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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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一月,南榮子明登基為王。顏兮等寧宮府中家眷皆隨同入宮而居,顏兮被封為貴妃,賜號晞,齊落焉則被封為妃,賜號榮。
    同月,相國公司徒瑾辭官,攜司徒沐容與阿凖等歸泓川而居。臨行前,司徒沐容帶著阿凖到王宮中與顏兮道別。
    許久未見,司徒沐容又消瘦許多,整個人宛若一縷柳葉,風吹得稍微大些就恐怕要站得不穩。她也隻有在看著阿凖在園中玩樂的時候才有些容光,眉目間能有些笑意。
    顏兮憶起最初時在從府門前見到她的場景,若驚鴻一瞥,還想著世上竟有如此氣質幽蘭若仙的女子。而今再看她枯瘦的模樣,不由心疼,道:“嫂子何苦這樣不愛惜自己。即便是為了阿凖,也該健健康康才行啊。”
    司徒沐容向為自己送來一杯茶的淩冬兒點頭道謝,而後對顏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身子,大概是生了阿凖後沒有調理得好,才落下的病根。又因後來情緒有些大的起落,之後再養也沒多大用處了。”
    顏兮想了想,便對淩冬兒吩咐道:“前兩日王上送來些白澤的貢品雪參,去取了來一會兒讓嫂子帶走。”
    司徒沐容忙道:“你贈了我那麽多東西,我已很不好意思,雪參這等藥材太貴重,我萬萬不能收的。”
    顏兮按下她的手,平靜說道:“嫂子,我已無什麽親人,就隻剩你與阿凖了。我入了王宮,自然錦衣玉食,有數不盡的珍寶。可是這些東西再好再貴重,我自己用不上,又有何人可以分享呢?望嫂子一定收下,也好過讓它們存在庫裏,與我一同腐朽在這宮中。”
    司徒沐容聽她這樣說,心頭難免一驚。她印象中的顏兮,一項最古靈精怪,樂觀堅強。卻沒想到如今她卻說出這種喪氣的話來。
    她隻好點頭答應。待淩冬兒等婢女走了,才關懷問道:“王上……待你不好麽?”
    顏兮道:“他雖未封我為後,卻也正合我的心意。他雖時常為朝中之事忙碌,卻也得空便會來看望我,又賞賜許多奇珍異寶。”說罷,她笑了笑,唇間卻有不易察覺的諷刺:“他待我自然是好的。這點,恐怕天下人皆知。”
    司徒沐容聽她說到封後一事,心中也有些為她難過,道:“說來,封後一事,也是委屈你了。”
    顏兮馬上搖頭說道:“其實不是。王上過些時日又要按言臣所提議的選妃,屆時後宮中該有多少爭鬥可想而知。我若這時為後,其位不穩,又樹大招風,卻真的是成了眾矢之的了。”
    司徒沐容看著顏兮,見她雖還是一張唇紅齒白,眉目間透著機靈流光的俏麗麵容,卻刻意收斂起最心底的情緒,無論喜怒皆隻以微笑示人。她心底不禁暗暗感歎,她是知道她這半年來的起落的,因此一時不知該為她喜或是悲。
    顏兮站起身子,輕掩住了房門,回身對司徒沐容道:“隻是,我有一事不解,但求嫂子能告知。”
    司徒沐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顏兮問道:“司徒大人……為何突然辭官離朝?依他的性格,絕對不會隻是如傳聞中那樣,‘因身體老邁,處理朝政時愈感乏力,因此請辭’這麽簡單。”
    司徒沐容略有猶豫:“其中,自然有些隱情,我也知道五六分。隻是我想知道,兮兒為何要問?”
    顏兮如實回答道:“因為相國公是在子明登基後方才辭官的。便一定與子明有著關係。我想知道內情,關於他的。”
    她所沒說的是,她心裏其實一直對過去發生的幾件事耿耿於懷。
    第一件是四王子一脈勢力的突然間分崩瓦解,關於文貴妃與李起私通之事,子明雖不在場,卻知全部內情,實在如吉承所言很是可疑。
    第二件是從彭禮喪儀之時,嚴廣突然帶兵來從府鬧事一事。當時子明雖說了要追查,可也就此不了了之,沒了下文。
    後來顏兮旁敲側擊地又再次提起,子明卻也隻是輕罰嚴廣,便按下不提。他到底為何如此包庇齊恩瑞一族,也令人懷疑。
    第三件,便是子明封吉承為驍騎尉,顏兮並不相信子明對她說的三條原因,而是是感覺,這件事其中定是也早有謀劃的,隻是借和韻之口使計劃順理成章罷了。
    這三件事互相雖無甚聯係,卻都與子明相關。其中牽扯著國之事,家之事,以及……
    想到吉承,顏兮沒再想下去。
    抬起眸子:“所以,嫂子若知道些什麽,請告訴我。”
    司徒沐容看她態度堅決,心底又對她十分信任,便正色道:“好,我告訴你。隻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兮兒切莫走漏風聲,否則便是殺頭重罪。”
    顏兮沒料到會這般嚴重,便把門關了起來,走到司徒沐容身邊。
    司徒沐容歎了口氣,道:“其實家父回朝之後,一直是有意擁立四王子南榮衡為王的,他認為四王子為人直率,雖謀略稍遜一些,卻是個真誠良善之人,自然也會成為愛戴百姓的好君主。”
    顏兮道:“可雖如此,司徒大人也不至於因為登基為王之人並非自己心中所想,便就辭官而去吧?”
    “是,父親忠心為國,自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他之所以辭官,也是被迫而為。”
    “受誰所迫?”
    司徒沐容看著顏兮,輕聲說道:“當今王上。”
    顏兮一愣,心中自然有許多疑惑,卻沒說話,繼續聽司徒沐容說下去:“父親原本心中便對惠成王後之死存疑,後又覺得文貴妃一事實在與王上脫不開幹係,便曾暗中調查過,果然查出些東西。父親性子耿直,便非要在王上登基後求見王上,說要弄個清楚。期間二人到底說了什麽我不得而知,隻知道父親從宮中回府後,便叫人收拾行囊,一問之下才知他已辭官。”
    顏兮聽後,更為不解,問道:“嫂子說,惠成王後之死?是怎麽回事?”
    司徒沐容解釋道:“惠成王後乃是王上生母,她生時雖不得聖寵,卻因一次夜裏有刺客行刺先王時,挺身而出為先王擋了一刺而斃。先王是個重情義之人,便追封她為後,從此亦對年幼喪母的王上關愛有加。”
    顏兮點頭:“這些事我是知道的,聽說民間也常將這段事傳為故事,以讚揚惠成王後之忠勇。”
    司徒沐容站起身子,踱了幾步,顯然心下仍舊有些猶豫,輕聲道:“可是,兮兒不覺得這事發生地有些太巧合了麽?”
    顏兮思索一陣,便明白了司徒沐容言下之意,有些詫異地說:“嫂子是說——?”
    司徒沐容頜首道:“因惠成王後不得寵,因此先王很少會去她處,據父親所查,那一日原本也是想去別的嬪妃那裏的,卻因惠成王後說三王子身子不太好,求先王去瞧瞧,先王才臨時改了道。可也偏是那天,便發生了刺客行刺這種事。再者,雖然這樣說對逝者十分不敬,可是這件事發生了,其中所帶來的益處卻遠遠要大於弊,不是麽?”
    顏兮知道她的意思。
    若沒有為保護先王而死這件事,恐怕惠成王後終其一生,也隻能是個不得寵的妃嬪,她的三王子子明,也隻能是如其他不被先王放在眼裏的王子一樣,碌碌無為地當個不得誌的王爺罷了。可因為此事,惠成王後雖去世,卻讓子明走進先王的視線之中,從此待他比待任何一個王子都還要好,更是最後立他為王。
    可以說,正因為惠成王後的死,才成就了子明的生。
    顏兮心中寒意陡然騰升,她又想,民間百般流傳惠成王後賢德忠勇,因此南榮子明才風評極佳,為百姓所擁戴。這件事,又會不會也沒有那麽簡單?
    司徒沐容又道:“王上駕崩,有些消息說是人為,這事雖然被封鎖了消息,宮中卻另有些人一直在暗中調查。另外,還有文貴妃一事——”
    她剛要繼續說下去,忽聽到采風的聲音傳來:“貴妃娘娘,和韻公主求見。”
    顏兮馬上答道:“請她稍候,我這便出去。”
    而後對司徒沐容道:“和韻公主來了,不好讓她久候,我便先去招待她了。”
    司徒沐容點點頭。
    二人相顧,一時心裏都很是傷感。
    顏兮忍著悲意,笑著對司徒沐容道:“嫂子,此去一別,不知何時還能相見。我隻盼你與阿凖,還有司徒大人能平平安安。若以後得空,記得回青龍看看。”
    司徒沐容點點頭,脫口說道:“你身邊幸虧還有得力的幾人,況且還有那個叫吉承的孩子……”
    她說到這兒,自己也不覺一愣,問道:“……吉承呢?”
    顏兮強做笑容,說:“他被封了驍騎尉,在豐將軍麾下。我也有一陣子沒有見到他了。”
    司徒沐容看著顏兮的模樣,歎了口氣:“若有此良機,於他也不可謂不是好事。”
    顏兮點點頭,眸中神情明滅,再無它言。
    又叫人來抱出阿凖,他此時已在學話,看著顏兮咿咿呀呀地笑著,濃眉大眼十分討喜。
    顏兮輕輕撫了撫阿凖粉嫩的麵頰,情不自禁地喃喃道:“阿凖兒,長得真像哥哥。”
    心中卻思:隻可惜,至今未有大名,
    想到這,不禁唏噓。
    司徒沐容原本是盼從朔凱旋後,讓他給取名的。卻誰料,他再沒回來。司徒沐容內裏性子倔強,便就真的再也沒有給阿凖起過大名。
    顏兮見司徒沐容垂著眸子也顯得傷感,便忙岔開話題道:“公主怕是等得不耐煩了。我這便去了。”
    司徒沐容懷抱阿凖,對顏兮點點頭。
    她一席淺黃色絲裙,含笑靜靜立著。仍像初見顏兮那日一樣,沒有絲毫金銀玉石妝扮,卻更顯得氣質若空穀幽蘭,讓人一顧之下便不忍移開視線。
    顏兮知道,她雖外表美得甚至柔弱,內心卻比身邊,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勇毅。
    司徒沐容道:“兮兒,好好照顧自己。”
    二人作別,顏兮看著司徒沐容遠去的身影,心中一陣落寞。
    顏兮從前,一直將司徒沐容看做仙般完美,而到故事的結局,才知她並非仙人。縱使再完美,她其實也不過是塵世間一個深陷入愛的女人,要一輩子在一場錯誤的選擇裏了結一生。
    他們三人,孰是孰非,誰對誰錯,在愛情裏,又有誰能分辨呢。
    在愛情裏,他們都是受害者。
    忽覺身上一寒,抬首間才發現已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白雪之中,顏兮看著司徒沐容懷抱著阿凖的背影消失於庭院深處。
    她獨立於門前,深吸一口氣,一滴熱淚垂垂落下。
    院中靜謐,唯有落雪遮蔽了天地萬物。
    物是人非。
    再無人記得,其實今日是她的生辰。
    顏兮蹲下身子,把頭深深埋進胳膊裏。忽覺似乎有人暖暖地摟住了她,芩氏的聲音便溫柔地傳來:“兮兒,天氣冷,怎麽也不加件衣裳。”
    顏兮無聲地流著眼淚。
    她抬起頭來,偌大空曠的院內,卻隻有滿地白雪而已。
    她仰頭看著蒼穹,天高地廣,萬籟俱靜。
    爹,娘,哥哥,秋兒。還有恐怕永生再不會相見的嫂子和阿凖。
    顏兮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