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山中銀,貴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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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深的礦道裏,誦經聲不絕於耳。
    “福空大師,當真不能再舉行幾場法事?”
    村正滿臉討好地跪在年輕的和尚身旁,手捧五仁,恭敬地奉上。
    見對方不理會自己,村正兩股摩挲向前,明明近在咫尺卻感覺對方與自己無限遙遠,隻得恭敬道:
    “大師,今天村裏又來了三人,其中一位正是前幾日的邋遢漢。”
    木魚聲戛然而止。
    “欽天監又派人過來了?”
    和尚歎息一聲:“此次你又該如何應對?”
    村正一臉貪婪:“我已下藥將他們迷暈,特來請示大師能否將此三人化作福祿?他們都有官身,想必身上的福祿遠比常人厚重。”
    和尚沒有回答,隻是默默開始收拾起身旁的法器。
    見狀,村正顫聲道:“大師這是何意?”
    和尚閉上眼睛,語氣悲憫:“我警告過你的,凡事都要適可而止。”
    聞言,村正站起身,狠辣道:“福祿村換來的大半福祿可都已獻給大師,你若棄我們而去,休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見他仍不理會自己,村正當即上前拉扯,不經意間打翻了他手中盛滿五仁的銅缽。
    五仁灑落在地,漸漸融入土壤,一眨眼的功夫竟有源源不斷的銀礦從中冒出。
    感受著足底的異樣,和尚睜開眼,眼中慈悲化作惡鬼。
    “當真是無知者無懼。”
    ......
    “諸位或許不知,銀山中其實有一處合境。”
    沈寶勳平複下心情後,繼續道:“此合境正是那條傳聞中的銀山礦脈,故而讓無數淘金者無功而返。
    “對於術士而言,這合境也算乏善可陳,踏足此境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後半生的福祿去換取銀礦,術士氣運何其重也,以此換得銀礦著實可笑,這也是那句戲言的真正含義。
    “百年間無人踏足此境,自然也就成了一個傳說。”
    聯想到客棧見到的地祇,以及那聲直擊靈魂的“福祿均攤”,趙曜瞬間意識到了關鍵所在:
    “凡人無法踏足合境,故而有術士將凡人生前未享盡的福祿化作實物,並將其帶入合境換取銀礦?”
    沈寶勳惡狠狠道:“沒錯,福祿壽本為一體,壽盡者福祿未盡,此為逆天之舉,這筆賬自然就攤在了淮揚每個人頭上!”
    果真是顛倒生死福祿。
    術士世界的奇詭荒誕,每一次經曆都在刷新趙曜的認知。
    望向在地上不停掙紮的村民,趙曜當即上前,剛扯出他嘴裏的布匹,此人就開始不停求饒,顯然早已被說書人的神通嚇破了膽。
    趙曜沒忘了此行的最大目的,質問道:“銀山失蹤者在哪?”
    “都是村正指使的!是他讓我們襲擊過路者,然後再將屍體風幹舉行法事!”他哀嚎道。
    言下之意便是失蹤者全被他們製成了幹屍。
    雖然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但想到府衙那厚厚的卷宗,趙曜的語氣也不由得沉痛起來:
    “他們的屍體在哪?”
    “在......”村民剛一抬起頭,便見到閻懷義那張凶神惡煞的臉,急忙答道:“自從祠堂丟失了一具屍體後,村正就命我們將裏麵的屍體全數轉移到各家安置。”
    趙曜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村民與幹屍同吃同住的場景,強忍著惡心,問道:
    “那你們請來的法師呢?”
    “我不知道,大師自從來村裏就沒露過幾次麵,應該隻有村正知曉他的行蹤!”
    沈寶勳望向欽天監眾人道:“那人恐怕是躲在合境之中,我知道合境的位置,不妨由我帶你們前去。”
    趙曜頓時明白他心裏打的算盤,看來是想借欽天監之手來完成家族任務。
    不愧是商人,表現得還像是咱們欠他個人情一樣!
    閻懷義思索片刻後,還是開口道:“咱們兵分兩路,你們兩小子境界低微,去搜尋村裏遇難者的屍體罷。我和沈公子去會一會那所謂的大師!”
    趙曜倒也沒反對,不如說這是目前看來最恰當的分配方式,經過他們觀察村民們一個術士都沒有,僅憑二人的拳腳功夫想必足夠應對。
    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自己這總容易出幺蛾子的命格,以及地祇的求助。
    沈寶勳為什麽沒有提及地祇?是不知道,還是刻意隱瞞?
    究竟發生了什麽,讓身為合境主人的祂如此痛苦,以至於不得不向外界術士求助?
    他隱隱有種預感,此案似乎並不是那麽簡單。
    ......
    回到村子,隻見各家各戶還燃著燈火,濃濃的肉香四溢。
    湊近一聽,無不是在彼此分享著法事的喜悅,炫耀著今晚又拾到了幾許福祿,憧憬著明日換購多少錢糧。
    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所享用的這般福祿,不僅僅是來自被他們謀害的失蹤者們,還有那些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貧苦百姓。
    甚至沒有注意到正在窗外默默窺探的趙曜與夏啟良。
    “這些人該怎麽處理?”趙曜低聲問。
    “隻能全部抓起來,等問審後再依罪定責。”夏啟良答道。
    “就憑我們兩人?”
    “放心,有我在,他們最終一個都逃不了!”
    夏啟良笑道:“我白天也不是全在瞎逛,每家每戶我基本都觀察了個遍,絕大部分人的長相我已牢記於心,就算有漏網之魚,一番審訊下來,緝拿也不是什麽難事。”
    福祿村的地理位置注定沒有多少人口,一共二三十間民宅,居住者約莫百人出頭。
    大多是不尚武的普通村民,二人處理起來也算麻利。
    然而夏之魚的數量,還未來得及製服幾戶,其他察覺到不對的村民們早就已經跑路。
    他們甚至沒有收拾細軟,隻帶走了供奉在背身神像前的五仁。
    趙曜也懶得理會夏啟良的唉聲歎氣,讓他把擒住的村民聚到一起方便看管,自己則是檢查起搜尋到的眾多幹屍。
    數量加起來已然超過了府衙登記在案的人數,足足近六十人之多。
    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凡是顱頂完整的屍體尚且保留著三魂,似乎是被獨道的風幹之法困在這枯竭的軀體中,無法脫身,就連一向嗅覺敏銳的外道也未曾覓得。
    趙曜沉默著伸出鬼手。
    隨著記憶的湧入,亡魂們終於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