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水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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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個新的岔道,綺莉挑了個與天頂燈光相反的方向走過去,塞利安和她並肩走在一起。
    這地方的設計完全不符合建築邏輯,牆上時不時長出幾乎人那麽高的告示牌,歪歪扭扭,仿佛人體多出來的紅色器官,上麵的字很清楚,寫著“世界末日避難所:內部區域”。
    盡管大體布局跟外界差不多,但就是會給人種一下子從正常規則和光線裏墜落的反差感,等你回過神時,已經身處汙穢陰溝裏。
    “這就是深度70以上的地方才能出現的‘智能補丁’,我們運氣很好,在這能碰到很多輔助程序。”綺莉說著,目光一直看那些雨後菌類般冒出的告示牌,“當初被送進地獄沒多久後,還活著的複生者們都受邀參加了場宴會。”
    “慶功宴那種?”塞利安問道。
    “對,一個音樂家辦的——叫魯蘭斯·查理斯好像。”她朝他笑起來,笑容在周遭的陰沉色調下顯得燦爛而冰冷,殺氣騰騰,有種實質性的侵略:“在地獄可有名了呢,是那種在家彈彈曲子就能引起重大災難的狠角色——這家夥對古文明頗有研究,為避難所的搭建付出了很多心血,因為我們的變異因素太大,所以創了那個玩意想修補漏洞,結果沒想到越來越誇張。”
    她從不覺得一幫子能毀掉世界的精神變態能有什麽改變,這當然不會是好事。但在那個時代,聯邦高層的腦子隻跟著金錢和權力走,他們管這事兒叫“長久營銷”,這就是核心裏的核心,會控製著你到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獄。
    塞利安對那位音樂家的名字基本沒什麽概念,名聲這東西隻會給人增加沒必要的光環,如果他是一個從小生活在貧民區的孩子,對此更不會有什麽感覺,但還是追問了下細節。
    “就是那個《黑色星期天》的作曲人。”綺莉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對她而言,回憶以往不怎麽在意的東西實在有些困難,“他進過集中營,運氣很好地活了下來,深層地獄裏的人特別喜歡這種經曆過什麽大屠殺之後的感人玩意兒,就好像有幾百萬個死人的骨頭卡在你喉嚨裏,怎麽都咽不下去。”
    她說完,又順便嘲笑了一下那位音樂家當初還被評為地獄十大善人的榜首,還有人專門做了個電影。在那部片子裏,他就是個富有同情,極為關愛弱者的家夥,劇情跟畫麵拍得就像是什麽廉價肥皂劇。
    “聽起來倒不像個壞人,怎麽就被帶進地獄了。”塞利安說。
    “世界上不該下地獄的人多了去了,又有誰在乎呢。”綺莉又朝他笑,還是那副天真而無辜的樣子——看得他有些發冷,因為非常清楚,在這光鮮亮麗的軀殼之下,是一片血淋淋、腐爛掉的世界投影,隻是他有時會不願意看,也不想看得那麽全麵。
    他沉默了會兒,本想再聊些別的,但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
    塞利安停下腳步,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有兩個打扮極為精致的演員在勸導著一個女孩去做什麽,交涉並不是很順利,於是他們收回笑容,揪著那孩子的頭發往長廊的更深處拖去。
    他仔細觀察了下,然後發現那隻是長得像個女孩而已,或者說其實並不是人。
    盡管她有人類的外形,卻充了滿不協調和異樣,似乎身體的每一寸都在顫動,被拖行的過程中還掉下一堆米粒狀的細屑,塞利安看不太清,但隱約能看出那些東西四散開來,往角落裏爬。
    “蟲子。”綺莉隻瞟了一眼就給出了定論,“一個由蟲子拚湊起來的人,還挺活潑的。”
    那東西大張著嘴,裏麵是參差不齊的黑色蠕蟲,充當著牙齒的那部分。
    演員們推開扇門,把她猛地拽了進去,尖叫聲更為淒厲,聽上去就像是從未出現在人類圖譜裏的怪物在呢喃著瘋狂的囈語。
    他們擦了擦汗,大聲喊著“把抑製藥劑拿來”“先把她舌頭拔出來”之類的話。
    塞利安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是標準的恐怖片場麵,但給人的感覺可惡心多了。
    “換句話來講,也是個智能補丁修補失敗的產物。”綺莉說,“一般是給係統載體用的,這種基本都是碎掉的複製品強行升級的結果,放心,你如果修補不成不會變成蟲子的,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會拒絕那個提示的。”他回答道,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本來就該拒絕,過載的下場可比變成非人怪物恐怖得多。”
    說話間,兩人走到那混亂房間的門口。
    其中一人正拿著鑷子把那怪物的牙齒——或者說是蟲子一條條拔出,聲音總算小了些,另一個人一副結束完痛苦工作的釋然表情,還從身旁的冰櫃裏拿了瓶酒,又拆了包全新的煙。
    注意到門外有人停留,他們轉頭看過來,然後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塞利安也非常自然地回以個微笑,還說了句“工作辛苦了”。
    他們邀請二人進來一起喝杯,他擺了擺手,說還有事情得做,下次如果再碰麵了了肯定好好喝上一頓,簡直是一種大家都很熟悉,非常照顧彼此的融洽氛圍。
    離開之前,塞利安看了幾眼那人放在到一邊的香煙,接著便重新換上笑容,非常不要臉地找他要了幾根,或許是因為態度過於誠懇,對方把剩下的都給了他。
    綺莉滿臉寫著“你是不是有病”,就站在不遠處,瞪大著眼望向他。
    “給,水果味的。”塞利安抽出一支,想了想後,走上前將煙放到那人唇間,拿出打火機,利索地點上。
    綺莉明顯的怔了一下,這動作跟字詞都很正常,但是此時此刻連在一起卻讓她根本弄不清什麽意思,好吧……不算太久前自己的確說過“水果味的比較好抽”這種話,但那聽上去應該很隨意的,沒想到有人當真了。
    塞利安盯著她看了幾秒,又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很一般。”她說完,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又很快改了下口,“好吧好吧,其實還不錯,算你小子現在識趣。”
    他沒再說下去,也給自己點上一支。
    隨著繼續往前走,兩側的房間裏重新出現尖叫聲,動靜越來越大,令人聯想到各種痛苦、絕望、折磨的處境,是人類精神的深淵。
    保持冷靜與理智從來不是件容易且理所應當的事,這世間有很多事物能把人拖到怎樣無底怎樣黑暗的陰溝。
    隻有他們兩人若無其事地在這漫長過道裏走著,對那些癲狂囈語毫不在乎,就仿佛見過太多這類事兒的神祇忽然醒悟信徒們的珍貴,所以打算要去救點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