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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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兮一回府,便緊閉房門,任誰去敲門也不應。淩冬兒與朱夏兒沒了主意,隻好叫人去從府叫回吉承。
用朱夏兒的話說“就算有一天全天下的人,小姐都不理了,也是絕不會不理吉承的。”
果不其然,吉承到後,在顏兮房門前隻說了幾句,顏兮便開了房門。
“她們怎麽又把你叫了回來。還閑你不夠忙的麽。”顏兮閉了房門,沒好氣地說著,又坐回了桌前,把頭埋進胳膊裏。顯然她已是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了的,因為吉承看到她剛剛額頭上有枕出的紅印。
吉承剛想開口,便被顏兮傳來悶悶的聲音打斷:“你不用勸解或者安慰我。反正無論如何我也過不去這個檻了。”
吉承略一笑:“沒有想安慰你。隻是帶了些東西給你。”
顏兮這才好奇抬起頭來,見吉承手中拿著個布袋,裏麵露出兩塊兒米餅來。
“是城南廟的米餅。你何時去買的?”顏兮雖平日裏總透露鎮定自若的模樣,可如今在吉承麵前,卻仍像個孩子,伸手便拿了來,終於露出了些笑容。
吉承溫溫地看著她:“本是買了想讓人送來給大小姐的。哪料府上的人直接找到了城南廟,急著把我叫了回來。所以還是熱的。”
顏兮吃了口,將米餅放在桌上,歎了口氣。
吉承道:“是吉叔與夫人的事?”
“你知道了?”
“隻是聽淩冬兒說你今日去了吉叔府上,回來便一直鬱鬱不肯見人。便猜到了。吉叔承認了,是麽?”
顏兮皺起眉頭:“我一直敬重信任他,卻沒料到他竟會有如此之想。枉費了爹和我對他的信任!”
吉承聽後,靜思片刻,問道:“可吉叔雖有心意,卻並未做過對不起老爺夫人的事,不是麽?他能坦誠告知你,便也因著他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顏兮駁斥道:“朋友妻不可欺,他心存這想法,便是無道無德之事。”
吉承看著她,說道:“心愛的人嫁給他人,便再不能愛她了麽?”
顏兮一愣,馬上理解了他言下之意。咬著嘴唇低下頭不再做聲。
“我不是那個意思……”顏兮試圖解釋,卻又在心底想抽自己幾耳光。竟一時失言說了這些恐怕傷了吉承的話來。
吉承卻並不惱怒,溫和道:“大小姐素日待人寬厚,也是最明是非的。為何對待吉叔,卻如此不能理解?”
顏兮其實也並非不能理解這些情中之事,隻是事情發生在已故的父母身上,對方又是自己最信賴之人,因此一時憤怒,無法冷靜思考。
“我……我做錯了麽?”顏兮有些無措,問道。
而吉承的回答則永遠都會是那一句:“沒有,大小姐,你沒做錯。”
顏兮喃喃道:“我隻是想著爹的音容笑貌,想著他與娘相敬如賓,夫妻恩愛的樣子,心中便很難過。吉叔愛著娘,有多深呢?會比爹還多麽?爹知道這事嗎,若知道,他又該多傷心呢?那娘呢,她是否也對吉叔……”
“這些事已經過去,其實大小姐可以再不計較的。若你心裏煩悶,又何必再想下去?那畢竟隻是他們三人的恩怨情仇,你即便想得再多,也無用處。”吉承安慰道。
顏兮搖搖頭:“如果我從一開始就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我如今既然知道了,是必得要弄清楚的,否則我更難安心了。”
吉承猶豫道:“即使……最後的結果也許並非大小姐所希望看到,或者可能會讓你對以往的一切改觀?”
顏兮聽後,苦笑道:“是啊,如果一件事,知道了真相,反而不如不知。那是該繼續當個傻子快樂地活著,還是聰明地痛苦過一輩子呢?若真如此,還不如做個無知的傻子。”
吉承忽而笑了。
顏兮不解:“笑什麽?”
吉承歪頭笑著,嘴角有從不示於人前的酒窩:“覺得……大小姐長大了。”
顏兮笑道:“我可是比你年齡大的,你還敢這麽說我。”
說著,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吉承的頭。
吉承本能地想躲,又本能地不想躲。顏兮已摸上了他的頭發,他微一聳肩,麵上仍帶著笑,溫順的小貓一樣。
顏兮看著他的模樣,不覺愣住了。
“說起來……吉承也不過是比我還小的年紀呀。為什麽我卻總是依賴著你呢。”顏兮喃喃自語地說道:“高興的時候,想頭一個找你分享。難過的時候,想頭一個找你傾訴。遇到麻煩的時候,也想頭一個讓你出主意。可是,我明明是比你大的。我真沒用……”
吉承看著她,認真回答道:“被你這麽依賴下去,一輩子也無妨。”
顏兮心頭一動。
她細細打量著吉承,見他今日穿著件暗色青衣,仍是沒什麽華美刺繡的樣式,卻端得幹淨容雅,似乎無論怎樣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跟穿在旁人身上有著雲泥之別的樣子。
這大概是他身為王室,與生俱來的氣質,深埋在了骨血中,即使後來流浪輾轉,這種氣質也隻會隨著他的一天天成長而逐漸凸顯出來。
顏兮忽然為他傷心。
他本該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卻要經曆那樣慘痛的事。並且他似乎從不傷心,也從未抱怨。隻安心做著如今本分的事情。
顏兮心中暗暗知道,吉承的本性不該是甘於此的。他為人有謀略,極為聰慧果決,年紀雖小,卻有不亞於子明的心智。若他想成事,那必是極容易的。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提出過些什麽要求,似乎他什麽也不想要,也什麽都不在意。
想到此處,顏兮忍不住問道:“我從來未曾問過你,吉承……想要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吉承此時正起身拿來茶碗,聽她這麽問,反問道:“大小姐何故問此?”
“每個人都有想要的生活啊。比如,嫂子想要的,應該是看阿凖平安健康長大,有番作為。子明想要的……恐怕是登基為王,匡扶天下。”她垂著眸子頓了頓,繼續道:“我想要的,是身邊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那你呢?曾否想過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比如說——”
她本是想說比如立誌複興駿王府,或者平淡地娶妻生子,安然地度過一生。可話沒說出來,卻咽了回去。
因為當她想到有朝一日,或許吉承就要離開她,迎娶另一個女子,待她嗬護備至的時候,心中就像紮進了塊兒長刺,酸楚難受,十分不悅。
吉承開口想答。
卻被顏兮馬上攔了下來。顏兮擺著手,忙道:“罷了罷了,你還是不要說了。”
吉承不解地看著她。
顏兮有些耍賴:“你剛剛自己說過,要被我依賴下去的。一輩子也無妨。我是記得的。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就該做到。”
吉承不再言語,隻側頭看著她,很久很久。
顏兮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不是有些太耍賴了。不然你還是說吧,我聽著。”
吉承一笑,聲音溫溫糯糯的,哄小孩似的:“兮兒,跟我走,好不好?”
顏兮有些無奈:“吉承,你又說這種話……”
吉承道:“依你的性格,是不會甘願困在宮中一生的。你雖聰明,卻太單純,總把人看得簡單,這點也好,也不好。可有一點,你若是留在宮裏,那恐怕你的單純會很快泯滅,那時,你也不再是你了。”
顏兮其實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這些,聽他此刻說出了正中自己心事的話來,心底也難免唏噓。
她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話來。
於是搖搖頭:“我還是有責任的,不是麽?雖然爹和娘都……可我身為從府最後的主子,就該為從府上下幾百口人而做些什麽。他們跟著從家大半輩子,我又怎麽能一轉頭就丟下他們不管。”
吉承淡淡道:“人各有天命,他們入府為奴,本是為了生存,你不需要為他們的全部人生負責。”
顏兮一愣:“吉承,你這樣說,也太自私了……你也在從府中生活了這些年,與他們朝夕相處啊。”
吉承看著顏兮,微笑道:“吉承心思有限,無法對每個人都上心。”
說罷,見顏兮不答,又柔聲道:“大小姐,就連你的願望,也是讓身邊的人能平安快樂。可你自己呢?你明明是想逃離這一切的,為何不能再依著自己的性子做事?就像……當年我們一起離府逛夜市那次。隻要是你心中想做的,我都會陪你一起的。”
顏兮苦笑道:“年幼時是我依著性子而為,卻連累了你們所有人跟著我受罰。自那天之後,我想了很久,才知道人不該隻為自己的一時喜歡而任性。活在世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後果,有些後果如果我自己不去承擔,那就隻能累得身邊之人去承擔。”
她站起身子,亭亭玉立:“如果今天我們一走了之,從府上下幾百口人該如何?冬兒夏兒這些陪在我身旁的人該如何?與從家有著關聯的所有人又該如何?甚至還有吉叔,他與我們交好,人盡皆知,如此也肯定會拖累到他的。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為他們所考慮麽?”
吉承沒有被顏兮的話所擾,他垂著眸子,淡淡道:“我考慮過。可是回頭又想想,他們的生死,與我何幹?”
顏兮沒有料到吉承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心頭一驚,似乎從未認識過眼前之人。
她一直是知曉吉承為人冷淡的,從淩冬兒等人日常的談話中也可窺得一二。最初吉承來府中時,也從不愛和旁人說話,還是顏兮有一天對他說他該多和別人也說說話,大家相熟,才能和睦,他才漸漸開始不再不理人。但是仍舊隻止於禮,雖言行禮貌,無懈可擊,卻從不願真心與人結交。
可他素日裏待顏兮的時候,又是溫柔親切的模樣,讓她以為他其人還是善良可親的,隻是與旁人不太熟,才沒那麽親厚。
而今,她才第一次知道吉承心中所想。
原來他從未正眼瞧過旁人,即使是一同長大的冬兒夏兒等人。更令顏兮沒想到的是,她以為與吉承情同父子的吉方,他也從未放在過心上。
“包括吉叔?”顏兮不敢置信,複問一遍。
吉承看著她。
“大小姐。”吉承笑了笑,模樣輕鬆隨意:“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不過是‘別人’罷了。”
“我……”顏兮愣著。
眼前眉目清秀的少年,頭一次直言不諱地露出了本來的冰冷且狠心之麵目。
顏兮回憶往昔種種,想起每每自己為他人而心存感懷之時,吉承總會出言安慰,安慰的言辭,卻往往是要她抽身事外,不要為別人的事而費心。
大概是因為他心中一直是如此想法的,因此不自覺地也便也這樣安慰。、
即使顏兮做錯了,他也隻會微笑著說:“大小姐當然沒有錯。”
然後淡然冷靜地說出一番似乎有理,又實則極為偏袒顏兮的話來。
顏兮因此,就這樣不知不覺中生活在他過分的保護之下,而從不自知。
想到這,她心中滾燙,似有火在焚燒。吉承所說的話不過是輕巧而言,言語態度都十分淡然,可話中又何嚐不是有裂石崩雲,海枯石爛之情意。
顏兮心中一動,忽而衝動,對吉承說道:“吉承……若是是非非已經如此,不如我們真的就走——”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在外麵敲門。
顏兮還以為是淩冬兒等人來送什麽東西,便自己去開了門。卻不料一推開門,便見子明端立在門前,靜靜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