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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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縈繞著嘈雜的叫喊聲,似是許多人在焦急地來回走著。身體劇烈的疼痛著,小腹處就像在被火燒著一樣灼痛,一片混沌之中,忽而幽幽地似乎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那聲音帶著生命的力量,刺破無邊的黑暗。
那是我的孩子。
生長在我肚子裏的,我的孩子……
孩子。
顏兮倏地睜開雙眼,掙紮著想起身:“我的孩子呢?!”
在她身旁的宮女連忙將她按在床上,道:“娘娘不要亂動,小心身子!”
顏兮看了看她,見她是明夕宮裏的人,又轉頭去看,見自己身邊正圍著許多人,忙忙碌碌來來回回,還有太醫於其側,正為她端來湯藥,低聲道:“娘娘喝了藥吧。”
她忙去摸自己的肚子,一摸之下卻發現隆起的小腹已不再,她一愣,呆呆地問:“孩子……生下來了麽?快抱來給我看看。”
說完,卻見滿屋的人都默不作聲,低著頭沒有一個敢直視她的眼睛,在她跟前的那個太醫垂著眸子,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此時不要想別的,養好身子為要。”
顏兮張著嘴,愣了半晌,直直地看著那個太醫:“太醫……我想看看我的孩子……就一眼,看到他平安,我就放心吃藥,好嗎?”
那太醫深埋著頭,顫抖著說道:“娘娘……保重身子要緊……”
一滴眼淚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至耳畔,顏兮仍不死心地微笑道:“太醫說…說什麽呢……我隻是想看看他。想看看他。”
一屋子的宮女太醫齊齊地跪在地上,一時屋中安靜得甚至詭異,有宮女的啜泣聲隱隱傳來,伴著屋外飄雪寒風呼嘯。
顏兮看著他們深埋著的頭頂,哽咽的喉嚨不能說出一句話來。
兩滴,三滴,四滴眼淚淌了下來。
一片寂靜之中,突然有人重重地推開屋門,屋外的風雪一下子湧進屋中,所有人轉頭去看來人,便見一個麽麽焦急地跑進來,也顧不得禮儀,說道:“貴妃娘娘——您宮中的那個夏兒姑娘她——”
顏兮聽她說夏兒,大驚著支撐自己坐起身來:“她怎麽了?!”
那麽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她…她出事了!”
顏兮的腦子嗡的一聲,身子一軟,幸好身旁有宮女連忙扶住。
卻見顏兮拚命咳嗽,竟吐了一口血痰出來,滿屋眾人大驚,太醫急忙走過去複為她把脈,顏兮卻推開他,大口喘著氣顫聲問:“她……出什麽事了……”
底下跪著的人中正有並蓮,她見顏兮剛剛難產,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身子還虛弱得厲害。
卻得知孩子沒了,本已是萬蠱噬心之痛了,若再聽到別的消息,那弄不好傷極攻心,重則性命難保。
並蓮思及此處,忙叫到:“麽麽不要說了!夏兒姐姐早已嫁給了國子祭酒夏嘉大人,怎麽會出什麽事!”
誰知那麽麽卻並不懂並蓮給的眼色,估計也是受了主子之命,定是要把事情傳達到的,於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原來那夏兒姑娘根本沒有嫁走,一直以紗蒙麵住在明夕宮裏。榮妃娘娘覺察了出來,便叫她去問話,後來不知怎麽的,又鬧到了太後宮裏。也不知她們與太後說了什麽,那夏兒姑娘突然起身,便——”
顏兮牙關顫抖著,問:“便什麽?”
“便一頭撞在了宮柱之上,當場就沒了——!”
隻見顏兮愣著,整個人神思遊離,似是失了魂魄,並蓮也不顧禮法,忙推開身前之人跑了過去,扶著她的肩膀叫到:“娘娘,娘娘——”
顏兮閉著眸子,眉頭緊蹙,身子顫抖,心口有如火燒一般得疼痛,她的眼淚不可抑製地不停地滾落,沾濕了發絲,濕漉漉一片。
她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那個伶俐模樣的丫頭,總愛學著顏兮穿一身紅色,心中從來藏不住事,有開心的,不開心的,總會一股腦都說出來。
她的確時常愛抱怨,嘴下也不太饒人,做起事來不經細細思考,竟在從府時傳了司徒沐容那樣的話。後來還因一時歪了心思而犯下大錯。
可是她亦是忠心仗義,敢愛敢恨的。當顏兮要罰她時,她曾哭著說寧肯被趕出府,也絕不會供出別人。
那樣一個愛麵子的人,卻能跪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求他幫幫小姐。
那樣一個喜好打扮,總愛臭美的人,卻能劃傷自己的麵頰和眼睛,隻為還淩冬兒幸福。
那樣一個愛抱怨的人,卻從未抱怨過一句自己已經瞎了的右眼。
如今想來,怪不得她後來做事變得沉穩了些,也妥帖了些。
是因為她的右眼看不見了啊。
所以她不得不放慢了做每一件事的速度,走路如此,煎藥如此,刺繡如此。
那樣心性的夏兒,卻隻默默地承受了這一切,什麽也沒有說。
顏兮咳嗽著,再也無法支撐身子,倒在了床上,嘴邊溢出血跡,頭腦昏昏沉沉。
夏兒不像冬兒那樣,總能猜到並懂得顏兮的心思。她隻能在旁著急,句句以心聲勸著顏兮,有時反而顯得說話不中聽,或者適得其反。
可是……
那時大雪之中,隻有二人的屋中裏朱夏兒曾說:
“我沒有冬兒那樣懂小姐的心思,也總是一時衝動說錯話惹得小姐難過。可是我是真的想讓小姐每天都開心起來啊……”
彼時,顏兮心中隻懷著自己的心事,卻未給過她這句最最誠懇的話以絲毫回應。
而今。
而今……卻一切都來不及了。
迷迷糊糊,隻嚐到嗓子裏的血腥味,顏兮感到身子滾燙,雖然頭腦尚且清醒,卻四肢無力,像被灌了水銀一般。
並蓮在她身旁跪著哭泣,有宮女在一旁抽泣道:“采風姐姐怎麽還不回來,她去叫王上,已去了好久了啊。”
就在這時,門再度被推開,並蓮去看,便見是采風攜著滿身的風雪進了屋來。她臉色十分不好,走到顏兮床邊,看滿屋人忙忙碌碌,都亂成一團,皺著眉問:“娘娘還沒醒麽?”
並蓮擦著眼淚:“剛剛轉醒了一會兒,這會兒卻又迷糊著了。采風姐姐,王上呢?他怎麽沒有一起來?”
采風咬著嘴唇:“是……出征白澤的眾將士凱旋,王上在大殿接迎,那邊熱鬧得緊,他走不開。”
“白……澤……”顏兮閉著眼睛,氣若遊絲地呢喃著這兩個字,本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忽而稍有明亮。
采風聽她說話,忙湊上前去,站在為顏兮針灸的太醫身後道:“娘娘醒了嗎?不要多說話了,休息身子為是。”
顏兮咳嗽著,仍舊沒有力氣睜開雙眼。她的心髒突突地跳著,似乎是已要步入鬼門關之人,卻硬生生地被“白澤”二字拽了回來。
“吉……吉承……”顏兮閉著眸子,眼淚還未止住,不一會兒剛被擦拭過的臉頰邊又盡是淚痕。
她以氣小聲說著:“他……平安回來了嗎……”
采風附耳聽後,垂下眸子,緊緊握著拳頭,淡淡道:“回來了。”
顏兮咳著,用最後的力氣問道:“他……來看……看我……麽……”
窗外忽地吹過一陣強風,竟吹開了房門,大雪紛紛灑進屋內,宮女們忙去關門。
采風看著地麵,立在顏兮身側,靜默了許久。
“我想……他大概不會來了。”
風雪似要吞噬這沉默無聲的宮宇,黑夜籠罩,濃雲遮月,沒有半分光芒。
采風輕輕說道:
“他在大殿之上,向……和韻公主提親了。”
最後一滴淚從顏兮眼角滾落。
她閉著眼睛。
忽然覺得很累,很累很累。身心俱疲,如被萬箭穿心。
哦,是麽。
她想起身邊全部的人都在質疑吉承時,隻有她總保持堅定的信念,去相信他。
他們朝夕相處四年,她以為她知他,知他的情意,知他的心性,知他對她的心。
她總把那句話當做信仰一般掛在嘴上,縱使路途艱難孤獨,縱使在這後宮有時身心疲憊,她都會用那句話來安慰自己。
我信他。
因為……他是吉承啊。
而今,這個信仰,猛然間支離破碎。
顏兮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曾天真無邪,擁有著全世界,可如今,她隻剩一具蒼白的軀體,冰冷冷地橫躺在床上。
小腹仍舊時不時傳來劇烈疼痛,耳邊持續地回響著轟鳴聲。
她已一無所有。
若不親身經曆,恐怕很少有人能夠知道吧。
何謂,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