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個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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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公子的那一句話始終都沒有說完。
    戴小血兩人不禁為之所動,話頭就此截住,戛然而止,都把目光投向剛闖進來的那三個虯髯大漢。
    戴小血一向都對新鮮奇怪的事物很容易接受。因為他知道,一個人浪蕩江湖總會與很多人擦肩而過,這些人有一天可能會成為你的朋友,或者成為你的敵人;總會受很多不同程度的傷,這些傷可能是為敵人所創,也可能是遭受朋友的背叛打擊。
    戴小血望著這三個虯髯大漢,愣了愣,覺得再稀鬆平常不過,也就不以為然了。旋即逆轉目光,孤注一擲的目光又落在眼前的這位“少年公子”身上。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還沒告訴他她的名字。
    卻見那少年公子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原本殷虹如霞的俏臉霎時間變得無比煞白。仿佛突然間看到了一件極其可怕駭人的事物一般。
    戴小血見狀,心中不由地略微一驚。他道:“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嗯,也許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少年公子神不守舍地道。
    戴小血道:“那走吧,酒也喝完了。”
    聽完這句話,少年公子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戴小血隱約察覺到這和那三個剛進來的虯髯大漢有些瓜葛,卻也不知是何瓜葛。
    少年公子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酒杯,開始有點語無倫次,道:“嗯,酒喝完了,是要走了……嗯……”但突然又像是猛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黛眉一軒,神色漸漸安定下來,壓低嗓子道:“戴兄,如你所言,偌大的江湖,你我二人在此相逢,也是緣分一場。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總有曲終人散的寂寥,但是時光正好,離別暫且讓它來得再晚一點。你說好嗎?”
    言下之意就是,酒雖已喝完,卻不想走。
    戴小血察言觀色,更加確定這少年公子與那三個虯髯大漢之間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或許他們認識,卻不知道是敵人還是朋友?
    戴小血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哈哈。”
    說罷,戴小血又不自覺地把眼睛瞥向那三個虯髯大漢。
    這時他的一雙眼睛深邃如海,讓人無法猜測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不知道他那深邃的眼裏到底隱藏著什麽。
    那三個虯髯大漢坐定之後,點了酒菜,大吃大喝一番。
    三人酒量驚人,觥籌交錯,豪氣幹雲。酒過三巡,三人臉不紅耳不赤,依舊麵不改色。
    戴小血暗自留意著他們,發現他們喝酒的時候很少說話,也對他們三人驚人的酒量不禁暗中納罕,不由心生欽佩。
    戴小血是個嗜酒如命的人,自詡酒量非常人所能及,或者是因為陰差陽錯,他對周遭有關酒的一切都有著最為直接的敏銳感。
    一個人想醉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醉不了,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戴小血常常與這樣的悲哀為伍。
    那三個虯髯大漢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嚼,狂飲不休,根本無暇也無意顧及身邊的人。過不多時,那少年公子也留意到了這點,輕吐了一口氣,暗自放下了心。臉色漸漸由煞白轉微紅。
    那少年公子這才故意把聲音拉扯得陰陽怪氣地對戴小血道:“戴兄,今日酒就喝到這裏,你看外麵的月光多好,出出走走吧。”
    戴小血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好。”
    付了酒錢,兩人便走出這家名為“醉生夢死”的酒館。
    地下灑滿了月亮的清輝,把他們的身影拉扯得婆娑古怪猶如鬼魅。
    入伏之後,南方夜裏的風清涼透徹,易於醒酒。戴小血兩人信步走在寂寥無聲的街道上,風似乎從兩旁的房頂上壓下來,戴小血兩人都倍感清爽,心胸也似乎開闊不少,恍惚覺得可以容納整個世界。
    風把他們身上的酒氣吹散了不少。
    也把他們身上的煩惱吹散了不少。
    兩人不緩不急並肩走著,走了好長的一段路都未曾說過半句話。
    但他們並不以此而感到尷尬,反而覺得就這樣走著,靜靜地看著整座城鎮被朦朧的月色慢慢覆蓋,更是別有一番清新脫俗的舒暢之感。
    戴小血現在才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未曾有過這種舒暢之感了。
    兩人走到月下橋頭,橋下水波粼粼,引人遐思。戴小血凝視著水中的波光,不知在想著什麽,旋即他一字字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那少年公子驀地轉過頭來,俏臉殷紅如血,教人頓生憐惜之意。她的眼睛像天上那一輪月亮一般皎潔,明亮,她望著戴小血道:“噯,你說我是不是馬大哈?我怎麽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呢?真是失態,失態啊。”
    戴小血笑著道:“那麽,你叫馬大哈嗎?哈哈。”
    少年公子輕嗔薄怒,道:“我才不叫馬大哈呢。我姓郭,單名一個榆。榆為榆樹的榆。”
    戴小血暗自思忖:“何苦要起這樣的名字呢?”
    正念想著,突然,戴小血隱約聽見左首的竹林中窸窸窣窣似有人聲,心中一動,緩緩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隻看到竹林中有三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圍作一團,不知在做著什麽?
    那三個身影卻不是原先在酒館中遇到的那三個虯髯大漢是誰。
    戴小血暗自納悶,何以夜黑風高他們卻在這竹林中幹什麽?
    這時郭榆也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明眸顧盼,一看之下,正是那三個虯髯大漢,不由地大驚失色,險些驚呼了起來。她的身子竟陡然微微顫動。口中喃喃道:“難道他們……難道他們發現了我。”
    見到郭榆刹那之間花容失色,戴小血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詫異,反而暗想:“他們果然是有些瓜葛的。卻不知郭榆何以一見到這三個人就如此驚慌失措?”
    戴小血輕聲道:“郭榆兄,你認識他們?”
    郭榆囁囁嚅嚅道:“我……我……不”
    話還沒說完,一個虯髯大漢似乎聽到了些聲響,往前大跨一步,一顆頭顱三百六十度旋轉了一次,旋即大喝一聲:“誰?”
    這“誰”字似乎還未傳到,戴小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攜了郭榆的手閃身到了竹林的隱蔽之處。這隱蔽之處卻離著那三個虯髯大漢更近了,隻是竹林密處,不易被發覺。
    隻聽到另一個虯髯大漢道:“大哥,你也忒警戒了,也許是一些小蟲貓狗之類的,大半夜的,有誰會到這勞什子地方來?就算是有,也是那些風花雪月下急於雲雨翻騰的相思情人們,人家忙著翻雲覆雨,又哪裏會有餘裕留意咱們。哈哈哈哈。”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虯髯大漢臉有慍色,道:“三弟,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這勞麽子玩笑。這次少主交給我們辦的事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怎可有半點疏忽大意,若有什麽閃失,我們兄弟三人的腦袋瓜子非得要搬家不成。”
    站在一旁的虯髯老二神情木訥,卻不怒自威,這樣一張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戲台上帶著麵具的戲角,永遠都是以一個表情示人。無論這一個表情是喜是悲是怨是哀,由於它的靜止,由於它的永不改變,都給人一種絕對凜冽的寒意。讓人不明其理,讓人不知所措。
    像虯髯老二這樣的人,往往很難被人看清楚。
    情緒永遠是人的一個致命傷。
    這時虯髯老二也道:“三弟,大哥所言甚是,凡事都還是小心謹慎點好。”
    虯髯老三聽得兩位大哥這樣說,自覺無趣,卻也不敢再說什麽,隻垂手呆立在一旁。
    虯髯老大和虯髯老二不敢疏忽大意,還是仔細搜查了周遭的竹林,見並無異狀,便又集中到了虯髯老三那裏。
    虯髯老三把雙手交叉放在胸膛前,嘀咕道:“看吧,連阿貓阿狗都找不到。”聲音微如蟻蚋,但頗有自鳴得意之意。
    虯髯老大瞥了一眼虯髯老三,道:“過兩天就是七月二十了,現在各門各派都在趕往昆侖山,去赴由大名鼎鼎的昆侖聖者號召下而舉辦的武林比武大賽,前去赴賽的無不都是些武功精妙絕倫,武學造詣登峰造極的武林高手。現如今,昆侖聖者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卻也已是風燭殘年。他年事已高,早已將生前身後事看得淡如煙雲。這不,竟連陪伴了他行走江湖大半輩子的神劍也願意拱手相送。我聽說今年的武林比武大賽得冠者可以得到昆侖聖者早年遊曆天涯,行俠仗義時所用的佩劍。”
    虯髯老三目瞪口呆,兀自難以相信虯髯老大所說的是真的,忙不迭道:“你是說藝壓群雄的得冠者可以得到昆侖聖者的佩劍,就是……就是那把名滿天下的神劍‘天涯’?”
    虯髯老大道:“正是此劍。少主早已對這把巧奪天工的神兵利器瞻仰許久,這一次少主對這把‘天涯’寶劍可謂是誌在必得。但想要奪得此劍的人又何止少主一人,每一位赴昆侖山參加比武大賽的人均非等閑之輩。少主雖然武功卓絕,但世間高嘯自命不凡,更有長嘯在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樣的道理少主是懂的,所以,少主就派咱們兄弟三人……”
    虯髯老大這句話還沒說完,虯髯老二就搶著道:“所以少主才派咱們暗中使詐。”
    虯髯老大怒道:“什麽暗中使詐,咱們光明磊落,還用得著暗中使詐嗎?”月光映襯下,他的眼睛發出咄咄逼人的陰鷙的光芒。
    這些話戴小血盡數都聽在耳裏,詫異間也暗覺好笑,暗忖深更半夜的在這種地方密謀,也算得上光明磊落嗎?
    虯髯老三不知何時手中執了一根五尺來長的竹子,悄無聲息地在雙手間來回拋來拋去,似乎樂此不疲,這時他停了下來,道:“原來少主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咱們去投毒以吸掉各門各派當中的高手們的內力。”
    虯髯老大一字一字道:“沒錯,我探聽到消息,明天有一位在江南赫赫有名的俠客將會路經此地,明天無疑就是咱們下手的絕佳時機,咱們就先拿他開刀。”
    “那位俠客姓甚名誰?”虯髯老二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
    虯髯老大道:“除了‘一劍閃電’戴東陽,江南還會有誰能冠以‘俠客’二字。”
    戴小血和郭榆躲藏在竹林後麵,屏息靜氣。當戴小血聽到“一劍閃電戴東陽”這幾個字時,心頭不禁為之一震,卻也不動聲色。
    卻原來那江湖人稱“一劍閃電”的戴東陽正是戴小血的父親。
    之所以將戴東陽稱之為“一劍閃電”,是因為他出劍的速度快如閃電,很少人能夠看得清他的劍是如何出鞘的。
    戴小血漂泊江湖數載,他背井離鄉,已經好久未曾見到過自己的父親了,於父親這一概念竟漸漸有些渺茫與隔閡。這時陡然聽到“一劍閃電戴東陽”這幾個字時,他腦海裏並不是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的父親,而是下意識地感到心頭被某種異樣的東西撼動了。
    戴小血百感交集,心頭也不知是何滋味。
    正神遊往事愣愣出神間,戴小血雙手情不自禁緊緊地攥著,這時才陡然意識到自己還握著郭榆的手。他隻感覺自己手中所握著的這隻手柔軟如風中柳絮,嫩滑如水中遊魚。
    這分明便是一隻深閨小姐的纖纖玉手。
    戴小血恍然驚覺,心神一陣蕩漾。他知道郭榆是女兒之身,何況他自小便懂得“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一個在這一年代裏根深蒂固的道理,自小他便嚴於律己,不敢稍有逾越禮法之舉。隻是適才於千鈞一發之際牽了郭榆的手,以便躲藏,才對自小就根深蒂固的禮法明義棄之不顧了。這時想到已然脫險,才忙不迭地鬆開了郭榆的手。
    郭榆的臉一下子飛紅了。她眼睫低垂,不敢再看戴小血。
    因為她明白一個人的眼睛可以說出很多嘴上說不出的話來。
    戴小血一陣恍惚,旋即想到眼前這三個來曆不明的虯髯大漢的陰謀,且是對自己的父親痛下毒手,他便如身遭電擊,從恍惚中醒來,眼睛為之一亮。
    既然陰差陽錯讓戴小血聽到了這個陰謀詭計,即便他們要毒害的人不是自己的親人,他也會設法相救的。
    他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售。
    多情的人往往會自找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本可以不這樣做的。
    但他卻非要這樣做不可。
    即便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虯髯老三將手中的竹子往地上一插,再反轉手掌,作勢往竹子上一拍,這根竹子在虯髯老三這一反掌一拍之下,竟悄無聲息地直直沒入了地下,須臾之間,隻見地下僅僅還可以看見那根竹子的末梢。掌中勁力之奇幻詭譎,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旋即他道:“大哥,二哥,雖說咱們這樣做有違江湖道義,但現如今,也顧不得什麽狗屁江湖道義了,若不是當年咱們承蒙少主相救,焉有性命能活到今日?就算是做牛做馬,咱們也要報答少主的恩情啊。”
    虯髯老三把這段話說得澎湃激昂,他的慷慨陳詞讓虯髯老大和虯髯老二都為之動容,深受感染,旋即均齊聲叫好,都說今生今世願為少主做牛做馬。
    戴小血看見虯髯老三於瞬息間詭譎莫測地將一根竹子插得直沒入地底,心頭不禁大駭。暗想:“這大漢的掌力竟如此詭譎,似柔非柔,似剛非剛,柔中有剛,剛中帶柔,剛柔並濟,卻不知這是什麽掌法?”
    須臾,這三個虯髯大漢便霍然齊身躍過了竹林的梢頭,沒入在黑暗中,轉瞬間便無影無蹤了。
    郭榆看著他們一縱一躍,已然遠去了,方大鬆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和額頭都已涔出了冷汗。
    戴小血卻兀自站在原地不動,活脫脫成了一座雕塑一般。
    風吹過,竹葉紛紛落下。
    落在戴小血和郭榆的肩頭上。
    這時的戴小血百感交集。
    風從他身旁吹過,他無關痛癢。
    竹葉落在他的肩頭上,他置之不理。
    明天他的父親就會來到這裏,來到這樣一個撲朔迷離的地方。
    他明天就可以看到他的父親。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離開家鄉已經有多久了,他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了父親的麵容。現在佇立在風裏的他恍惚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或許他從來都隻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