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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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考畢,因西北與重明馬上要開戰,所以王上也並未花太多心思在狀元郎的官職上,隨便封了夏嘉一個七品翰院編修。
三王子因此事也經常出入王宮,原本說好要來從府看望顏兮,卻又幾次被王上傳喚入宮一再耽擱。由而可見,西北戰事十分緊張,可謂一觸即發。
顏兮曾問從彭禮,若真的打起仗了,兄長應該不會再去了吧。從彭禮安慰鳳凰尚有其他將軍,哪裏事事都要從朔帶兵。況且他剛剛回京沒些日子,沐容又已有身孕,王上自不會叫他去的。
顏兮這才安下心來。
這日,因前夜裏剛下過場春雨,又正值陽春三月,天氣格外清爽明朗,曉風徐徐拂麵,直吹得人心情舒暢。院中綠蔭蔥蔥,在春風中揚起青草香氣。一汪清池在陽光底下倒影粼粼波光,朱紅錦鯉於水下暢遊。
午後,因自己身邊的三個丫鬟均被母親喚去商議過些日子老爺的壽辰事宜了。顏兮便去尋吉承陪自己玩兒。可尋到他後又覺這□□尚好總在屋中待著索然無味,吉承便提議去院子裏放風箏。
顏兮興致勃勃,拍手叫好,隻是風箏這些玩具都是尚且年幼時玩的了,也不知如今被淩冬兒她們擱在了哪裏。於是顏兮遣了一個丫鬟去芩氏問淩冬兒,等了會兒,那丫鬟又回來說淩冬兒言時隔許多年,一時也忘記了擱在哪兒,要她稍等自己從芩氏那兒回來便幫她找。
顏兮搖了搖手,覺得麻煩便讓吉承跟著自己去丫鬟平日裏放雜物的櫃中找找。
吉承候於屋外,顏兮在屋內翻了翻並未找到,於是去裏間櫃中翻找。裏間紅木櫃中大多是些雜陳之物,散亂地堆了些不常用的布料器物,因平日裏也不常打掃這裏,因此積了些灰塵。櫃中有五槅,顏兮一槅一槅找下去,仔細將前麵擺放之物移開,墊著腳再摸裏麵。摸到第四槅時,忽在最裏麵角落的位置摸到了些紙張似的東西。
她心生好奇,便把前麵的檀木盒子拿走,仔細將那些紙張拿出來,卻見一共有厚厚一疊,都是書信字樣的格式。
顏兮那時也未想太多,隻是覺得好奇,頓時將風箏之事忘在腦後。隨意把翻出來的東西都放回櫃中,便拿著書信去找吉承。
二人找了個院中沒人的回廊欄杆處坐下。湊在一起去看。這一讀之下,卻越看越奇。
這堆書信皆出於同一人的筆跡,均沒有收信與寄信人之名。其中雖隻是平淡敘述自己每日做的事與各種心情,可言辭溫柔,不時關心收信人身子如何,是否安好。
顏兮眉頭微蹙,抬起頭一臉的不可思議地去看吉承。而吉承仍舊在一旁垂眸仔細看信,正讀到了第四封。
“這也真奇了。”顏兮忍不住說道:“怎麽府上竟有這種書信,還在我的屋中。卻不知是誰的?”
稍許,吉承全部讀完,將信件一封封按照原來順序放好,卻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顏兮看他樣子,側著頭好奇問:“吉承,怎麽啦?”
吉承垂目說道:“大小姐,這些信快些放回原處,不要再提起了。”
“為什麽?是你發現了什麽嗎?”顏兮說著就去拿信件想繼續讀完,吉承忽道:“這些信是二少爺寫的。後麵幾封說了他剛到泓川時的見聞與軍中之事。”
顏兮一愣,旋即越思越奇:“你是說二哥?不會呀,他寫給二嫂的信怎麽會跑到我屋中的——”
話說一半,自己也明白過來原因。用手捂住嘴巴雙眼圓睜不可思議地與吉承對視。
吉承比顏兮冷靜一些,他將信疊了起來,用食指在嘴前比了比示意她不要聲張,隨即說:“不論是二少爺寫給誰的,這事都不要鬧大為好。”
顏兮知道他話中含義,趕忙點頭讚同。她雖不知收信人是誰,但肯定不會是二嫂。況且書信在自己屋中藏著,便和自己的幾個丫鬟脫不了幹係。
二人於是趁未有人發覺,悄悄想將信放回去。
誰料如同上天安排好的。當吉承幫顏兮從櫃中往外搬些器皿想讓她快些將信放回之時,正巧芩氏與一眾丫鬟來顏兮房中準備理些物件。
本還說說笑笑的一群人,見到屋中的二人,頓時都止住了話。
而顏兮與吉承愣在原地,手中信紙尚留在空中,恰好被芩氏所見。
芩氏看完信後,緊緊閉著嘴不言語,眉頭卻不易察覺地微微皺起。
彼時她坐在椅子上,身後站著顏兮與吉承。麵前跪著一眾丫鬟。顏兮咬著嘴唇與吉承對視一眼,心中愧疚萬分,而後者隻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強出頭。
關了房門的屋內一片安靜,微微響動便能聽見布料的摩擦聲響,令人不敢稍動。
芩氏隻言未說,隻冷冷淡淡地循視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眾人。所有丫鬟皆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她們都知夫人性子,亦知她不會輕易姑息。
過了許久,仍未有人說話,連顏兮都被這詭異氛圍慌得解釋都不敢。她從未見過娘親憤怒的樣子,可她仍舊心裏微微懼她。因為這種無聲的恐慌,要比直接的憤怒令人心慌恐懼數倍。
終於,清秋兒再也無法忍耐這種折磨,她身子顫抖,牙關緊咬,哭出了聲來。她撲倒在地上,求饒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夫人,那信是我的——”
此言一出,除朱夏兒與淩冬兒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誰也料不到平日裏素來膽小怕事,謹慎沉默的清秋兒竟會與從家二少爺有過這些事情。
朱夏兒在旁忙道:“夫人!夫人請莫要怪清秋兒,其實——”
話未說完,芩氏忽然站起身子。徑直走過眾人,打開房門。然後微微回頭,用不容抗拒與辯駁地語氣說道:“你隨我來。”
顏兮至此才知曉朱夏兒口中所言“為他人抱不平”,原來指的是清秋兒。她也忽而想起得知從朔凱旋之時,清秋兒一時情難自禁,高興地站起了身子,那時她還道清秋兒是為從家高興。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也怪不得平日裏顏兮誇讚起司徒沐容時,自己的幾個丫鬟都不怎麽搭話,原來淩冬兒她們都是知曉這事的。
可到底清秋兒與從朔是何時開始,又是怎樣結束。最後從朔歸來時可曾對清秋兒說過些什麽,清秋兒又為何要保留著那些信。個中細節,顏兮卻不會再知道了。
因為當晚,芩氏便給了清秋兒些銀兩,遣她回家了。
清秋兒走時,所有人都不知曉。還道她仍在芩氏那裏。可在房中等了許久,天色已深,也還是未見她回來。顏兮有些焦躁,怕清秋兒性子軟弱再一時出了什麽事,便叫了吉承來陪自己去芩氏那裏問。
可芩氏屋內卻隻有她與幾個丫鬟在內,芩氏知顏兮來意,淡淡答道:“清秋兒自知罪重,已請辭回老家去了。”
從芩氏屋中出來時,明明已是四月天,顏兮卻忽覺周身寒冷。夜空中明月也如泛著泠泠寒光,照射在在幽暗的樓閣院林之中。顏兮不覺打了個寒顫。
吉承走在旁邊覺察到,便將自己穿在外麵的淺灰色長衫馬褂披在她身上。
借著吉承手中的燈籠在暗夜中閃動著朦朧光芒,顏兮抬頭看向前方幽暗的綠茵間石板小路。她忽冷冷說道:“是娘趕她走的,是麽。是為了封住她的口,讓這事再也不能張揚出去,是麽?隻單單因此,為了顧及從家顏麵,就不得留她,是麽?”
顏兮停下步子,站在池邊,夜晚中的池水黑森森一片,反著光澤。讓人看久了心生絕望。她眨了眨眼,泛出淚水:“清秋兒那樣的性子,平日裏我連話說得略重些她都會半夜裏偷偷地哭。她走時又該是什麽樣子?她回到家時,父母親人知道她是被辭了去的,又會怎樣說她?她與我們一同長大,也近十載,卻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吉承聽她止步,便回過頭來看她。見她果不其然已濕了眼眶。他默默歎了口氣。
顏兮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袍子,閉上眼靜靜立著。一時風起,兩人衣袖長袍於風中飛舞,唯人卻立著一動不動。
顏兮以為吉承會安慰她,可吉承沒有。他隻過了許久,才冷靜地說道:“大小姐,你素來最喜歡二少奶奶,那你曾否想過,若清秋兒不走,二少奶奶知道中間細節時又要置於何地?”
顏兮聽後,倏地睜開眼睛。
吉承垂目淡淡又道:“清秋兒仍舊留著書信,便意味著對二少爺情深未了,也就保不齊以後會生出什麽事來。夫人恐怕隻是不想節外生枝。”
良久,顏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仿佛要將心中的悲痛不舍都強製地壓回心底。
她目光清冽,睫毛長卷,眼中雖仍有水汽,卻已止住了眼淚。
“不要再多想了,大小姐。”吉承對她露出笑容來:“那也隻是她們的事罷了。與你無關。”
“可是……那是清秋兒……”
吉承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旁人是左右不了的。”
“那,我的命運又會是什麽樣子呢。”顏兮歎息著。
吉承笑道:“大小姐的命運啊。就是無憂無慮地長大,幸福地活著。”
“那你的命運呢,吉承?”顏兮抓著褂子,微微抬頭看著他。
吉承笑著,如清風般。
我的命運,就是守護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