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沈寶釵回眸愣神，姣好的麵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看樣子公子此行收獲甚廣。”
    趙曜微微欠身，朝她拱手致謝。
    他也沒想到平生第一次作偽既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也是為了修行。
    取得的成果卻非常喜人，內丹裏的炁擴展了兩成，同時他還隱隱感受到自己距離入殮師神格圓滿僅差一步。
    如若沒有沈寶釵為自己介紹這樁服務，他對入殮師的意義恐怕還停留在粗淺的恢複原貌上。
    結果沒想到自己是頓悟了，反倒這家夥陷入了迷茫。
    趙曜有些無奈，論錢財與修為自己都比不過對方，即便想幫忙回饋恩情也著實無從下手。
    除了混亂無序的外道，任何命途的境界都有其深刻含義。
    根據他的理解，隱宮，也叫天閹，引申為先天不足之意。
    按理說應是陰陽模糊難辨，可為何卻修成了陰陽分立呢？
    而從沈寶勳與沈寶釵的表現來看，他的修行方向正是想將陰陽兩身徹底獨立，各由一個獨立的人格掌控其身。
    但正如陰陽魚一樣，萬事萬物中純粹並不存在，即便是太陽，仍留有少陰的餘地。
    子安曾說過，下三品想要補完先天之闕無疑是天方夜譚，也就是說......
    思索片刻後，他試探道：
    “寶釵姑娘，如若修行遇到瓶頸，何不試著去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
    正月初六，往生堂。
    此後，沈寶釵便再也沒來找過趙曜，聽說從周府回去後她就開始閉關，任何人都不接見。
    也不知自己瞎琢磨出的見解對她遇到的瓶頸究竟有沒有幫助。
    吃午飯時，趙曜正如此想著。
    “公子，可是在想林小姐？”廖爺小心翼翼道，“她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公子莫要太過苛刻。”
    趙曜放下碗筷，從廖爺眼瞳的倒影中可以看到後廚一抹忙碌的身影，顯露出滿意又心疼的神情。
    往生堂這老夥計，從初五送窮破五後便馬不停蹄趕回義莊，說是想陪東家過完這新年的結尾。
    然而當晚為他開門的人是林雅南。
    見其舉止得體，衣裝不菲，久經世故的老夥計立馬在腦海中腦補出一場狗血大戲。
    大年初五，森幽義莊，孤男寡女。
    這難道不是話本裏才有的富家千金與窮書生私定終身，藏身義莊，隱姓埋名的橋段嗎？
    隻不過自己這東家看上去不像是缺錢的樣子罷了。
    “公子？”
    見趙曜毫無反應，廖爺有些不忿道：“公子又非缺衣少食之家，人家姑娘肯為你屈身義莊之所，已然情深義重，何苦讓讓人家幹這等卑賤活計？”
    這是我吩咐的嗎？這妮子性格實在倔強，難怪當初在四季館當頭牌時也不願讓人伺候......
    思緒間，廖爺湊過腦袋，低聲道：“公子今後莫要讓林小姐繼續下廚了......”
    “唉，林姑娘......”
    趙曜哀歎一聲，話還沒說完，見廖爺目光一凜，便改口道：“雅南姑娘，先來吃飯吧，咱們隻有三個人，不用做那麽多菜。”
    自從不讓她掃地除塵後，莫名迷戀起下廚，本想著這不會影響到義莊的生意，便任由她隨意支使廚房。
    然而，望向這一桌不堪入目的焦黑菜肴，趙曜心中滿是淒苦。
    很快，林雅南便端著一盤魚走了過來，俊俏的臉頰上沾滿碳灰與汗漬。
    “這幾日的鱸魚可肥了，公子快嚐嚐味道怎麽樣？”
    見魚身上鱗片鋥亮，趙曜微笑地看向廖爺，“廖爺遠來是客，還是讓他先嚐嚐吧。”
    “您是東家，下人怎麽能僭越呢......”
    “年年有餘，這魚自然得讓長者先吃。”
    廖爺僵著臉，雙手顫抖地夾起一塊帶著血絲的魚肉，視死如歸般一口咽下。
    “廖爺爺，您感覺怎麽樣？”
    感受著林雅南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廖爺深吸長氣，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味道好極了，隻是還欠缺點火候，林小姐下次蒸魚前記得把火生旺些......”
    “是嗎？可是我已經把柴火塞得夠多了呀。”
    她望著桌上的焦炭，麵露不解。
    見狀，趙曜戰戰兢兢地問：“雅南姑娘蒸魚時有沒有往鍋裏加水......”
    “蒸魚還要加水的嗎？”她瞪大眼睛，一閃一閃的。
    趙曜總算明白為何唯獨魚和米全是生的，而其他的菜卻是焦的。
    廖爺捂住喉嚨艱難咽下，聲音嘶啞起來，“還有就是，記得刮鱗！”
    ......
    深夜，鬼市，狐仙樓。
    “景陽怎會突然想起請我吃飯？”
    夏啟良打著哈欠走來，突然發現數日不見，自己這同僚消瘦了許多。
    “周家少主入殮之事你辦得漂亮，周敏此人巾幗不讓須眉，合該如此風光下葬！”
    趙曜停下進食的動作，疑惑道：“子安知道她的真實性別？”
    “你忘了我的相麵之術？”
    夏啟良有些緬懷道：“從第一次見到她，我就覺得此人最適合入道蟾宮，可惜我不知曉儀軌，沒法助她實現心願。”
    見趙曜又開始不停往口中扒菜，他嘴角一抽：“景陽你這為了修行未免也太拚了，身體才是修行的本錢啊！”
    “唉，再別說了。”
    自從接手了林雅南，趙曜發現自己歎息的次數都變多了，趕忙岔開話題道：“還魂人處理得怎麽樣？”
    聞言，夏啟良苦笑道：“整個淮揚府搜尋下來，隻找到了一例，此人應該隻是他們用於試驗還魂術，連奪魂都不會，我們發現的時候其肉身早已幹涸。”
    “也就是說，此前陸博會收集的靈魂並非全是用於製造還魂人......”
    趙曜若有所思道：“那包管家呢？”
    夏啟良無奈地搖搖頭，“他恐怕是真的知道些什麽內情，在吳王歸來前，死活不肯開口。”
    “這麽說，大過年的一件好事都沒有。”
    想著往生堂裏還在琢磨蒸魚和煮魚區別的林雅南，趙曜又歎了口氣。
    “誰說的。”
    見對方自顧自地淺酌美酒，賣起了關子，趙曜想起鎮撫司裏兩位同僚眉目傳情的一幕，試探道：
    “莫非是韓素婉打算退婚後再嫁給你？”
    聞言，夏啟良頓時被烈酒嗆到，沒好氣道：“你難道沒發現我身上的變化？”
    趙曜趕忙睜開陰陽眼，驚訝道：“神完炁足！你要晉升七品了？”
    他含笑點頭，旋即臉上浮起一抹鬱悶：“晉升時間被梁叔定在與韓素婉入道同一天。”
    “那這不是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