不單如此,像是被什麽東西從下往上撞開的一樣,洞口擴大了一圈,到處撒落著血跡和漆黑的羽毛。
“老中士……”
偵探聲音有些沙啞,纏身的荊棘在無聲地舞動著,帶來比被紅色的人觸手抽打還疼上百倍的痛楚,感覺像泡在沸騰的硫酸中,炙熱的酸液不由分說地侵蝕著每一寸皮膚。
劇痛。
但安傑麗卡已經感受不到了,嗎啡發揮的作用隻是一小部分,更多是她此時的內心,宛如空洞。
要用什麽情緒,才能將那個空洞填滿呢?
“啞……”
不知是悲傷還是擔憂,懷裏的馬屁精也沙啞地叫了一聲。
聖瑪麗醫院曆史悠久,大樓雖然翻新過,但這樓梯間也絕說不上寬敞,這裏打鬥的話體型反而不是優勢。
樓道漆黑不見五指,對有暗視能力的馬屁精和安傑麗卡而言構不成困難,但老中士呢?
偵探深吸了口氣往上走去,樓道裏到處是打鬥和碰撞的痕跡,血印、抓痕、掉落的黑羽、衣服的殘片,水泥砌的樓梯扶手被撞得七零八落。
沿著痕跡一直走到六樓,樓梯間的門被撞開了,一道發黑的血跡從地板處一路向室內延伸。
沒管身後因為看不清黑暗而速度緩慢的埃莉絲的呼喊,安傑麗卡咬了咬下唇,臉色慘白地走入門內。
“啪嗒!啪嗒!噗啪!”
是某些堅硬的東西與柔軟的東西碰撞的聲音,更具體一點,那是屠刀與血肉碰撞的聲音。
插在一根吊瓶杆上的巨型鳥頭還滴著血,往日暗紅色的鳥眼此時變得烏黑,它無力地張著喙,舌頭也發了黑。
地麵上是它淌出的血泊,而血泊之上,是一個漆黑的人影。
一個男人,一個手持切肉刀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像機械般,一刀一刀地劈剁身下跪壓著的一具巨型鳥類屍體,一具比他身體還大的鳥類屍體。
似乎察覺到有人來了,他僵硬地轉過頭,被血糊滿的臉上,擠出了一個森然的微笑。
“唰啦!”
“啞!啞!”
閃電劈在不遠處的大燈塔上,刺目的光芒短暫驅散了黑暗,在馬屁精愴然的長鳴聲中,安傑麗卡扯開了手杖劍的杖套,茜紅色的眼眸如電,憤怒地挺起劍,身形也如閃電般朝男人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