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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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下起元!
一夜無話。
那女人始終並未來襲。
天色漸明,穀飛靈帶著旺姆和苗小小穿過叢林,往昆侖派進發。
昆侖虛,萬祖之山。
這是座神秘的聖地,同時也被視為萬物神靈的歸宿。與東王公分管男女修仙的道教正神,傳說就駐於昆侖。先秦奇書《山海經》中有述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麵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
兩個少女,一個初來古唐,一個困守三載。同懷著崇敬和好奇的心情踏進了龍脈之祖。
如穀飛靈所說,僅僅走了半日,三人就抵達了昆侖派行道。
一條莊嚴曲折的石階沿山而上,直通天際。
但這天際,此刻已經猶如地府。
一道衝天的火光將蒙蒙天際映照的血紅!
遍地殘肢,鮮血四溢!
各種形狀的妖魔,滿天飛舞!肆意屠殺著毫無還手之力的昆侖派子弟們!
一條漆黑的蛟龍,在雲霧裏翻騰怒吼!
無數屍身,隨著蛟龍的鳴號墜落地麵,摔成肉泥!
兩隻鯤鵬穿梭於大殿,將目所能及的一切生靈屠戮殆盡!
沒有形體的幽魂們,好似不懼陽光,將一切希望統統吸入地底!
將無盡的恐懼和絕望灑下人間!
群魔亂舞,顛倒乾坤!
昆侖派似乎被打開了地獄之門!
無數厲鬼狂魔蜂擁而至!
誓要滅了這個本該清幽淡遠的世外之地。
穀飛靈看傻了。
他無比珍愛的家園正在傾毀崩塌。
他無比重視的兄弟已經屍骨無存。
他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已經凝固,變得猶如寒冰一般透涼。
嗖!!!!
一支形狀古怪尖角飛過穀飛靈的身側!插進了旺姆的胸腹之間!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就已經暈厥了過去。苗小小急忙扶住旺姆!尚未等她反應,一節巨木砸來!將苗小小連帶旺姆撞下了她們身側的陡坡!
穀飛靈刹時間天崩地裂!兩個姑娘當著自己的麵,可能已經殞命!他怒吼一聲!拔劍出鞘!血紅著雙眼!衝向了滿天的妖魔!
穀飛靈禦劍在群魔中穿梭著!隨著他狂怒的嘶吼和滿臉的眼淚,妖魔們一個個倒斃在寒光之下!穀飛靈已經失去了理智!他現在心中隻有悔恨和殺意!他誓要拚盡自己最後一滴血,將這群妖魔殺個幹淨!
每一劍起落,都有妖魔葬身劍下!每一聲嘶吼,都有肢體殘缺不全!穀飛靈仿佛已化身了修羅,誓要將這煉獄摧毀蕩平!芝艾俱焚!而他自己也早已傷痕累累,筋疲力盡!
於是,他停下了手裏狂舞的銀劍,看著自己胸前透背而出的巨刃發愣。
他被刺穿了。
穀飛靈扭頭,昨晚那個哀嚎的女子,正將巨刃抽離他的胸口。女子的臉上全是眼淚,那是悔恨和絕望。穀飛靈從一雙滿是淚水的大眼睛裏,看到了另一個悔恨和絕望的聚合體。那是他自己。
穀飛靈覺得自己此刻,無比的醜陋。
於是他閉上眼,這樣就看不見這個醜陋的人了。
穀飛靈就這麽想著……忽覺額頭一陣劇痛!
這劇痛來的如此突然!突然的讓他連胸口的疼痛都忘記了。
於是他勉強把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
穀飛靈發現自己跪在一片叢林間。
天色漆黑,一輪彎月高懸長空。
自己的眼前,站著一位清瘦老人,正伸出兩指,抵在自己的額頭之上。他定睛觀瞧,不由一怔“……師……師祖?”
那老人並未說話,負手走到了一邊。
穀飛靈環顧四周。
這正是自己昨晚誅殺那男妖的地方。
旺姆和苗小小安然無事,兩人正坐在一株樹下說笑。他們的身邊還有一個沒見過的男人,滿臉神經質似的笑容,顯得很開心。另一邊的樹下,蹲著一個頭發斑白的男子。男子對麵靠坐著一男一女,那女人好像非常麵熟,那男人……正是自己誅殺的男妖!
穀飛靈想到這兒,蹭的彈了起來!剛想拔劍,卻被一個人從背後按住了。穀飛靈回頭,他不認識這人。再看自己的師祖,正緩步走到那對妖怪身邊,蹲下身說著些什麽。穀飛靈剛想張口提醒,忽然發現有什麽不對。那兩個妖怪的翅膀沒了,發色和瞳孔好像也恢複成了正常人類的樣子。難道他們並不是那兩隻妖怪?
對了,自己剛剛明明在昆侖派大殿前被殺了,怎麽又會回到這裏來?想到昆侖派,穀飛靈不禁心中大急,他叫道“師祖!昆侖派被妖怪們血洗了!”
得一老人並未理他,倒是他身後那人答道“放心吧,昆侖派安然無恙。”
穀飛靈正感詫異,得一老人起身走了過來“你這蠢徒孫,若是我與何先生來遲一步,昆侖派被血洗就是遲早的事情了。”
穀飛靈一頭霧水“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眾人見他醒來,都圍攏了過來。隻除了那頭發斑白的男人還在樹下陪著那一對男女。
苗小小張口大聲說道“你這蠢徒孫!現在還沒明白?”
穀飛靈茫然“明……明白什麽?”
苗小小笑“你剛才所見的,都是你師祖老爺子讓你看到的幻境!”
穀飛靈吃了一驚“幻境?!”
“對啦!如果你不聽旺姆姐姐的勸告,殺了那男人,那幻境不一定是幻境啦!不問青紅皂白就亂動殺機!冤冤相報就是給你這種人設計的詞!”苗小小有些惱火。
穀飛靈依舊沒明白“但……但是……為什麽……”
旺姆搖了搖頭“你剛才騙我讓開,想要一劍斬死那男人,幸虧得一老人與何公趕來,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攔下你。得一老人為了讓你看清自己的魯莽所造成的後果,才侵入你的心神,讓你看到了之後可能發生的情形。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麽,但我想,那一定不會是什麽輕鬆的結局。”
穀飛靈傻了“原來從我斬落那劍開始,就已經置身於幻境了……但我隻是斬妖除魔,又有什麽不對了?”
“蠢材!我傳你道術,是讓你是非不分濫殺無辜的嗎?!”得一老人喝道。
穀飛靈忙翻身拜倒“師祖!徒孫知錯了!”
得一老人搖了搖頭“你真知道錯在哪裏?”
穀飛靈沉默了半晌“……不知。”
得一老人歎了口氣“我來問你,何為善?何為妖?”
穀飛靈喃喃道“人既是善,殺人精怪皆稱為妖。”
“蠢材!惡人行惡也叫善嗎?!屠殺惡人的精怪也稱為妖?!老朽教你道術,是讓你明辨是非!豈是讓你不辯善惡濫殺無辜的?!”
穀飛靈愣了“……師祖,徒孫……不太明白。”
“哈哈,不妨由在下來說兩句吧。”那頭發斑白的男人終於起身,帶著那一男一女走近了穀飛靈。
“何叔!好好教育一下!這小子太蠢啦!”苗小小跳腳。
何在笑了笑“得一先生,由在下替你囉嗦幾句,可好?”
得一老人笑道“求之不得。”
何在扶起跪著的穀飛靈“穀少俠,先給你引薦兩位我新交的好朋友。”他說著將手掌攤向了那一男一女,兩人對穀飛靈拱手致意,穀飛靈忙還了一禮。
何在笑了笑,接著說道“我這兩位朋友,並非凡人,而是來自於天外。那是個你現在難以理解和達到的地方。但你得記住,那個地方的文明,要遠遠超過大唐。那裏來的很多客人,都比人要強大。但他們和你見過的人一樣,有好有壞,有善有惡。所以,你並不能用一個統一的標準,去衡量他們。這可以理解嗎?”
穀飛靈點了點頭,盡管這段話有些超出他的認知以外,但他聽得懂。
何在繼續說道“我這兩位朋友,酷愛馬球。並且打算一場不落的看完萬國馬球大賽。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合法的身份,無法買到大唐官方印製的觀賽卷。而他們在賽場外遠觀比賽的時候,發現有一群蓄謀已久的劫匪,企圖綁架兩位小姐。於是,他們放棄了自己鍾愛的比賽,打算管一管這場閑事,以免兩位陌生的小姐遭受侮辱。他們一路跟蹤這幾個劫匪,打算找機會救下被綁的小姐。結果劫匪們的馬車一路奔波,絲毫沒有停止。直到這輛馬車,接近了劫匪們的村寨。這兩位朋友覺得,再不救下小姐,恐怕就沒有機會了,於是他們截住了馬車。誰想到四位劫匪尚未容他們分辨,便拔刀相向,企圖殺死他們。他們這才一怒之下殺死了劫匪。而此時,他們深感自己出手太重,造成了不必要的殺戮。為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他們其中一人,來找到了我和得一先生,說明事情的真相。另一人打算帶兩位小姐離開是非之地,將她們送回螭門鎮官府。就在此時,你出現了。後麵的事情,我想就不用再多說了。”
穀飛靈聽到此處,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事實真如何在所說,那麽自己非但不是在除害,反倒誅殺了見義勇為的義士。盡管他們的殺人手段頗是殘忍,但被殺的那四人拔刀在先,如果他們不是來自天外,恐怕早已被那四人殺死在山道間了。
“何叔,你怎麽知道的?你能聽懂他們說話?”苗小小小聲問道。這也是穀飛靈關心的問題。
何在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別忘了,他們來自天外,而我又有過一段什麽樣的經曆。我們用腦波交流。這比語言更加直接,也更加真實。”
“孽徒,還不跪下。”得一老人歎氣。
撲通!撲通!
跪下了兩個。
穀飛靈看著剛才按住自己的那人也跪在了地上,心下頗有些詫異。
得一老人緩緩道“你不用奇怪,這是我九年前一時興起收的半個徒兒。若不是他犯錯在先,你也沒機會濫殺無辜!”
這句話說的兩人背後都流下了冷汗。
盧石趁這個大好機會落井下石“哈哈哈哈!大明星!你怎麽也會犯錯呢?不可能啊!不應該啊!不允許啊!你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嗎?!不簽名!不握手!笑都不笑一個!哈哈哈哈!”
旺姆插話“盧校尉,我想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不妨說出來,我們大家看看是否可以幫你一起解決?”
得一老人微笑“看看差點被你綁走的人質,以德報怨,不計前嫌。你自己呢?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牽扯進這麽多無辜的人,我收的好徒兒啊!”
巴戟天的腦袋已經磕到地麵上了,穀飛靈猶豫了一下,跟著磕了下去。
苗小小笑“哈,穀大俠認錯的時候倒是變機靈啦!”
何在微笑“得一先生,我看兩位高足都已經知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妨讓他們起來說話吧?”
得一老人歎了口氣“既然何先生為你們求情,就起身吧。但是從此刻開始,三年內不得與人動武。否則為師會把給了你們的東西,盡數收回。”
巴戟天和穀飛靈心中一驚!這所謂收回,也就是廢他們的武藝了。兩人現在的絕藝,全靠得一老人點播的三招兩式,這武藝一廢,恐怕今生也不用再習武了。兩人的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衫,每人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垂首立於一邊。
何在笑道“巴郎君,不知道是否方便將你綁人的苦衷說出來,也許我們能兩下合力,妥善解決。”
巴戟天抬眼看著得一老人,那意思是詢問能不能說。得一老人苦笑“你幾時變得這麽扭捏了?我當年看中你寵辱不驚的脾氣才傳了兩招,怎麽幾年不見,成了今天的模樣?”
巴戟天再不猶豫,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不瞞何公。我有一個小妹,年剛二八,容貌上佳。上月小妹攜了兩個女眷私自去蘭州城裏玩耍,被蘭州刺史看中,派人抓進了府中。雖未對她用強,卻也壓住不放。我軟硬兼施使了各種手段,那刺史也不為所動。小妹性格剛烈,從未經此劫難。我擔心再拖下去,會有變故。這才派人往萬國馬球大賽設攤,想看看能否綁到個高官顯貴,以此來交換小妹。沒想到公主和兩位護衛駕臨,這才鋌而走險,綁走了兩位千金。請何公與公主責罰!”
苗小小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綁架犯,那你猜猜,我們誰才是公主?”
巴戟天顯得有些尷尬“這位蘇都知,在下曾有過一麵之緣。那想必娘子就是公主了。”
盧石從旁笑道“哈哈哈哈!你上當啦!她也不是公主啊!那都是土豆……平郎君那個小混蛋瞎掰出來的!你看看這刁蠻丫頭哪裏有公主的樣……呀!!!!疼!疼!疼呀!!!”
“讓你說我是刁蠻丫頭!!!”
何在苦笑“巴郎君,剛好我們也有些私事要找這位蘭州刺史清算一番。也許能順便將令妹帶出府來。”
巴戟天一愣,翻身拜倒“何公大恩!巴戟天沒齒難忘!如將舍妹救出,肝腦塗地做牛做馬!”
何在將他扶起“巴郎君言重了,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巴戟天千恩萬謝的退到了一邊。
何在轉向穀飛靈“現在得來說說穀少俠的問題了。你的問題,恐怕比巴郎君要嚴重的多。”
穀飛靈自何在說出綁架案件的真相後,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見何在轉向自己,才抬起頭來。他呆了一呆,走向那對險些被自己誅殺的男女,雙手抱拳彎腰行了一大禮,俯下身後誠懇言道“穀飛靈險些誤殺了兩位義士,深感罪孽!不求義士原諒,隻求受穀飛靈一拜!”他說完並不起身,似乎在等待著兩人的回應。
何在從旁微笑“穀少俠起來吧,他們原諒你了。”
穀飛靈這才直起腰“我錯手傷了這位郎君的羽翅,如他相信在下,可以由在下將其接往昆侖派將養。不知意下如何?”
何在笑了笑“你的好意,他們心領了。他們自己擁有獨特的療傷方式,你不用太過自責。”
穀飛靈愣了一下,又鞠了一躬,以示歉意。那男女受拜之後,走到巴戟天身前,依葫蘆畫瓢的拜了下去。拜完指了指穀飛靈,那意思是自己拜禮的原因和他一樣。巴戟天呆了一下,扶起二人“二位,此事錯本就在我。那四位村人,我定會好好安葬,親自去他們墳前叩頭謝罪。兩位的心意,巴戟天領了。”
兩人這才走了回去。
得一老人似乎對穀飛靈剛才的舉動頗為滿意,他笑了笑“蠢徒孫,你現在明白那幻境之意了嗎?”
穀飛靈沉吟了片刻“徒孫將善惡是非看的太過淺薄了。一味的持強淩弱,以為誅殺妖怪就是正義。殊不知善惡並非以形而分,卻是以德而論。盲目的殺戮和樹敵,隻會引來新的仇恨和果報。無論是非善惡如何,不將惡因種下,不將惡果延續,才是俠義該為之舉。師祖讓徒孫戒鬥三年,徒孫再自罰三載。六年內,徒孫定要以善舉種善因,以善果渡惡行。”
苗小小笑了“得一老爺子,你徒孫懂得比你預計還要多!看來他不是個傻子!”
得一笑道“原來你把老朽的徒子徒孫都當成傻子來看?”
何在笑道“行了,事情終於告一段落。還得勞煩得一先生,帶我們禦劍回萬國馬球大賽,你我可飲茶對酒三日。賢伉儷還能趕得上觀看後幾天的賽事。至於巴郎君嘛,我估計西藍隊缺賽成員太多,隻能坐坐觀眾席了。”
“哈哈哈哈!大明星!後三天的票你能搞定嗎?至少把我們帶進場吧?!”盧石瞬間已經搭上了巴戟天的肩。
巴戟天苦笑“看來你是不會容許我說不行的。”
“哈哈哈哈!對啊!這點小事你不會拒絕吧?還有回了大賽會場以後,能不能說我是你的教練?說陪練也行……”他已經摟著巴戟天去竊竊私語了。
“飛靈,你怎麽說?”得一老人看了看他的徒孫,畢竟昆侖派就近在咫尺了。
“徒孫已經兩年沒見過您老人家,三日後何公一走,您又遁去無蹤了。這幾日就讓徒孫盡盡孝心吧?”穀飛靈湊到他師祖身邊,一臉期待。
得一老人一笑“也好,這三日我們的開銷都交由你負責了。”
苗小小忙蹦過來“也包括我們吧?!我都餓死啦!聽說萬國馬球大賽的飯館都是全天候營業的?!我們回去吃宵夜吧?!”
旺姆笑盈盈的走上來“也要包括差點被你殺了的兩位賢伉儷,他們說隨身的盤纏在被你追殺的時候丟失啦。”那兩位天外來客站在旺姆身後衝穀飛靈微笑。
苗小小愣了“旺姆姐姐,連你都能和他們交流了?”
旺姆一笑“很容易啊,我來教你。”
半個時辰之後,苗小小已經坐在萬國馬球大賽最美味的烤肉鋪子裏和兩位天外來客聊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