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石頭人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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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發老者無限憐惜地把那個小石人捧在手心,似水的柔和目光不正不斜的完全覆蓋住了那個撲朔迷離的小石人。他口中念念有詞:“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言辭沉鬱縹緲,卻暗藏深情。
戴小血見罷此狀,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感到十分的詫異。戴小血雖不是飽讀詩書之士,但是兒時上過幾年私塾,倒也讀過這一首《詩經》中的名篇《上邪》,戴小血暗暗思忖這首《上邪》,明明就是女子為表示自己對愛情的矢誌不渝而寫給自己的情郎的,怎麽這風伯伯會陡然念起這首詩來的,又見那白發老者風先生神色淒淒,似乎憶起了傷心之事。
戴小血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隻見石桌上散落著一堆堆不規則的白色粉末,石桌上赫然還放著數十個排列有序的小石人。
小石人竟然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戴小血情不自禁嘖嘖稱奇,為之驚歎。而讓戴小血震驚的是,連同白發老者手上的那一個,這數十個小石人竟都一模一樣,雕刻得纖毫不差。
這是一個美好曼妙的姑娘。
縱然是由石頭雕刻而成的,也讓人情不自禁的覺得這個姑娘竟是如此的清新脫俗,眉宇之間暗藏著風華絕代的熠熠神采,讓人觀之目眩神迷。
任何人若看到了這樣一個被雕塑在石頭上的姑娘,隻怕誰都會不顧一切地為之癡狂。然而,這僅僅是一座石頭的雕塑。沒有人能想象的到,這樣一個姑娘在塵世間又是如何一番模樣。
或許,她美好得讓人無法想象。
戴小血迷茫地看著石桌上的小石人,從胸腔,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無以倫比的溫暖。
溫暖中卻又不勝傷感。
他發現自己開始了解這位撲朔迷離神秘莫測的“風伯伯”了。他愣愣地看著那白發老者撫摸著小石人時那癡狂癲癇的樣子,突然覺得他是一個寂寞的人。
因為戴小血了解,一個人在雕刻另一個人的時候是多麽寂寞的一件事情。
孤獨是一個人想著另一個人,而寂寞是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
“你想知道你的媽媽長成什麽模樣嗎?”白發老者的嘴裏冷不防的冒出這句話。
“想。”戴小血毫不猶豫地道。
“這就是你媽媽的模樣。”白發老者深情款款地看著手中的小石人道。
這句話對戴小血來說,絕不亞於晴天霹靂,也有如雨後陽光。
戴小血的心仿佛驟然被一隻無形莫名的手緊緊捏住了一般,感到一陣急促的絞痛。
他呆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然而,這種時候,千言萬語都顯得蒼白。
他的臉色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樣,僵硬一成不變,隻有那雙蕭索的眼睛在動。他失魂落魄般地從石桌上拿起一個小石人。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曾經夢到過多少次他的母親。
隻是那個母親隻屬於一個夢。她的模樣無非隻是戴小血的想象。
但是,現在,戴小血雙眼凝注著手中的小石人,從她的眉宇之間仿佛看到她的語笑嫣然。戴小血的心中一陣劇烈的痙攣,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個小石人和自己無數次夢到過的母親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
他揉摸這手中的小石人,喃喃道:“媽,媽,真的是你嗎?你來了。”他的情緒已經不可抑製,因為他那雙無比蕭索的眼睛已經濕潤了。
他從來都沒有在人前流過眼淚,但此時他已經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一個人真正要落淚的時候,是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的。
戴小血明明知道一個人的情緒若寫在臉上,就等於把自己置之於一個不可挽回的致命境地。
為此,別人會透過這一個缺口,單刀直入,給你致命一擊。
但戴小血對此也無可奈何。每一個至情至性的人都會對此感到無可奈何。
往往不是人控製情緒,而是情緒控製人。
無論是戴小血還是白發老者,此刻都已被不可抑製的情緒所控製,都不折不扣成為了情緒的奴隸。
然而,這本就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小油燈發出的昏黃搖曳的光投在他們身上,把兩人的影子拉扯到了那掛滿了十八般武器的石壁上。顯得詭譎,更顯得悲愴。
好不容易,戴小血終於從複雜的情緒中抽身出來,他慌忙地用手拭幹了眼角的淚水,強作鎮定,道:“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何當你聽到我媽媽名字的時候會那樣地惶惶不知所措。”
那白發老者抬起頭看著戴小血,他的嘴唇在顫抖,在翕動,欲語還休。過了好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道:“你又怎會知道,又怎會了解。沒人會知道,沒人會了解。”言語之間,充滿了絕望。
戴小血為之動容,半響說不出一句話。隨後,幹脆不再就此多加思索,隻愣愣地看著他母親的石頭雕塑,一陣溫暖,一陣傷感,百感交集,恍如隔世。
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迅捷地奪過了戴小血手中的小石人。戴小血既恍惚又驚駭,他看見白發老者又似乎變了一個人一樣,奪過了他手中的小石人,臉色凝重嚴肅,正目不斜視地看著他。
戴小血被他這樣看著,身體忽然不聽使喚畏縮了起來,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隻見白發老者麵蘢一層寒霜,緩緩地把手中的小石人放到石桌上,數十個小石人又排列整齊地橫躺在石桌上,整齊得直教人看得眼花繚亂,恍惚隻覺得石桌上隻有一個小石人。
就連戴小血都已經開始分不清楚,石桌上到底有多少個小石人。
須臾,白發老者抑揚頓挫冷冷地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明天還有一個比武大賽要應付,早些歇息吧,養好精神,明天酣暢淋漓的全力一戰。”他頓了頓,以手支頷,像在思索著什麽。“噯,至於我和你媽媽的事情,”他一字一字道,“你也不必就此再多叫揣測,比武大賽過後,或許我會告訴你的。”
“現在不行嗎?”戴小血幾乎脫口而出。
白發老者吹滅了那盞小油燈,整個世界為之黯淡。黑暗化作風,從四麵八方包圍了過來,讓人無處閃躲。
“不行。”這兩個字仿佛是由這嚴峻冷漠的黑暗說出的,戴小血分不清它的方向,隻覺得自己對此無力抗拒。
沉默。
死寂。
連呼吸聲都沒有。
天地茫茫。
戴小血在心中戲謔自己,總算又隻剩下我一人了。
戴小血摸索著靠到石壁旁,感覺到一陣無法抵禦的冰冷由碰觸到石壁的那一隻手蔓延至全身,戴小血一陣哆嗦,一陣痙攣。
他緩緩地坐在地上,把一直背負的那把長逾七尺的蟒骨劍卸了下來,放在腿上。
他剛一閉上眼睛,一個接一個的幻象紛至遝來,攪得他心緒翻滾。黑暗化作悲哀,把他重重包圍,教他不能自已。
他抑製自己的回憶,強迫自己睡去。但幾經努力,終究無濟於事。
他索性把眼睛睜開,睜開之後,眼前的依舊是無邊無涯的黑暗,但總比麵對那些無可挽回的事情要強得多了。
這天晚上,戴小血一夜無眠。
他又怎麽會睡得著呢?
他厭惡想東西,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很多。
蹉跎的歲月,不可挽回的追憶。
這是戴小血有生以來度過的一個最漫長的夜晚,漫長得足以讓人回味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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