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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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朱紅色雕欄木門中看去,能見著明夕宮宮內花園裏最好的景致。
    春日時,青草嬌嫩欲滴,花骨朵結在樹丫上,是燕語鶯歌,欣欣向榮的樣子。
    夏日時,滿院的紫藤蘿花開了,在夏影裏隨風而擺,坐在門後榻上,不僅能聽到沙沙的花葉搖擺聲,更有清香入鼻。
    秋日時,落花落葉滿地,常見到宮女們小聲閑聊著掃地,頭頂的蒼穹高而廣闊,白雲緩緩飄動。
    冬季時,開始下雪,紛紛揚揚的白雪不出一個下午,便積滿了院子,枯枝之上亦是白雪皚皚,到了這時,整個明夕宮顯得分外安靜。
    顏兮坐在榻上,看著窗外漫天飛雪,時常便會愣神,一晃眼間就過了兩個時辰。
    朱夏兒從外門走了進來,稍稍掀起麵上薄紗透了透氣,她沒好氣地說:“雪都蓋在紗上了,沒一會兒紗都濕了,這一路走得我真是累。”
    顏兮習慣性地撫著高高隆起的小腹,輕聲問:“什麽日子了?”
    朱夏兒止住步子,算了算:“十一月初七了呢,小姐”
    “哦,這麽久了……”顏兮點了點頭。
    朱夏兒在薄紗後笑了笑:“是啊,再有三個多月,小王子就要出生了呢。”她一邊說著,一邊解下狐毛袍子,低頭仔細地收了起來。
    顏兮歪在榻上看著她:“夏兒做事越來越仔細認真……越來越有些像冬兒了呢。”
    朱夏兒又去給顏兮換手爐,一邊忙著一邊說道:“冬兒不在,也隻好由我來頂替她從前做的,不過真自己親力親為做起來,才知道她以前一點兒也沒有我以為的輕鬆。”說罷埋怨道:“采風倒從不做小姐跟前的這些活兒,也不知道幫著分擔些。”
    說罷又道:“明兒小姐的藥,又說還要我去拿。真是氣死我了。”
    采風初來顏兮身旁伺候時,因話語衝撞了些,便很不得顏兮等人喜歡。不過這幾年她跟在身旁,顏兮也逐漸知道了她的心性,其人不壞,做事恪盡職守,不過就是太嚴肅些,處事也非黑即白,不太講情麵。平日裏又不喜歡和別人交談,從不說自己的真心話,隻做好自己的本分。
    顏兮聽朱夏兒又抱怨采風,也隻好略笑著搖搖頭,沒再接話。
    “對了小姐,”朱夏兒走過來,把暖乎乎的手爐放到顏兮手裏:“今兒聽宮裏人說,鳳凰出征白澤的軍隊似乎捷報連連,說是白澤已經投降在即了。也不知他們何時才會回來。和韻公主今兒來的時候,也跟小姐說了吧?”
    說到這裏,顏兮一愣,低了低頭:“哦……她說過了。”
    她想起和韻說起吉承給她寫的信時的樣子,可人的笑容中,充滿了少女心事中最美好的部分——君子亦有情。
    她雖未親眼看到那些信,可是腦海中卻浮現起吉承那清瘦的字體來。曾經多少次,這字體出現在顏兮所習的詩文上,他細心為她標注解釋,圈點詞意,末了還會在書旁宣紙上寫一句“大小姐,別忘了背誦先生罰你抄的詩。那二十遍我已寫好,放在孔訓左邊。最後一頁錯了一個‘端’字,是你熬夜抄寫時太過勞累寫錯了的,不要說漏。”
    想到這兒,顏兮輕輕笑了笑,記得那天先生果然便心生疼惜與自責,對她不但再沒有責罰,反而放了三天假。
    “不愧是吉承啊,有你在我身邊,一切都那麽容易。”
    吉承……
    朱夏兒打斷她的沉思,道:“對了小姐,今晚王上又會來明夕宮呢,小姐不梳洗梳洗麽?”
    顏兮捧著手爐,在心裏歎了口氣。
    “不必了,就這樣吧。”
    次日,繼續降著大雪,天地之間茫茫然一片,亂了視野,亂了心緒。
    子明離去後,顏兮又是倦在榻上昏昏地度過這一天。因過幾日要過冬至,所以采風便攜了幾個宮女去領些過節用的,朱夏兒也外出去拿藥,整個明夕宮中少有人走動,一時靜謐。
    傍晚時分,有那麽一陣子,天邊濃雲略散開了些,能窺見晚霞紅光刺破天際,在飄雪之中灑了漫漫霞光到大地之上。
    顏兮扶著腰坐起身子,去自己倒了杯水。眾宮女們大多也是在這天氣不知懶在哪裏,她也不願喚她們。
    正喝著水,忽聽門外院中傳來一個有些著急地女聲:“晞貴妃在嗎?”
    便有明夕宮的宮女迎了上去,略有不滿地問道:“怎麽大呼小叫的,驚擾了貴妃娘娘可怎麽是好?”
    顏兮緩步走到門口,見那要找她的是個眼生的宮女,似乎從未見過,便在門裏問道:“是誰?什麽事?”
    那宮女見到顏兮,忙行禮說道:“參加貴妃娘娘。啟稟娘娘,奴婢是看到了要緊的事情,特地前來稟報。”
    顏兮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便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那宮女蹙著眉猶豫道:“奴婢剛剛經過憑闌宮門口,見……見到了明夕宮中的淩冬兒姐姐,她身邊還走著幾個憑闌宮的宮女,那個幾個宮女抓著她硬往憑闌宮裏拽,似是要強行帶她去見……去見榮妃……”
    “什麽!!”顏兮聽後大驚,她口中所說的淩冬兒,肯定便是朱夏兒。齊落嫣為什麽要見她?難道竟是識出了朱夏兒的身份?
    這宮女定是知道自己素來與榮妃不和,亦聽聞了那時淩冬兒被榮妃毀容一事,因此才來報信。
    上一次讓淩冬兒獨自去憑闌宮,卻落得毀掉容貌,還好是顏兮去得早,否則不知道要鬧出什麽更大的事來。而這一次,若被已對顏兮懷恨在心的齊落嫣,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見到了薄紗之下的朱夏兒——
    顏兮不敢再往下想,急忙便跨出門去要救夏兒。她身邊的明夕宮宮女忙道:“娘娘不可去啊,這大雪天,什麽都看不清,又冷成這樣,娘娘還懷著——”
    可她哪裏勸得動如今已焦急如焚的顏兮,隻見顏兮甩開她的手,匆匆就要出明夕宮宮門。
    那宮女隻好趕緊跑到屋裏拿了顏兮的袍子,也來不及知會其他宮人,自己急急忙忙跑去跟上了顏兮。
    顏兮走在頭裏,十一月的寒風夾著片片飛雪,呼嘯著打在她的身上。宮牆之中的道路積著厚厚的雪,腳踩進雪堆中要費力才能抬腳再往前走。
    身後那明夕宮宮女跑步追上來,將袍子披在顏兮的身上,眯著眼睛在風雪中喊道:“娘娘,雪太大了,讓奴婢叫人抬著轎子來接娘娘吧。”
    顏兮又怎會不知這地凍天寒對於她一個有著七月身孕的人來講意味著什麽。可是她必須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憑闌宮,她的眼皮突突跳著,心髒也像要從喉嚨中跳出來一樣,她知道,一定會發生很不好的事。
    而此刻能救夏兒的,隻有她。
    她擦了擦臉上的雪,繼續往前走著。
    “你叫什麽?”顏兮側頭問緊緊跟在她身後的那名宮女。
    “回娘娘,奴婢叫並蓮。”
    “……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並蓮……”顏兮心中一酸,喃喃道:“並……蓮……”
    從明夕宮到憑闌宮,中間隻有一條道,這道路也隻通二宮,因此沒什麽人路過。積滿雪的路上沒有絲毫人影,地麵蒼白一片。
    隻是行到路的一半,前麵卻有大片路上沒什麽雪跡,顏兮心生疑惑,問道:“為何前邊的雪被掃清了?”
    並蓮也有些不解:“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按理說就算是有人掃了雪,也不該隻掃那一片才對啊。”
    顏兮心中懷疑,卻並未敢停下步子,很快走過那一片幹淨的道路上。
    可走到一半,卻突然感覺腳底一滑,原來是那石路上不知為何被灑了水,結了些冰,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並蓮在旁也沒站穩,二人齊齊摔倒在地。
    “娘娘!”並蓮趕忙掙紮著爬起來,去扶倒在地上的顏兮:“娘娘沒事吧。”
    顏兮隻感覺小腹微微有些疼痛,卻也似並無大礙,便搖搖頭:“無事,扶我起來吧。”
    並蓮扶起她來,拍了拍她身上的雪,二人複往前走。走了一小會兒,並蓮心中暗有些疑惑那地麵為何被掃了幹淨,還偏偏在那有冰,便回頭去看。
    這一看之下,卻讓她大吃一驚。
    隻見剛剛路過的身後的白雪上,赫然有著猩紅的點點血跡,在一片白色之上分外明顯可怖。
    “娘娘——!”並蓮錯愕著拉住撫著小腹微微皺眉的顏兮,指著身後顫聲道:“血……”
    顏兮回頭去看,也是一愣,伸手一摸裙子,感覺濕漉漉一片,拿手來看,便見手上鮮血淋漓。
    並蓮大驚,扶過顏兮,大喊道:“來人啊——有沒有人——!!”
    卻隻聽她的聲音在宮闈間回響,天際紅霞如同要吞沒天地,喊聲過後,隻聞餘音,而後便是靜謐一片。
    顏兮逐漸感到腹部開始越來越痛,刺骨灼心一般的。她自從得知有孕後,其實一直並未太上過心,也很少像其他母親一樣視腹中孩子如珍如寶。
    而此時,當她意識到情況不妙,她恐怕將會失去這個生命的時候,她第一次有了身為母親的,必須要保護自己孩子的決心。她緊緊抓著衣襟,強撐著讓自己不倒下,沉聲道:“這裏……沒人……回……回明夕宮……”
    並蓮已慌得流出淚來,哭泣道:“可是這裏離明夕宮還有段距離啊。”
    她一抬頭,見顏兮已是嘴唇發白,就快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連忙叫道:“娘娘——!”
    劇烈的疼痛讓顏兮已漸漸頭腦發暈,眼前也漸漸黑了下去,她用最後的力氣抓著並蓮的衣服,氣若遊絲地說道:“保……保住我的孩……孩子。求你……讓他活下去……”
    並蓮哭著擦了擦眼淚,拚命點了點頭。
    而後,顏兮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坐倒在雪地中,昏了過去。她的身下,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