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為死者言,為生者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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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後廚所有的食材都在這兒了。”老板娘指著菜籃道。
    龐複走上前,提起刀鞘隨意撥弄兩下,便對著兔妖冷聲道:“說吧,你給那狗妖今天都做了些什麽吃食?”
    “我......”
    兔妖欲言又止,悲傷與恐懼在眼中不停打轉,懦弱的本能讓開口說話都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見狀,老板娘內心一歎,上前笑吟吟道:“大人,春嬌剛剛喪夫,難免神誌不清。不如讓其他下人來回答,大家吃的都是同一鍋飯,誰回答不都是一樣的嗎?您就別為難她了。”
    龐複沒有搭理,隻是緩緩抽出長刀,轉瞬間明淨的刀麵浮上一層厚厚的血煞。
    “嗬嗬,看來已經沒有審問的必要了。”
    一點一點邁步逼近,於他而言,手刃這些異類算是鬼市當值時難得的快事。
    更何況,來此隱蔽的後廚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總不能當著滿街妖精鬼怪的麵提刀宰殺他們的同類。
    將兔妖護在身後,老板娘語氣不善,“大人,當真一點麵子不給?”
    “我知道你的東家是沈家,我確實拿你沒辦法,但不妨礙我多宰殺幾名疑犯。”
    說罷,龐複正欲施展神通,揮刀斬向縮在屋外的狐女精怪們,不料兔妖忽然開口:
    “是野山茄!”
    她渾身哆嗦著,直至深吸一口氣後,才平複下來:“今天煲的雞湯裏,隻有誌明的那份,我放了野山茄。”
    “那是何物?”一向錦衣玉食的龐複不明所以道。
    “是解痙止痛之藥......最近誌明總是頭痛難忍,所以我求掌櫃的買來了些野山茄,少許劑量能夠緩解頭痛。”
    兔妖神色淒然,從衣袖裏掏出了幾顆紫黑色的小果子,呈了上來。
    “若是劑量多了呢?”
    接過果子,龐複掂量幾下,頓時索然無味。
    見兔妖悲痛欲絕,再難開口,他冷哼一聲:“別在這兒惺惺作態,快回答!”
    “野山茄,也叫顛茄,服食過量會產生幻覺、癲癇、驚厥、昏迷,乃至死亡。”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問訊,龐複頓感不悅,皺眉望去,隻見幾名同僚簇擁著一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走進後廚。
    “你是何人?”
    “在下趙曜,任職倉促還未來得及拜會龐兄,望君海涵。”
    “原來你就是那個新任的仵作。”龐複眉頭一挑,“沒想到和我那愚兄廝混在一起的人,也能成為術士,著實可笑。”
    “兄長身死,作為幼弟,龐兄難道不應該告假奔喪麽?”趙曜淡淡道。
    聞言,龐複頓時一愣,當即氣笑:“那趙兄來此幹預公事,又所為何故?難不成是看上這隻畜生了?”
    “我隻想問,龐兄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如若趙兄所言屬實,顛茄過量能夠致人於死,那麽人證物證皆在,此案即可蓋棺定論。既效仿炎民,自然按大炎律處理!謀殺親夫此為惡逆之罪,屬十惡不赦。”
    龐複惡狠狠地盯著趙曜的雙眼,一字一句道:“理當立即處斬!”
    一時間,老板娘與其他狐女精怪哀聲一片,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許虎都麵露不忍。
    “龐複,你這未免也太不講道理了!就算狗妖是死於顛茄,那也隻是她的一時失誤,何來謀殺一說!”
    “今日是我當值,我說謀殺就是謀殺,若有不服,自行上報去吧!”龐複冷笑回應。
    幾人談話間。
    名叫春嬌的兔妖眼神空洞地走向大堂裏的屍首,一個月後即將過門的她,卻因為自己一番好意釀成慘劇。
    哀莫大於心死。
    見此情形,趙曜第一次感受到封建時代酷吏專行的可怕。
    他本不想出頭,但在看了那具狗妖的屍體後,他改變了主意。
    盡管他們並非人類,但他們眼中的悲傷、眷戀、自責卻比某些人類更為真摯。
    於是他開口道:“我不過是向龐兄解釋何為顛茄,為何你就已經篤定死者的死因為此物所致?”
    “幻覺、驚厥、癲狂....此妖死前種種表現都已對上,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趙曜徑直走到兔妖身邊,問道:“死者平時可有隱疾?”
    她愣了愣,思索片刻後,茫然答道:“誌明素來身體健壯,最近也未曾染病。”
    “那他為何頭痛?”
    “這....我也不知,從上月我與他簽訂婚契時起,便偶爾會出現此症狀。”
    從兔妖那兒得不到想要的信息,趙曜隻得將目光集中在屍體上。
    口吐白沫,麵部肌肉痙攣,四肢因身體抽搐而扭曲,麵色潮紅,以上可以肯定死者在生前出現了癲癇症狀。
    而最重要的則是屍體上有著瞳孔擴大的跡象,這是顛茄所含有的抗膽堿的典型表現。
    諸般表現,無不指向顛茄。
    但還有一處細節卻對不上。
    趙曜長舒一口氣,平靜地問:“龐兄可否允許我施展神通?我需要查看死者生前的經曆。”
    “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看上狗妖屍體上殘留的那一點炁。”龐複啞然失笑,“屍仙術士與此物,也沒什麽區別,都不過是舔舐剩飯剩菜的野犬罷了。”
    從蘭若寺歸來後,趙曜思索了很久。
    沙馬赤次與夏啟良都固執己見地認為仵作的神通有傷天和,玩弄魂魄,踐踏亡者。
    僅從表麵上看的確如此,或許這也是屍仙命途被剔除正道的緣故。
    但如果仵作的神通隻是單純的用以收斂亡魂,壯大己身,為何要命名為仵作?
    收屍匠?奪魂人?操魂師?這些帶有負麵色彩的名稱不是更為適合?
    仔細想想,仵作真正的職能是什麽?
    在公安工作了十年之久的趙曜對此再清楚不過。
    了解死者過往,還原案發經過,推倒死亡真相,撫平生者悲傷。
    這是秩序與公正的必由之路。
    除了相貌外,與人類幾乎別無二致的他們,理當享有被公平對待的權利。
    念及於此,趙曜不再理會龐複的冷嘲熱諷,一雙鬼手伸向屍身。
    一時間,腹部的內丹逐漸呈現出白壁無暇之態。
    “神完炁足......景陽的炁雖尚未充盈,但......”
    看著閉目凝神正施展神通的趙曜,夏啟良滿臉難以置信,喃喃自語道:
    “神格演練卻已然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