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月三十，年關至。
    清晨，往生堂的老夥計廖爺一如既往地推開義莊店門，打算稍作清理便回鄉與子女團聚。
    不料一大早卻見到新來的東家正圍著停屍台轉悠。
    廖爺不禁問：“今天除夕夜，東家難道不回家過年麽？”
    聞言，趙曜抬起頭，正欲打招呼，卻被對方的關心問得有些鬱悶。
    且不提此生已經沒了家人，關鍵是除夕夜欽天監的術士不休沐啊！
    反而所有人都嚴陣以待，防備著年關過後邪魔外道的複蘇。
    趙曜和陸原被分到了一組，值守最易起火的鬧市地區。
    聽說晚上這裏不僅有煙花爆竹燃放，還有自己從未見過的打鐵花表演。
    也算是這孤寂的除夕夜唯一帶給自己的慰藉。
    隨意敷衍了一聲後，趙曜便繼續打量著停屍台上的屍體。
    這屍體著實怪異，沒有外傷，沒有中毒跡象，也並非餓凍死，任憑趙曜如何檢查都沒找出死者的死因。
    死者的靈魂已然回歸陰司，生魂全數消散，凍僵的屍體上隻殘有一縷覺魂。
    屍體是夏啟良送來的，雖說沒在其中察覺到術法殘留，但保險起見還是讓趙曜檢查一番。
    “大年三十的，怎麽還有人送屍體來。”
    廖爺不動聲色地湊上前，昨天東家接手了這家義莊後，親自為僅剩的一具遺體修容譜麵，技法神乎其神，一眼望去仿佛生死的界限都被抹除。
    就是這複原的過程不許旁人觀摩，被問及時，對方也隻是應付一聲家傳絕技。
    讓從業數十年的廖爺一晚上都對這複原之技心心念念。
    趙曜瞥了一眼想要偷師的老夥計，平淡地回答：“這是位打更人的遺體，昨天巡夜時突然暴斃，官府將其送來我這兒，打算等修容後再還給親屬。”
    “東家還接官府的活兒？”
    廖爺愣神，他一直以為如仵作、入殮師之類的卑賤行當最不為人所待見，何況還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
    但怎麽聽東家這語氣，好像跟官府很熟絡一樣。
    看出了對方的心事，趙曜隨口道：“官與民都一樣，總有一天都會麵臨死亡，死後化作塵土，誰也不比誰高貴。”
    說罷，不理會一旁陷入呆滯的老夥計，他伸出鬼手，將屍體上僅剩的一縷覺魂收斂。
    畫麵撲朔，趙曜隻見到了昨夜死者巡街的記憶。
    沒有任何異常，猶如壽盡般，走在煙花巷裏突然倒地身亡。
    至此，趙曜總算放下高懸的心，從懷裏掏了些許碎銀交予老夥計，道：“這兩日降雪不斷，廖爺返鄉時去請輛馬車，就別學小夥子逞強了。”
    廖爺知道對方準備為死者複原特此將他支開，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租賃馬車一兩足以，東家給的實在太多了......”
    “剩下的就當是給你孫兒的壓歲錢吧。”
    自從發現自己的神通可以修複瓷器玉器之類的奢侈品後，趙曜便對這俗世的錢財不再上心。
    也終於理解為何日月通寶一錢可抵百金，卻仍然有價無市。
    除了武夫，其他命途的術士借用神通在俗世撈金再簡單不過。
    “老朽多謝東家厚愛，祝東家新年快樂。”
    躬身施禮後，廖爺笑逐顏開地收下銀兩，走之前還不忘將門帶上。
    “新年快樂嗎......”
    趙曜苦笑一聲，旋即將注意力集中在施展神通上。
    眼前還有人在等著與家人團聚。
    ......
    夜幕降臨，淮揚卻依舊殘留著夕陽紅暈。
    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紅豔的燈籠，與搖曳的火把共同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廟會裏，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各色攤位羅列其中，攤販吆喝此起彼伏，糖果、蜜餞、堅果、年糕各類小吃香氣四溢。
    隨著鑼鼓聲響，威風凜凜的龍與獅當街起舞，引來陣陣喝彩。
    趙曜與陸原穿行在人群中，警惕著心懷叵測之徒趁機作亂。
    “景陽不是從小在淮揚長大麽？怎麽瞧你這模樣像沒見過世麵一樣。”
    許是熱鬧的氛圍衝散了書呆子的包袱，陸原難得打趣。
    趙曜回過神來，悵然道：“確實算是此生第一次見。”
    記憶中對除夕的印象停留在年夜飯與春晚。
    而來到大炎度過的第一個年關，卻喚醒了那些早已消逝在歲月長河中的美好。
    對於同僚登途之事，陸原有所耳聞，結合屍仙的入道門檻，還以為對方指的是重獲新生。
    正欲寬慰，不料一聲嘶吼從天際傳來，而周圍的凡人卻無動於衷，依舊沉浸在除夕夜的歡喜中。
    望著天邊泛起的一抹猩紅，趙曜疑惑道：“那裏發生了什麽？”
    陸原淡定地解釋：“是夕的聲音。”
    “除夕？”
    “每逢年關至，夕便從光陰中孕育而生，唯有將其除滅，方可將光陰歸還天地，這年關才算過去。”
    “除夕也是欽天監的事兒？”
    “這倒沒有，我隻聽說自大炎立朝起便一直有位守歲人在默默守護光陰流轉，每年都是由他來除滅夕獸。”
    趙曜這回算是開眼了，著實沒想到在大炎，除夕竟然是來真的。
    或許司隸說的年關前一切妖魔鬼怪選擇蟄伏，便是在躲著這位神通廣大的守歲人？
    當那遠在天際的嘶吼漸漸化作哀嚎，隱約間可以看到昏暗的夜幕中似有一條銜尾的龍，圍繞著這番天地緩緩睜開一隻眸。
    那眸子純淨明亮，眨眼一看，才發覺原來是懸掛於夜空的嬋娟。
    “起爐！”
    不遠處鐵匠嘹亮的呐喊頓時將趙曜的思緒拉回現實。
    隻見百姓圍著空曠的廣場歡呼著，幾個冬夜裏光著膀子的壯漢在其中穿行。
    隨著喝彩聲，滾燙的鋼水騰空而起，化作漫天繁星，如鐵樹花開，絢爛而奪目。
    魚龍舞，花千樹，一輪明月在天，街上人群喧鬧。
    而在不為人知處，伴隨夕的悲鳴，新的一年就此拉開序幕。
    突如其來地，雪白的鷹隼從天而降，帶來了不幸。
    從白雪的腿箍上取下信箋，陸原神色驟變，慌忙道：“快回署衙！”
    一時間，命星璀璨，熾熱的星輝不斷灼燒著趙曜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