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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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下起元!
眼看著巴戟天就要在盧石的偷襲下遭受重創,半空中忽然墜下一個身影!其身形與巴戟天剛剛的動作相仿,速度卻是快了數倍!這人左手搭盧石左腕,右手成指戳向盧石前胸!盧石速攻之下,並未留手!此時想要閃避已是枉然!眼睜睜看著自己往對方指上撞去!他雖不通經脈穴道,卻也知道胸口有幾處要害,看那人的來勢,想必不是什麽尋常角色!這一下遭擊,偷襲反成被偷襲,聰明反被聰明誤!隻怕非死即傷!
盧石正自叫苦,忽感身後一股綿柔的力道橫至,將自己撥出丈餘。他微一調整身形,站穩觀瞧。原來是何在遠遠見到半空來人,縱身救了自己。
那人見盧石被救,一扯巴戟天衣領,往後倒縱了丈餘,笑道“哈,想不到另有高手。”
何在站在原地,微笑拱手“不敢。情急之中胡亂施救而已,冒犯了老先生,還望恕罪。”
盧石往那來人望去,卻是個虛發皆白的高瘦老人。這老人一尺長髯及胸,三千銀絲垂懸,頭挽發髻,用一根枯枝胡亂插住。一身水洗青袍飄然,兩襲清風寬袖散淡。超然遠引,夭矯不群。消瘦的麵容蒼白而清朗,一雙星眸炯炯有神,浩然臨淵。
盧石笑道“哈哈哈!老人家為老不尊!搞突然襲擊呀!”
那老人微笑“若不是小子先耍陰謀,老朽也不用出手。我瞧你的身手,恐怕沾了不少血腥。差一點,我的劣徒也要命喪你手。”他說著拂袖一揮。盧石頓感一股強大的風壓迎麵襲來!他急忙抬手抵抗,卻已經被掃出數丈開外,摔倒在地!
盧石大驚!他所遇見的對手不計其數,僅憑一袖就將自己拂出丈餘的絕無僅有!這簡直已非人力所能辦到!
那老人笑道“此一下隻是讓你知道,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盧石辯道“沒有拿屠刀呀!這些人不是我們殺的呀!”
那老人保持著笑容“自然,否則你們二人此刻哪還有命在?”
巴戟天早已翻身跪倒,給老人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師父!弟子愚魯!請師傅責罰!”
那老人搖了搖頭“本來是要罰你,念在你救人心切,對兩位姑娘又未失了禮數,先容你了卻眼下這樁混事。起來。”
巴戟天又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低首垂立到一旁。
老人抬頭,看著何在“這位先生,老朽常年來漂泊不定,對徒兒們缺乏管束。這小徒遇上了一樁煩事,才誤綁兩位女眷。老朽代他賠個不是。現下事態不明,清濁不分,未免徒增殺伐,還請兩位移駕小徒的別宅。待老朽查明真相,再與先生說明,不知如何?”
何在微笑“老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領。事關在下的兩位至交,容在下無法置身事外。還請老先生見諒。”
那老人搖了搖頭“並非老朽不讓先生幹預,隻是此次的事態,並非先生之力所能解決。若執意追查,恐怕白白喪命。”
何在微笑“謝老先生好意。但在下自負還有幾分拙力,身家性命雖不掛礙,但也還能保得幾載。”
那老人笑了笑“是麽?”說話間他已經拂袖而出,旨在將何在像盧石般掃出丈餘,讓其認清自己的能力。
誰知勁風過後,何在立於原地。別說後退移動,連歪斜搖晃都沒絲毫沒有半分。
那老人大奇“看來老朽小覷先生了。”
何在微笑“不敢。”
那老人盯著何在看了半晌“老朽隱沒山林已有四十餘載,從未和人認真動手。今天想來試一試先生的武藝,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何在微笑“在下絕非老先生的對手,但如若老先生有興致,在下不妨奉陪一招半式,以免掃了老先生雅興。”
那老人一笑“此地濁氣太重,我們移步可好?”
何在微笑“因在下心係兩位至交,故而時間有限。咱們就近去前麵那塊突起的風岩,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那老人笑道“甚好。”
兩人說罷已經一前一後縱向了不遠處的矮峰。巴戟天看著兩人的背影,冷笑了一聲。盧石眼尖,跳上前問道“你笑什麽?”
巴戟天掃了他一眼“你大哥輸定了。”
盧石大笑“哈哈哈哈!猖狂!太猖狂!你怎麽知道我大哥輸定了?我看你師父才輸定了!”
巴戟天橫掃了他一眼,萬般不屑“我師傅六十年前就天下無敵了。”
風岩是一塊山崖間突出的巨石。
一半落於矮峰之上,另一半突出絕壁。岩壁旁歪歪扭扭的生著一株怪鬆,為這塊巨石平添了幾分巧意。
夜色中,老人負手立於石端,仙姿飄然,奔逸絕塵。何在站於下首,微笑不語。盧石和巴戟天趕到風岩下的時候,正聽見老人開口“先生,咱們開始吧。”
何在輕笑“既然是老先生要試在下的身手,當然請老先生先手。”
老人笑了笑“那老朽失禮了。”他話音未落,已飄然而至。其身法和剛才巴戟天所用的招式相似,但其靈動卻不可同日而語。巴戟天輾轉騰挪,無外乎占了一個快字。這老人的身形卻是可以用飄動來形容。從他起身到落於何在眼前,周圍的空氣似乎並未受老人的移動所影響,連鬆上枝葉都未曾抖動半毫。仿佛老人在一瞬間化作雲霧,禦風而行。
老人輕飄飄的落於何在身前,同時左手成掌壓下。明明迅速異常,卻給人一種緩緩而至的感覺。何在左腿畫圓往後踏步,右手外纏左手裏纏,輕描淡寫的往老人下按的手上撚去。老人不等何在觸及自己,收手騰身,淩空用右腳向何在的後腦勾去。何在雙手未停,微一扭身,右手采式,隔向老人的飛踢。左手按式,往老人側腹劃去。老人咦了一聲,略顯詫異,腳背微觸何在手指,伸左掌與何在相對,借力旋身,反倒拔高了兩尺。何在雙手下按,左足往上踢起。老人右掌發向他足心,伸腿掃往何在麵門。何在中途變招,腳背借老人一掃之力帶動全身,原地轉了半圈,伸掌倗出。老人發右掌,再度淩空縱身。
兩人一上一下,刹那間拆了數十招。老人始終沒有落下,何在也始終未離原地。按理說,老人身高體長,怎麽也有一百餘斤,始終不落下地麵,靠的全是一股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這力道半數來源於老人自己,另一半則來源於何在。在旁人看來,似乎是老人技高一籌,居高臨下。但老人自己清楚,自己尚未落於地麵的一半原因,是何在並未打算讓自己落下。否則他隻需縱身半步,自己便非下地不可。這既是一場武鬥,也是一次巧合絕倫的配合。
老人心念一動,數掌齊發。一時間漫天都是青影,猶繁花繽紛,夜灑星辰。空靈中平添了一份肅殺,浮月下倒印了一抹殘影。可謂是鬥轉星移,玄妙入神。老人的身影隨著眼花繚亂的掌力而顯得朦朧而虛幻……陡然間!四麵八方布滿了掌印!如潮汐般向何在湧來!好似一道天羅地網!將普天神魔網羅其中!舉頭不見長空,俯首遁地無門!往前有滔天巨浪,退後是地獄閻羅!任你三頭六臂神通廣大也難脫這無邊無垠的虛靈空幻!
盧石和巴戟天看的嗔目結舌,呆若木雞,大氣也未敢喘上一口!
眼看著位於掌力中心的何在就要被力斃於這無數的掌印之中,他反倒神態自若,雙膝微曲,涵胸收腹,雙臂上下畫圓捋出。右手變鉤,左手成掌,腰部發勁,氣沉丹田。刹時間,漫天的掌印就在何在的雲手中消弭於無形。好像一場天地巨變瞬間息偃,無數狂亂頓化升平。夜空依舊晴朗,彎月再度高懸。
老人的身影在同時拔高了數丈,忽然改變了氣場!猶如一個千金之軀,迅雷不及掩耳的砸了下來!隻聽得咚的一聲巨響!老人已雙足成橫馬砸在了地麵上!所立之處!石碎山崩!好像天神臨凡!巨靈下界!
何在微一錯身,後蹋了半步。右手裏纏左手外纏,將老人下墜所帶來的衝擊引入了彌彌長空。
老人一改剛才清逸瀟灑的拳風,前蹋一步!重重擊出一拳!這一拳所帶動的氣勢如奔雷轟然!狂氣四溢!拳風讓數丈開外的盧石和巴戟天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一時間風起雲湧!氣衝霄漢!
何在招式不變,雙手下按引挪,腰身微旋,將這力道如泥牛入海般歸於了無形。
老人須發怒張!一拳重過一拳!所致之處,無不是飛沙走石!天崩地裂!
何在輕描淡寫,一步輕過一步。方圓之內,萬物都平淡不奇,波瀾不驚。
兩人就這麽一輕一重,一動一靜的互拆了十餘招,老人忽然麵露笑容,收回了拳風。他倒縱數丈,雙手一正一反緩緩推出。一股巨大的風壓,撲麵而至!刹時間,山風鼓嘯!叱吒喑嗚!地麵上剛剛被踏碎的亂石隨著風壓掀起了一陣暴塵!怪鬆折枝,飛沙走石!
遠處的盧石和巴戟天均受到了波及,兩人隻有盡力穩住身形,才勉強能站在原地與風壓對抗!
再看何在,好似疾風中的一個並無實體的影子。雙腳微分,雙膝微曲,雙肩下塌,雙手下按。除了衣袂隨風鼓動之外,整個身型不搖不晃,不偏不倚。看上去他並未和這摧枯拉朽的巨大風壓進行對抗,但風壓卻好似滑過了他的身體,並未對其造成任何傷害和影響。這情狀古怪之極!何在就好像一滴水珠置身於巨浪而有餘,又好像一抹霞光穿行至烈日而自在。他看上去貌似和巨大的風壓融為了一體,既不相抗,又何來相傷?
老人的表情說不上是驚奇還是欣喜,隻見他雙手回收,頓足騰上了半空!隨著一聲高亢清亮的長嘯,老人頭下腳上伸掌推出!直往何在的頭頂擊落!增大了數倍的風壓伴隨著老人渾厚的掌力,如泰山壓頂!推得巨岩都已經鬆動!!!這場比試終於到了要決斷的時刻!風雲變色,星月鬥轉!一時間飛鳥驚入雲端,走獸奔逃離散!遊魚深潛!巨木折腰!修羅夜叉遁去無蹤!九天神官退避三舍!
盧石和巴戟天大驚!本來兩人還僅僅是切磋武藝,但老人這一擊竟像是要把何在立斃掌下!在如此強大的風壓中,何在不可能再抬手反擊!唯一的命運就隻是被老人渾然的掌勁擊斃當場!
再看何在,索性連雙手都已經垂下。他手腕相合,緩緩交錯。右手在左掌心撚出輕劃,伸臂展出。左掌立於胸前,微一外纏,向左側緩緩推動。仿佛把周身的風壓都凝聚於一個圓球,正任意的將其置於自己的身側。在如此強大的壓力下,竟看不出絲毫的遲緩和吃力。
這一戰,老人連續變換了三種攻擊方式。從飄忽無定的逍遙清逸,到沉猛厚重的萬夫莫敵,最後又到氣吞河山的驚天動地,均奈何不了眼前的對手。
而何在則始終保持著一種狀態。來者不拒,不爭不勝。他的雙手將所有撲麵而來的敵意統統化為了無形,無論那是暴戾還是沉猛,是尖刻還是磅礴,都被他引入了茫茫天地,混同於塵埃日月。如先賢所言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他將自己當作萬物,則沒有了萬物。他將自己置入玄靈,則體察了空明。他將自己化身虛無,則無時不刻的混同於大道,心處於自在。
無可無不可,無為無不為。
他並未出力,也無力可出。柔順而平和,卻如江流入海般綿綿不絕,曠日引月。看似始終遵循著一個亙古不變的規律,卻又不法常可,隨心任意。他目空一切,意在無我。無我,則無他。無我無他,則無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如今看來,這場戰鬥本就是老人在和一個不存在的敵人對抗。既然敵人不存在,又何來的勝敗呢?
此時何在周身的氣壓已經越來越稀薄,反倒他雙掌之中形成了一個球形的高壓氣團。無數的砂石落葉被卷入,刹時間被高壓絞的粉碎。毫無疑問,這高壓氣團來源於老人自己製造的巨大風壓,何在隻是將其聚集了起來。如果他將其對準上空的老人擲出,恐怕老人的雙掌將立時化為臼粉!
此刻老人的雙掌距離何在天靈蓋已不足三寸!何在雙手微旋,依舊將氣團抱於前胸,絲毫未打算往上送出。
終於,老人翻身撤掌,倒縱於何在身前。巨大的風壓,刹時間消弭於無形。而何在手中的高壓氣團,也隨之消散。他順勢一拱手“老先生,承讓。”
老人的表情大是詫異“敢問先生,所使的是何招式?”
何在微笑這是一位異人從先賢老子所留的隻言片語中悟出的拳法。經在下常年累月推敲研習,已有所小成。”
老人一驚“僅僅是小成,便已如此神異?如若大成,豈不無敵於天下?”
何在一笑“哈,正是如此。如若是潛心悟道,舍己而混同萬物,則不會樹敵。不會樹敵,則不會臨敵,也就毫無施展拳法的必要了。那才是所謂大成,所謂無敵。”
老人笑道“所謂無敵,並非沒有敵手,而是沒有敵人。無所謂高低強弱,無所謂正義邪惡,無所謂貴賤貧富,無所謂生死衰亡。先生的境界,老朽自愧不如。”
何在微笑“老先生過謙了。前幾日有幸在山間聽聞老先生的嘯聲,可謂蕩氣回腸,深諳大道。”
老人大笑“哈哈哈!老朽前日卻是閑來無事,去山林間鳥鳴獸嘶了一番。不想卻被先生聽得。隻不過,先生如何知道那是老朽所為?”
何在答道“老先生適才在淩空之際清嘯了一聲。中氣充沛,清明淳厚。與在下前幾日聽聞的嘯聲頗為相似。境界之高古,想來當世能發此音者寥寥無幾。兩地又相距不遠,故而有此推測。”
那老人笑道“老朽隱遁山林數十載,想不到今日逢得知己。若不是眼下這樁難事,真該與先生坐茶而論,對月痛飲一番。”
何在笑“在下正有此意。那就讓我們先去了結了這一樁俗事?”
老人點頭“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
兩人說罷,前後縱下了風岩,沒入黑漆漆的林間。
盧石和巴戟天在一邊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盧石看著兩人離去,愣:“誰贏了?你看懂了嗎?”
巴戟天蹙著眉“我師父行事向來高深莫測,看剛才的局勢,自然是他贏了。”
盧石笑“哈哈哈哈,我怎麽覺得你師父輸了?”
巴戟天惱怒“笑話!我師傅六十餘年的修為,豈能輸給你大哥?!”他說完縱身追趕了上去。
盧石笑嘻嘻的看著巴戟天的背影“哈哈哈哈!六十餘年算什麽?我大哥三千年的修為,說出來嚇死你!”
可歎。
比試之人不在乎輸贏,看客們反倒為勝負爭論不休,麵紅耳赤。
無奈。
世事多如此,世人多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