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謬妄九品,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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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躲在石塊後,幸得夜色遮蔽,患有夜盲的村民們並未發現他們的蹤跡。
“沈寶勳會不會就是那個做法事的術士?”趙曜低聲問。
“單看福祿村家家戶戶供奉女性背身神,確實可能是執掌財富與婚喪的月母常羲,有蟾宮術士參與其中也合乎情理。”
夏啟良毫無遲疑地回答:“但那人是沈寶勳,身為沈家嫡係絕不可能幹出這種勾當!”
“為何?”趙曜疑惑道。
在他的認知裏商人逐利,在足夠的利益驅使下,別說是這些無名之輩,就算是自己的性命也能豁出去。
“因為那樣來錢效率太低。”
夏啟良苦笑:“沈家幹的是以錢生錢的勾當,天下財富流轉,幾乎有大半都從他們手中經過,哪裏會看得上這點礦脈,他們隻需把檔口開進村子,輔以神通立契,這裏的財富早晚會落入他們的口袋。”
趙曜瞬間沉默,突然意識到當初沈寶勳為什麽讓自己了解清楚各命途後再做抉擇。
蟾宮術士簡直就是這個時代的資本家!
似乎是看出了趙曜的想法,夏啟良臉上的笑容從苦澀變為狡黠:
“景陽,你應當慶幸自己沒有踏上蟾宮命途,八品九品還好,那蟾宮七品的滋味兒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此話怎講?”
“我看沈寶勳已然神完炁足,等他晉升七品之日,你自個兒去問他不就行了。”
見夏啟良臉上的壞笑就沒停下來過,愈發勾起趙曜的好奇,正欲追問,隻聽一聲嗩呐炸響,熱火朝天的出殯隊終於動身。
除了時機和氛圍有些詭異外,出殯的前半段還算正常。
然而當落棺開蓋的瞬間,趙曜頓時瞳孔皺縮。
陰陽眼中,他看到棺材內受困於幹屍的靈魂突然開始痛苦掙紮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折磨著他。
直至起棺,逝者的靈魂才逐漸平息下來。
緊接著,一抹肉眼無法察覺的金色氣流從中漸漸析出。
這是在......剝離氣運?
隱約間,趙曜似乎意識到那具幹屍的鑽孔來源何處。
未等他理清思路,村民們整齊劃一的呼喊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福祿均攤!”
隨著漫天的五仁灑落在地,狂熱的村民蜂擁而上,而遊離於人群之外的沈寶勳顯得愈發鶴立雞群。
他麵露思索之色,徘徊幾步後便默然離去。
見他往深山走去,趙曜趕忙道:“走,追上他!他肯定知道些什麽!”
尾隨著沈寶勳走進一處隱蔽的山洞,隻見裏麵除了他之外,還有個手持折扇的八字胡男人,以及一個被捆成粽子,不斷嗚咽的村民。
“見過僉事大人。”
對於三人的到來,沈寶勳顯得並不意外。
閻懷義當即上前,喝問道:“你與福祿村民廝混一起,到底是在圖謀什麽?”
“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罷了,與那等賤民廝混,傳出去豈不是顯得沈家很掉價?”
沈寶勳不卑不亢地行禮後,為滿臉狐疑的欽天監三人,介紹起身邊的人士:
“鄧子勝,算是我沈家的門客,我能混跡在村民中,全靠鄧兄神通相助。”
夏啟良皺眉道:“敢問這位兄台授籙於哪條命途?”
回想著沈寶勳與村婦天衣無縫的交談,趙曜同樣深感好奇。
隻見這個名叫鄧子勝的男人,兩手持扇,抱拳道:“在下不才,謬妄九品......”
他似乎很享受三人眼中湧現的震驚,頓了頓後,才微笑著說完下半句話。
“說書人!”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閻懷義冷厲的問責:“你是哪裏人士?”
“淮揚本地人......”
“身為炎民術士,為何不去欽天監登記注冊!咱可不記得淮揚出了個謬妄九品!對自身修為命途隱瞞不報,你可知這是何罪?”
“何罪......”
“欺君!”
聞言,鄧子勝臉色驟變,訕訕道:“在下登途授籙不過月餘,境界尚未穩固,打算年後就來署衙報備......”
“僉事大人,何必為難他一個小小的九品術士。”沈寶勳走上前將其隱隱護在身後,“你們無非是想知道謬妄術士究竟有何神通罷,不如讓鄧兄親自施展一遍。”
見三人流露警惕之色,他淡然一笑,“以我為施術對象便是。”
說罷,他看向鄧子勝,眼神示意下,對方抖開折扇,抑揚頓挫地喊道:
“咱這上回書說到,沈公子孤身一人化作郎中潛入出殯,卻不料歸返時引來了三位司隸大人注意。
“他們一路尾隨至山洞後,突然驚覺,眼前哪裏還有沈公子,自己所追之人竟是那......
“形跡可疑的村正!”
話音剛落,趙曜隻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待重新睜眼,沈寶勳原先站立之處,竟悄無聲息地變幻為白發蒼蒼、老態龍鍾的村正。
“見過各位大人。”
“村正”顫悠悠地躬身施禮,不僅是身高服飾,就連語氣神態也與下午所見之人幾乎一模一樣。
身為七品劍侍的閻懷義都忍不住驚歎:“神乎其神!”
笑容重新回到鄧子勝臉上,隻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塊醒木,“啪”地一聲拍在石壁。
一陣波瀾過後,翩翩公子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他感歎道:
“謬妄神通以篡改、模糊、混淆他人意識為主,九品說書人尚能如此,也難怪這一脈能隱藏多年。”
一時間,趙曜茅塞頓開,他終於明白蘭若寺的鼠麵人究竟是如何將自己的形體偽裝成女鬼繡娘。
原來根本不是偽裝,而是他們那一行人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其混淆了視聽!
與夏啟良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頓悟之色溢於言表,同時又不約而同地按捺住內心的悸動。
夏啟良問道:“我們就不追究沈家是如何弄到謬妄命途的入道儀軌,我隻想知道你摻和進來,究竟所為何事?”
沈寶勳沉思片刻後,才開口:“各位大人想必是為銀山失蹤案而來。不瞞各位,淮揚地界的財運出現了問題,從去年九月開始,每個淮揚百姓頭上的福祿都在逐漸減少,到今年年底更甚,以致於破財者眾多,凍死者無數。
“經過族中長輩推算,這才發覺一切的源頭竟然是銀山。
“在下恰好八品圓滿,這項調查任務便由我接下,算是家族對我的考驗。”
聯想先前的白事,趙曜隱隱察覺到了其中端倪,於是趕忙問:
“這與失蹤案有何關聯?”
“山中銀,貴比天......”
沈寶勳神情陰鬱,“十幾年淘金客沒能找著的銀礦,憑什麽能被這群目不識丁的村民找到?一切都有代價!”
他的眼裏燃燒著噬人怒焰,咬牙切齒道:“有人在顛倒生死福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