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裏，少年少女緊緊相擁在一塊。
    而另一邊，芽芽小嘴張得很大，不可思議盯著這一幕，他們不是來拯救自己的嗎？怎麽突然還吃上狗糧了？
    “咳……”
    葉晨也終於回過了神來，破天荒的臉上有些掛不住，這叫什麽跟什麽？
    “芽芽，你有見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家夥沒？長得像個嬰兒，頭頂長滿了藤蔓……”
    “見過，我正要和你們說呢。”
    芽芽很快就給了回應，一臉焦急的開了口，“那小家夥太頑皮了，闖進了禁區，你們快去救他吧！”
    禁區？
    葉晨與薑青瑤心裏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麵麵相覷，但不管怎樣，總算能確定小家夥進了秘境內了。
    隻是，葉晨已經以意識進入過雲夢澤內，秘境內靈氣早已幹涸的不成樣子，哪來的什麽禁區呢？
    “阿娘告訴過我，大澤的那一邊充滿了未知的詛咒，我們的族人世世代代不得跨越過去，我看到那小家夥跑進了水裏就消失了，攔都攔不住……”芽芽又補充道。
    遇水而化，遇火而融。
    夜靈芝與傳說中的人參果一般，是天生地養的靈根，不受五行所困，看來真闖進了芽芽所說的雲夢澤禁區。
    “芽芽，現在需要你帶我們進去。”
    葉晨歎了口氣，事已至此也沒了別的辦法，就算是龍潭虎穴那也得進去闖闖了，林溪派來的人應該也很快就到，雲夢澤的秘密是時候揭開了。
    ————
    瀟湘深處，葉家庭院內。
    一位青衣少年走向了最荒蕪破敗的那處院子，塵封已久的木門被緩緩推開，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那位行將朽木，仿佛隨時都會斷氣的老人一動未動躺在藤椅上。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
    葉知北緩步進入院內，嘴角勾起幾分笑意，“老家夥挺愜意啊，一百多年不見你有個動靜，身上都快長草了吧？”
    事實上，他說的沒錯，那老人的身體幾乎與那把藤椅長在了一處，一頭亂糟糟的白發更像是雜草叢生般肆意披散。
    而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這位隨時都會斷氣的老人眼皮動了動，良久後才傳來他有氣無力笑罵聲。
    “老小子，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打開生死路，讓人好生羨慕啊。”
    說罷，老人長長歎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盯著那緩緩走來的青衣少年，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這秋日的陽光太過於刺眼，有種時光錯亂感。
    “嗬，老家夥，聽說你想開了，這不正巧來看看你，免得以後有人亂嚼舌根，說我這們這代天宗弟子自相殘殺，哪有的事嘛，咱不一直都兄友弟恭？”
    葉知北似笑非笑的看了過去，臉上也有些感慨，時間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隻有看著身邊人一個個老去時，他才能真切感受到時光的存在。
    “哈哈哈哈！”
    老人聽後誇張的笑了起來，仿佛百餘年的鬱氣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一般，繼續朗聲大笑不停，花白的胡須都在晃動。
    “怎麽？你小子還會在意他人的眼光？不應該啊，所謂達者為先，你強就是你對，如今你不說天下無敵也差不多了，就算是師父他老人家複生恐怕也要自愧不如，就不要假惺惺來這一套了！”
    “我說也是這個理，如果今天躺在這的是我，老家夥你不得天天過來損我幾句？救命，光想想我都受不了。”
    葉知北故作誇張的打了個寒顫，而後隨手丟了個青葫蘆過去，漫不經心道“賞你口酒喝，你雖罪大惡極，但也用了一百多年的光陰來洗刷手上的罪孽，其實你早就可以走了，事後我也去調查過，很多事你也是受了別人的蠱惑……”
    “蠱惑？”
    老人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搖頭道“誰能蠱惑我？是我的罪我就得認！世上並沒有什麽後悔……”
    然而，還未等他說完，葉知北就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不耐煩道“我說清了就清了，別什麽罪都往自己身上攬，老小子你是在這躺上癮了是吧？告訴你沒門！”
    “知錯卻不認錯是吧？”
    老人苦笑了幾聲，也懶得與葉知北在這事上爭辯下去了，他隻是轉頭無奈的看向地上那個青葫蘆，心裏很明白裏麵裝的是自己最喜歡的佳釀，奈何有心無力。
    他伸長了脖子，活脫脫像是老王八探頭一般，深深的嗅了幾口，而後露出了滿臉懷念與陶醉的神情。
    “這是知意師妹釀的酒吧？還是你小子有福氣，其實當年就該發現你太雞賊了，代師收徒，硬生生讓她做了我們的小師妹……”
    “咳……”
    葉知北破天荒的老臉一紅，忍不住拂袖再次打斷他道“都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
    “哈哈哈，小師妹呢？為何不來見我，心裏還在怪我這位不成氣候的師兄嗎？”
    “那倒不是，她老了，如今黃臉婆一個，沒臉見人了。”葉知北隨口答道。
    “死老頭，要死啊你！”
    很快，院子外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沈知意露出了身形，她先是惡狠狠瞪了葉知北一眼，而後神色複雜的看向了藤椅上的老人。
    “害，果然都老了，隻有這小子還和個小白臉一樣，也真不害臊，哈哈哈！”
    老人又是一陣恍惚，眼底悄然閃過一絲黯然，沈知意雖然麵容還很年輕也依舊美豔，但身體內部已走向腐朽，就像一棵老樹，雖還有新生的枝葉，但根部早已腐爛，已是回天乏術。
    “知秋師兄，你這是何苦呢？你是有過大神通之人，過去的都已過去，當年的人也死的死，老的老，你何苦還要將自己終生困在這方寸之地？”
    沈知意滿臉痛惜的道，眼前這位半死不活的老人，年少時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一身修為更是幾若神明，盡管敗在了葉知北手下，但以他的修為不過是一些損傷而已，隻要他願意，走出來並不難。
    莫非百餘年過去了，他還是接受不了自己敗給師弟這件事上嗎？
    “小師妹啊，哪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老人再度苦笑，而後麵帶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嘴唇顫抖著道“這些年我雖將自己困在這裏，但隻要我一閉上眼，那些枉死在我手中的冤魂，都會浮現在心頭，時刻都在提醒我，曾經犯下過怎樣的殺孽……”
    沈知意聽後頓時說不出話來了，她這位師兄確實曾經雙手沾滿過鮮血，若不是有葉知北在，最後會怎樣收場很難說。
    “虛己以遊世，乘物以遊心。”葉知北忽然哂笑了一句。
    “人嘛，不就是喜歡折騰自己，再困住自己？咱們那倒黴孩子老三，想恣意妄為，又想成仙做祖，哪有那麽容易，最後不就自己把自己給玩丟了？”
    說到這，他忽然又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倒寧願他和你一樣犯點錯，起碼還能補救，可這混賬東西活脫脫把自己玩丟了，是想攔都沒法攔啊！”
    老人聽後先是笑得合不攏嘴，但隨即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你為何不過去將他找回來呢？”
    他們所談論的自然就是葉晨那失蹤已久的父親葉淩虛了，種種跡象表明，他和薑青瑤截然相反，卻又有很相似的一個點，都通過意外的方式去了另一個世界。
    如今，這位老人的言下之意便是，以你的通天之能，難道還不能破碎虛空，將葉淩虛找回來嘛？
    “哪有那麽簡單……”
    葉知北難得的露出了鄭重之色，肅穆道“老家夥，當年師父帶咱去的那處地方，你都還記得吧？”
    “雲夢澤麽……”
    老人臉上閃過一絲緬懷之色，而後歎息道“自然記得，古代成仙的秘密，我們還曾在那大吵了一架，也是因為這個，你後來才把天池硬生生移到了這裏吧？”
    “你還漏了一件事沒說，也正是因此，你後來才會犯下彌天大罪！”
    葉知北冷笑了起來，“人總是看不到自身擁有的一切，永遠徘徊在得不到的夢境，當年我就推測過，我們極有可能是一些失敗者的後代，那個世界沒有我們的位置！”
    破碎虛空，羽化飛仙！
    葉知北從來對這件事嗤之以鼻，他自己如今就身為得道者，自然看的更為透徹。
    許久以前，他就曾推斷過，古代那些飛升的能人異士，不過是因為環境的變化不得不如此，根本就不存在得道長生一說。
    而因為資源的匱乏，又或是別的緣由，不可能所有人都有資格過去，為了爭這些資格，想必有不少紛爭，這是必然的。
    而遺留下來的這些人，或者說這些還保有修行傳承的門派傳承，自然就是失敗者的後代，被遺棄被淘汰的一批人。
    “雲夢澤那個荒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葉知北再度冷笑，“說來真是可笑，你們一個個爭著要過去，可那邊卻又一個個想要回來，為此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老人頓時露出了意外之色，很快就想起了不久前見過的薑青瑤，搖頭道“那個小姑娘嘛？她不過是個意外而已。”
    “何止是她？哀牢山連通著域外之地，那裏的景象可有趣的很，還有一個更有意思的事……”
    葉知北似笑非笑了轉過了頭來，“你當初和那群瘋子在一塊的時候，不是想喚醒某具古屍嗎？恭喜你們，目的達成了，這個世界馬上就要瘋成你們想要的樣子了。”
    “什麽？”
    聽到這裏，老人這才悚然一驚，差點就從藤椅上跳起來，他眼皮直跳，連連苦笑著道“竟真有這樣的事……”
    “兒子不省心，孫子更是如此！”
    沈知意這時插話道“我的寶貝孫子就扯進了這件事中，險先就被害了性命，師兄，你可不能再束手旁觀了！”
    “你們……”
    老人聽後不可思議的瞪著他們，顫抖著胡須道，“說來說去，不都是你們的兒子孫子？關我什麽事？我特碼都這樣了，廢人一個，連口酒都喝不到，這特碼關我什麽事，你們還有人性嗎？”
    “嘿，哈哈！”
    葉知北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專坑自家人可不是白說的，他什麽也懶得說了，推著藤椅就往院子外走。
    “臥槽！你特碼要帶我去哪啊？”
    老人差點急得跳腳，內心的本能告訴他，這可不是一件什麽好事。
    “釣魚。”葉知北平淡的回道。
    “釣魚？去哪釣？”
    “還能是哪？”
    葉知北依舊風輕雲淡，“自然是過天池，去雲夢澤那邊，順便看看當年那地兒，有沒有什麽變故發生。”
    “我日……”
    老人眼睛瞪的像銅鈴，渾身都炸毛了，但卻毫無辦法，隻能不斷翻著白眼，任由葉知北一點點推著他走向了遠方的深山中。
    好消息是，葉知北這老小子沒把他當殘疾人看，但壞消息是，也沒把他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