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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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記棺材鋪,是豐都城城東的老字號,從錢掌櫃的祖輩開始,就經營這個店了。
    這裏各式棺槨,香燭,紙人紙馬,祭拜、送葬之物,以及陰間所用的冥器一應俱全。
    正是店裏放了這麽多陰間所用之物,所以讓人進來後不由自主地感到發寒。
    錢記的紙紮可是一絕,同實物一般大小的紙人紙馬,亦或是縮小無數倍,能放在掌心的紙轎紙房,凡是人世間常見的物件,這裏都能活靈活現的紮出來。
    這條街上先後有過幾家同行,但都撐不住多久,便因經營不善,紛紛搬出去了。
    唯有錢記卻能夠站穩腳跟,打下招牌,跟紙紮絕活離不開的。
    錢掌櫃打小學這門手藝,鋒利的裁紙刀在他手裏比馬良的神筆,也不遑多讓。
    他抬頭看看店裏幫忙的倆兒子,欣慰地捋捋花白的胡須。
    老大十七歲,正有力氣的年紀,店裏的木匠活都能幫得上忙,卻唯獨幹不了紙紮活,成品不是歪歪扭扭,就是缺這少那,就是不像個樣子。
    氣得錢掌櫃以為這門手藝,要在這一輩兒失傳,幸好十年後,錢家祖宗保佑,小兒子出生了。
    如今七歲的小兒子,對這門手藝很有天分,各種小巧的物件,都能有模有樣的做出來。雖然火候還差一點,不過至少有了希望。
    錢掌櫃心想,祖傳紙紮絕技傳承下去的重擔,就在小兒子身上了。
    可是,他的希望在一柱香後又差點破滅了。
    這時,店門傳進來一個女人聲音:“七兒,你走慢點兒,慢點兒,你這孩子。”
    女人話音剛落,店門處人影一閃,有位長發披肩的紅裙少女已經站在店裏了。
    這位少女年紀二十左右,容貌清麗娟秀,麵色卻白的如雪似霜,沒有半點血色,周身上下帶有三分死氣。
    錢掌櫃看到她後,心裏一咯噔,常年跟陰物打交道的他,心裏有股淡淡的不詳之感。
    隨後,又進來一主一仆,前麵是位黑裙裹身,麵罩黑紗的婦女,剛才說話的應該就是她了。
    婦人身後跟著一個高瘦垂頭的仆人,灰衣灰褲,跟木樁子似的,步伐僵硬,由於此人低著頭,模樣看不清楚。
    錢掌櫃明白了,這準是寡婦帶著女兒和家仆,來給亡夫買棺木的。
    父女情深,所以少女傷心過度,臉色蒼白,又日夜守靈沾染了些許死氣。
    錢掌櫃心裏如是想,悄悄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於是,錢掌櫃趕緊讓大兒子錢大放下手裏的活,去招呼客人。
    錢大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頭一次見這麽美的女孩,緊張到都說不出話來,臉一紅,低下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紅裙少女見他呆呆看自己的眼神,抬手掩口一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不去再理會他,轉身摸摸紙馬,又看看紙人,對這些東西饒有興致。
    終於,鼓起勇氣的錢大走過去,結結巴巴的問:“姑娘,你,你好,你要用什麽樣的棺材?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呃……”
    “你問的沒錯,就是我要用的。”
    紅裙少女轉身嫣然一笑,臉上梨渦雙現,露出編貝似的玉齒,一指左手邊的一副棺材,笑著說:“我看這個就不錯。”
    隻見她一手輕輕掃開棺材蓋,另一手提起裙擺,輕盈盈地縱身躍上棺材頂,順勢躺了進去。
    “這?”
    哪有活人給自己買棺材?
    錢大詫異地瞪大雙眼,不解地看向那婦人。而後者依然靜靜地站在那,似乎少女的胡鬧,在她眼裏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沒過幾個呼吸,紅裙少女從棺材裏坐了起來,甩甩頭,用手攏了攏長發,而後起身輕飄飄地跳下來,搖搖頭不滿地說:“不好不好,裏麵的木紋我不喜歡。”
    紅裙少女環視一周後,又相中了牆上掛的一套麻衣孝服,直接取下來,開心的一件件穿上,原地轉了一圈,問婦人到:“桑姨,你看我穿著怎麽樣?”
    老話說,俏不俏一身孝。本就美貌的少女,這樣一裝扮,更是風擺荷葉,楚楚惹人憐愛。
    一旁的少婦輕笑兩聲,說:“七兒更美了,回去也給你父親看,他也會很喜歡的。”
    白布孝衣是同輩外親穿,麻布是子、媳一輩,宣布是孫侄甥一輩,淺布是曾孫輩,黃布是玄孫輩,紅衣是直係玄孫輩。
    聽她們對話,這少女的父親還健在,這不是咒老人家死,老人家還會高興?錢大越來越覺得這幾個人怪異。
    仆人恭敬地接過孝服,紅裙少女則過去挽起少婦的胳膊,一夥人往外走去。
    錢二看著往外走的三人急了,忙喊到:“漂亮大姐姐,你還沒給錢呢。”
    本來都快要出門的紅裙少女聞言停下,轉身走了回來,俏皮地吐吐舌頭,害羞地一笑,彎腰對錢二悄聲說:“忘了這是人世,還有要叫哥哥,我是男人呦。”
    錢二年紀尚小,對性別界定的不是很明確,隻是“哦”了一聲。
    紅裙少女,不,紅裙少年拿出一疊冥幣,放到錢二手裏。錢二小腦袋一晃,說到:“這是冥幣,死人才用得上。”
    “是啊,隻有死人才用的上,那怎麽辦呢?”
    紅裙少年伸出右手摸了摸錢二的小腦袋,眼睛一亮,說了句“有了”,纖纖玉手一用力,抓著錢二的天靈蓋,將其提了起來,笑著說:“如果你成了死人,不就用上了。”
    “嗬呦呦!”
    錢二的腦袋被抓,吃痛得叫了起來,在空中徒勞地揮舞著小拳頭。
    “幺兒!幺兒!”
    埋頭記賬的錢掌櫃,一抬頭看到少年把自己兒子提了起來,猛地一驚,急忙出櫃台跑過來。
    血氣方剛的錢大見此情形,抄起一旁桌子上的裁紙刀,就要拚命。
    紅裙少年對他手裏的刀視若無物,看到護犢心切的錢掌櫃,眉毛一挑,把錢二扔在地上,拍拍手說:“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掌櫃的,你們仨做個遊戲,如何?”
    “你們走吧,錢我不要了。”
    錢掌櫃抱起地上的小兒子,把大兒子護到身後,做了半輩子生意,閱人無數,直覺告訴他,這一夥人很危險。
    “那可不行,”少年狡黠地對錢掌櫃說:“遊戲還是要玩的,名為‘父愛’。”
    一道黑芒在錢大麵前閃過,他手裏的裁紙刀就到了對麵少年手中。
    他把裁紙刀扔到錢掌櫃腳下,解釋到:“玩法就是,你的倆兒子隻能活一個,你來選一個活下去,另一個由你動手殺死。”
    “妖女!”
    錢大氣的眉毛都要立起來了,卻被他父親死死攔住。錢掌櫃萬沒想到紅裙少年能說出這麽歹毒的話,誰知,更歹毒的少年還沒說完。
    “我數十個數,倘若你選不出來,我就把你的倆兒子都殺死。”
    說話時的少年,依然是人畜無害的樣子,臉上沒有半點凶狠之色。
    仆人默默地把店門關上,關門的一瞬間,屋裏立馬暗了下來,陰風驟起,霎時間鬼哭狼嚎。
    房頂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血色漩渦。漩渦裏湧出粘稠的血液,順著四麵牆壁刷下來。
    “咯吱咯吱”紙人紛紛活了過來,皮影戲一般,一動一停,僵硬地移過來,把父子三人圍在當中,白慘慘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仿佛地獄勾魂使者。
    “啊啊啊!”
    錢大、錢二哪裏想到平日裏的紙偶,居然這麽恐怖,嚇得六神無主。
    錢掌櫃趴地上,不住給少年磕頭,向他求饒:“仙姑擾命,仙姑饒命!饒了我們一家老小。”
    “十,九,八,七……”
    紅裙少年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錢掌櫃涕泗橫流,崩潰大哭道:“仙姑饒命,我真的不能選,真的不能選!”
    “六,五,四……”
    “仙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放過我的倆兒子,殺了我吧!求你了,行行好……”
    “快選!留一個,還是倆都死!你想讓你家絕後不成!三!二!一!那就都給我死吧!”
    紅裙少年高高抬起手掌,猛地往下一按。
    漩渦內“轟隆隆”陰雷炸響,一道威力恐怖的黑色閃電從血色漩渦而降,對準父子三人直劈下來!
    黑色閃電還未到,毀滅威能已經嚇得錢掌櫃父子三人肝膽俱裂,根根毛發倒立起來,錢二年紀小更是被嚇得尿了褲子。
    “啊啊啊!小兒子!小兒子!留下我的小兒子吧!”
    錢掌櫃死死抱住錢大,閉上雙眼,撕心裂肺地哀嚎出來。
    攜毀天滅地之威的黑色閃電,在錢掌櫃做出選擇後應聲消失了,隨之血色漩渦、牆壁上的血幕、詭異陰森的紙人,屋內的一切一切幻象煙消雲散。
    “吱呀~”
    一道清晰的門樞轉動的聲響,高瘦仆人輕輕推開店門,明媚的陽光從門外照進來,照得屋裏亮堂堂。
    紅裙子少年挽起黑衣少婦的胳膊,有說有笑地走出店去,高瘦仆人快步跟上。
    屋裏,劫後餘生的一家三口,完好無缺地癱坐在地上。但是,這個家卻不再完好無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