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生夢死

字數:805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怒天一劍 !
    天地茫茫,黃沙滾滾。
    天地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這一個問題,繼往開來多少人窮極一生冥思苦想,而終於不得其解,逃不了鬱鬱而終的命運。
    像這些人一樣,戴小血也被這個問題困擾許久。略為不同的是,戴小血絕不會為了這個問題窮其一生的去苦思冥想。雖然他曾經偏執過,雖然他曾經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偏執狂,可是世事如此,人所不能預知。很多時候,一個人的執著,無非隻是心甘情願地蒙蔽自己的耳目心智,心甘情願遭受自己和別人的欺騙。
    戴小血深明其理。他知道一個人如果對任何事都持冷血無情態度,就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煩惱。
    但是他卻往往與煩惱為伍。
    他厭惡寂寞,寂寞卻往往如影隨形。
    天地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戴小血躬身坐在一塊巨石上,想著這個問題。他時而低頭沉吟,時而搖頭歎息,眉心漸漸被濃稠的汗液濡濕。
    他就是這樣的人,要麽全盤放棄,要麽全情投入。
    他思索得焦頭爛額,也許是幾天不曾從這塊巨石上下來,滴水不飲,粒米未進,麵容難免有些蒼白憔悴,但也掩蓋不了他眉宇之間的精悍之氣。若非細看,絕不會看出半點端倪。在橫流於世俗的庸人看來,戴小血無非就是一個將死的瘋子。
    但戴小血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麽容易死掉。
    他雖然受過傷,但絕不會輕易死掉。
    戴小血所坐的這塊石頭形狀渾圓,碩大無比。它像一個孤獨患者佇立在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廣袤的沙漠中間。
    這片沙漠荒無人煙,遠離喧囂,透露出一種咄咄逼人的寂寞。
    戴小血就這樣坐在那裏。煢煢獨立,形影相吊,並無馬匹在旁,也無盤纏在手。他仿佛連同這片沙漠化作了寂寞的孤影,想要飛上更為浩渺的蒼穹。
    誰也不知道戴小血是如何到達這裏的。
    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是如何來到這片沙漠的。
    黃沙漫天,也不知過了多久,戴小血突然雙目為之一振,雙眉為之一軒,緩緩站起身。風吹黃沙,也吹動了他那件汙跡斑斑的白袍。他突然一聲清嘯,長袍灌風,霎時之間黃沙滾動,旋即黃沙化作衝天的濁浪,遮天蔽日。
    沙未定,風未停,戴小血已經絕塵而去。
    他輕功神駿,奔跑在大漠之上,堪比汗血寶馬,尤勝鬼魅魍魎。急遽的風從他身畔流過,吹得他通體暖和,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意,幾天來對“天地距離”的苦思冥想,現在盡諸拋之腦後了。
    他得到答案了嗎?或許得到了,又或許沒有。
    戴小血如此施展開絕頂輕功毫不停歇直奔出三十餘裏,已經隱約可見不遠處的集市。有集市就有東西吃,有東西吃就不至於餓死在這片茫茫大漠之中。這幾天他著實餓得發慌,隻是於苦思冥想之際尚且不至於發覺而已。這時見有集市就在不遠處,饑餓感卻瞬間倍增,提起一口氣,腳下更加間不容歇。
    很快戴小血就奔出了這片沙漠,映入眼簾的是車水馬龍,和一座座排列有序的商販店鋪。灌入耳膜的是人喧馬嘶,還有各種酒入肝腸的聲音。
    酒。
    酒的聲音。
    戴小血咽了一下口水,原先臉上的蒼白憔悴已然不翼而飛,盡皆散去。他激動以極,興奮以極,他已經好久不曾喝酒了,他生平最愛的兩樣東西中,其中就有酒。他仿佛聽到了酒呼喚他的聲音。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回應這聲呼喚。
    已是黃昏,天邊霞光萬道。戴小血的眼睛在黃昏餘暉的映照下,顯得那樣透澈,又那樣深邃。
    戴小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酒產生了一種莫可言喻的敏感,無論是從酒的氣味,還是從酒的顏色,他都能不假思索地一下子說出這種酒的名字,隻是他很少說出口,因為他總是一個人,總是一個人浪跡江湖。
    他嗜酒如命,酒就是他最好的伴侶,因為他知道酒是永遠都不會欺騙背叛自己的,更不會處心積慮地害自己。傷心的時候,它會給自己最純粹的安慰,會讓自己在風裏忘掉一切不開心的事情。酒之一物,於戴小血,就是一個溫暖的歸宿地。
    江湖爾虞我詐,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人的生命,與螻蟻無異。戴小血也會感到厭倦,感到疲憊。
    酒香巷子香。何況對於戴小血這種對酒有著極強的敏銳感的人來說。所以戴小血循著酒香牽引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酒館。
    隻見這家酒館的門前矗立著一塊高逾七尺的方形牌匾,匾上赫然刻著四個蒼勁遒健的楷書字體。書為“醉生夢死”四字。戴小血立在門口,呆呆地望著這四個字出神,半響都靜立不動。他登時覺得“醉生夢死”這四個字,實則包涵了太多的無可奈何,太多的彷徨掙紮。怎奈人生如此繁華如夢,實則痛苦比快樂是多得多了。
    這家酒館十分寒磣冷蔽,仿佛隻要狂風一作,它就會化作草芥被卷到浩渺的天上去一樣。但戴小血卻對這家酒館一見鍾情,情有獨鍾。
    他喜歡它的寒磣冷蔽,喜歡它的醉生夢死。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種奇妙的東西將他與這家酒館聯係在一起。他浪跡江湖,風霜滿麵;它風雨飄搖,矗立不倒。冥冥之中,這家酒館在年代的浮沉和飄零中隻為了等著戴小血的到來。
    戴小血這般思索完罷,大笑一聲,便邁步走進了這家名叫“醉生夢死”的寒磣酒館。
    這一聲大笑,竟是那樣的蕭索,那樣的荒涼。就像藍色憂鬱的大海所發出的寂寞的狂嘯一樣。
    戴小血在靠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喚來酒保,要了十斤白幹,十斤牛肉。那酒保聽罷大驚失色,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一個人能喝下這麽多酒,吃下這麽多肉。而眼前這位客官衣著邋遢,頭發淩亂,身形消瘦,年齡也不過十七八歲。
    當然,像所有生意人一樣,這酒保也顧慮眼前這位寒磣少年是否夠錢支付酒肉錢。
    在錢財前麵,人往往會變得直接。
    如果此時的戴小血腰纏金蟒帶,指套翡翠戒,那酒保的眼睛定然不會看見戴小血的滿麵的滄桑落拓,也絕對聽不到戴小血所說的話。
    戴小血見酒保兀自站著不動,一雙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動,顯然在上下打量著自己。他人情練達,已經猜到了酒保的心思。旋即他幹笑一聲,取出一錠寒光閃爍的銀子,“噔”的一聲往桌子上一放。
    酒保見罷,心中顧慮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恭恭敬敬的取了銀子,唯唯諾諾的退下,徑直去取酒肉去了。
    錢雖然不會說話,卻比你說爛嘴皮子都要管用得多。
    戴小血酒入愁腸,心裏一瞬之間湧上一股綿綿不絕的暖流。他感到說不出的舒坦,一股從未有過的安詳之感狂湧而至。
    他已經許久未曾喝酒了,這時老朋友相見,如何不酣暢淋漓一場。
    戴小血豪氣幹雲,喝完十斤白幹,吃完十斤牛肉,已經暮靄四合,月掛樹梢。集市上的人也終於由稀少漸漸變成寂寥,隻剩下月亮的孤影。戴小血這時心裏竟感到說不出的暢快,他臉色潮紅,雙眼中卻看不到半點醉意,有的隻是無盡的蕭索。
    無盡的蕭索,無盡的落寞。
    他望著門口那塊牌匾,望著匾上刻著的那四個字,“醉生夢死”。
    如果能一生都醉生夢死,永無煩惱,那該多好。他想。
    那麽一生都是快活的。
    正念想著,突然戴小血隱約聽到酒館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隻是極其細微,若非細聽,絕難察覺。
    戴小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異常謹慎,即使是豔陽高照,烈日當空,他也會做好天將下雨的萬全準備。因為他知道,風雲難測,氣候多變。這一刻是個豔陽天,下一刻就變成陰雨天也是未可知的。
    因為戴小血的謹小慎微,加之這種時候月光如水,萬籟寂靜。所以他毫不費勁自然而然就聽到了這陣急促的腳步聲。
    過不多時,走進來一位少年公子。
    這位少年公子身著淺藍色長袍,手執一把文墨山水折扇。在酒館昏黃微弱的燈光映照下,這位少年公子皮膚白晢,恰似剛剛沐浴出閨的少女,渾身上下都閃爍著撲朔迷離的光華,黛眉上挑,俏目如秋波流轉,薄唇吹氣如蘭,其風采嬌滴滴猶如梨花帶雨。
    這哪裏是一名少年公子,這分明便是一位麵容姣好,身材苗條,驚豔絕倫的少女。她大概是為了行走江湖圖個方便而易裝為男子。
    隻見她身著的淺藍色長袍寬大無比,與她的身形顯得格格不入,這顯然是她欲蓋彌彰的緣故。一襲長袍終究掩蓋不了她那苗條如柳條兒,嬌小如飛燕的身子。
    一眼看上去,她也隻不過隻有十七八歲,與戴小血的年齡相仿,都是花樣年華。
    戴小血從她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察覺到她是女兒之身。
    毫無疑問,腳步聲是由她所發出來的。
    這由翩翩少女易裝而成的少年公子在一張八仙桌旁坐了下來。她的一張俏臉煞白如紙,顯然是受了什麽驚嚇。她輕聲輕氣地喚來酒保,——這時酒館就隻剩下戴小血和這位少年公子兩位客人,非常寂靜,酒保倒也聽得見她這輕聲輕氣如蟻蚋般的叫喚,隻是隱隱對這聲音感到有點納悶奇怪——僅僅要了一壺稀鬆平常的白幹。
    戴小血酣暢淋漓已飲下了十多斤的酒,雖不至於醉倒,但是肚子也已漲得哐哐作響,可他兀自意猶未盡,又覺得此刻有佳人作伴,“醉生夢死”的意境實則又更為高了一層。所以,他喚來酒保,也要了一壺白幹。
    兩人相距不遠,都獨自自斟自飲。世界沉寂,仿佛隻剩下酒入愁腸的聲音。
    戴小血很快就獨飲完了半壺酒,旋即他霍然長身而起,拿起酒壺,徑直往那位少年公子的所在走去。
    他不知道他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做。
    或者是因為寂寞。
    戴小血把酒壺輕輕放在那位少年公子前的桌麵上,卻並不坐下,愣愣站著,雙眼迷離,細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人。
    戴小血心頭不禁為之一蕩。
    隻見眼前這個與他相距不逾半尺的“少年公子”,雙頰緋紅,眼波迷離,嬌滴滴如梨花帶雨。
    她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酒的緣故,更加增添了幾分女兒姿色。
    戴小血情不自禁地道:“你生得真好看。”恐怕他是醉了。
    那少年公子聽到這句話,一陣嬌顫,方才發覺身邊站著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落拓少年。不禁停杯抬頭,酒後散漫的眼睛正與戴小血的目光相觸。四目相接,少女情懷羞得無地自容。她忙不迭的扭轉目光,雙頰火燒火燎,卻更紅了。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正易裝成為男子行走江湖,旋即不動聲色地平複自己的心。
    她霎時之間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的心如此的灼熱,到底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她看到了一雙蕭索的眼睛。
    那是一雙隻要看過一遍,便休想再忘記的眼睛。
    她卻不接戴小血這句話,也無論如何想不到好的措辭。隻好裝作沒聽到戴小血說的這句話。
    沉默。
    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掩飾。
    她終究還是忍受不了這死寂般的沉默,淡淡地道:“這位仁兄,既然在此相聚,也是緣分一場,萍水相逢,小弟敬仁兄一杯如何?”
    未等戴小血回答,她就提起酒壺,很快就斟滿了一杯酒。旋即仰脖子一飲而盡。提壺,斟酒,一飲而盡,幾乎是一氣嗬成,動作盡極瀟灑自然,毫不拖泥帶水。
    戴小血看得呆了,雖然他知道她是女兒之身,但是這等飲酒的氣魄,當真豪氣幹雲,尤勝男兒好漢。
    戴小血道:“我也敬你一杯。”
    說罷,拿起酒壺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飲罷擱壺,兩人相視一笑,均大感酣暢淋漓,快慰平生。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一邊談論江湖趣事,一邊痛飲豪酒,渾然忘卻了身前身後事,當真是痛快淋漓。很快,酒就已喝得精光了,但兩人卻似乎還有千言萬語未曾說完。
    少年公子酒意微薰,雙頰潮紅,嫵媚萬千,女兒的本色更加顯露無遺。
    戴小血一向很清楚自己是醉了,還是沒有醉。
    他走了太多的路,喝了太多的酒,他很清楚,醉,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但是現在,他卻對自己是否是醉了,有了懷疑。似醉而非醉,他已經不清楚是酒醉還是人自醉?突然之間,他發覺自己愈來愈把握不了自己與周遭世界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或者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戴小血望著眼前這個人,一字一字地道:“要是你有一個妹妹,我一定會喜歡她的。”
    那少年公子滿臉羞澀,不敢再抬頭看他。她強作鎮定,一邊用纖纖素指擺弄著連半滴酒都已被風吹幹了的酒杯,一邊緩緩地道:“那又怎樣,我想她是不會喜歡你的。”
    戴小血不假思索地道:“你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會喜歡我,還是不會喜歡我。”
    “我……我……哼!”那少年公子一時語塞,卻欲語還休。一句話明明是要脫口而出了,卻硬生生地把它從口腔拽回了肚子裏。
    沉默。
    一陣沉默。
    戴小血習慣了寂寞,這時卻忍受不了沉默。
    戴小血道:“噯,今夜煮酒論英雄,笑談江湖事,你我也算是相知的緣分一場,隻是到現在我還不曾知道你叫什麽名字。難免有些本末倒置了,但我們行走江湖,飽飲風霜,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原本也無需理會這些繁文縟節。我叫戴小血,你呢?”
    戴小血不禁微感詫異,因為他今天已說了太多話了。
    那少年公子低頭喃喃沉吟:“戴小血……小血……我叫……”
    這一句話還未說完,突然,靴聲橐橐,門外驀然傳來一陣雜亂無章巨大的腳步聲,頃刻,三個身材魁梧的虯髯大漢,如闖一般氣勢洶洶地走進了這家酒館。三人呼喚酒保時的吆喝聲混為一體,相得益彰,有震耳欲聾的威力。讓原本像後花園一般恬靜的酒館變得混亂燥熱起來。就像後花園裏闖進了幾頭桀驁不馴,放蕩不羈,胡衝亂撞的瘋牛一樣。
    (這個江湖,希望有你作伴。新人新書,不能免俗,如果喜歡,把它收藏。在此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