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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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鬧劇,終了。
    齊府的兩扇大門被貼上了封條,家中的男女老少均被關入天牢,不日問斬。
    齊恩瑞的罪狀實在太多了,多到要讓府中幾百口人一起為他償命。
    齊府所有財產盡數充公,官兵一件一件地從齊府裏搬移著名貴的器皿字畫,甚至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件不留。
    百姓圍觀在旁,指指點點,都不敢相信那個鳳凰的大英雄,竟然一朝之間變成了十惡不赦,殺之亦不能解恨之徒。
    齊府,門庭冷落,花葉凋零。
    顏兮回想起從府之景,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害她家破人亡,她便回他身敗名裂。
    他與嚴廣曾恥笑她女流之輩,她便讓他們在臨死前悔不當初。
    她曾說過,今日之辱,來日必還。
    春日的光暖融融地映照在小池,屋簷,與樹梢上。如洗的湛藍天空中有群燕歸來。
    她仰頭,立在一株已含苞待放的桃樹邊。
    風吹著她的發絲與裙擺,飄飄如欲飛的花。
    她閉了閉眼睛,身心俱疲。
    冤仇已報。
    可,兩敗俱傷。
    這時,有宮女來尋了她,著急道:“娘娘,冊封典禮就快開始了。您什麽時候去換衣梳洗呀?”
    顏兮淡淡道:“並蓮呢,我去看看她。”
    那宮女一愣:“娘娘,可是時間來不及了啊。”
    “……”顏兮沒有回答,不顧宮女在身後焦急的阻止,離開了花園。
    她一個人推開屋門,站在了並蓮麵前。並蓮穿著素白的衣裳,發髻上精巧地係著鈴鐺,安靜地坐在床上,此時也抬著眼看她。
    顏兮半蹲下身子,在她身旁,摸了摸她額前的碎發,溫聲道:“並蓮。”
    並蓮的眼睛玲瓏俏麗,像每一個當初在顏兮身邊的日子。
    並蓮笑了笑,張口道:“你是誰呀?”
    “我叫顏兮,從顏兮。”顏兮耐心地說。
    光影裏,空氣中浮塵起起伏伏。
    並蓮眨了眨眼,問她:“我為什麽不認得你?”
    “因為……”顏兮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因為你現在是在夢中。你醒來,就會認得我了。”
    “哦。那……”並蓮垂眸看著顏兮,又問:“為什麽,我不能動了?”
    顏兮忽地哽咽,輕輕握住並蓮極力想要抬起的手,低頭摩挲著她的手為她舒緩肌肉的僵硬。
    “因為,在夢中啊,並蓮。很快就會好的。”顏兮低著頭,眼淚滴在並蓮的手上。
    並蓮輕輕道:“這樣啊。那……你是誰?”
    顏兮哭著抬起頭,問她:“並蓮,你不是一直有話對我說麽?我聽著,這一次,我什麽都不忙了,什麽都不去做了,我就在這聽著,聽你把心裏所有的委屈,和想說的話都說完,好不好?”
    並蓮靜靜地看著顏兮,很久很久。
    然後她笑了笑:“可是我沒有話要對你說呀,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顏兮閉上眼睛,眼淚從臉龐滑落。
    “你快走吧,等我的夢醒了,我要去找一個很重要的人。”並蓮一動不動,隻是挪動著眸子看著她。
    “並蓮……”
    “快走吧。你隻是,我夢裏的人呀。”並蓮笑了笑。
    一陣風,把半掩著的屋門吹開,清清冷冷的春風闖進了寂靜的屋裏,吹得紗簾翻卷,時光靜默。
    顏兮聽著有人在她身前說,從氏封為貴妃,重賜號為晞。
    兜兜轉轉,她又成了晞貴妃。
    手持執掌六宮之權,王上獨寵加身,再無人敢說她的半句不是。人人對她極盡諂媚,笑臉相迎。當初在她落難時踩過她一腳的,現在都恨不得跪在她麵前扇自己幾巴掌來贖罪。
    隻是,終於有大著膽子的宮女,在一個落日餘暉中的黃昏裏,小心翼翼地問她:“貴妃娘娘,你為什麽……從來都不笑呢?您不開心麽?”
    夕陽裏,顏兮抬起眸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眼神裏,似有千言萬語,似是萬般皆空。
    她回答說:“開心。”
    她叫來了司川,對她說:“丘凰軍的仇,已報。江和的行跡也有了線索,恐怕不出幾日就會被抓到。”
    司川感恩戴德,跪在她麵前說:“娘娘,奴婢不知該如何說感謝的話才好。奴婢一開始就知道,能報這仇的人,隻有娘娘。”
    顏兮點了點頭,對她道:“我會向王上請旨,讓他準你出宮。你進宮本就是為了向我密報此事的,現在事情了結,你便拿些銀子,離宮去吧。”
    司川連忙道:“奴婢不走!現在並蓮已……娘娘身邊再沒有什麽可以信任的人了。奴婢願——”
    “司川。”顏兮打斷了她道:“並蓮會好的。況且,我如今身為貴妃,齊恩瑞的同黨也已不成氣候,又有誰能再傷我分毫。你留下,也不過是白白在這宮裏耗盡青春罷了。”
    司川還想辯駁:“可是……”
    顏兮道:“司川,你走前,我們與並蓮一起吃個飯可好,我親自下廚,我們就像普通人家的百姓,簡簡單單,和和樂樂。”
    “娘娘……”司川一愣,不明就裏,不懂顏兮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顏兮低了低頭,又複抬起頭來,輕道:“司川,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心願。”
    這日傍晚,子明心情煩悶,便去了禦花園散步。
    他想起適才程萬裏求見他時所說的那番話。
    說的無非是最近朝中所有人都在私下裏暗傳的那句,齊恩瑞死前說的話。
    鳳凰的君王,南榮子明,乃是殺父奪位的昏君。
    人人均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況且齊恩瑞在子明登基之前,就常進出寧宮府,與子明來往甚密。因此他知道子明的秘密,也不足為奇。
    程萬裏當時又急又氣,問他:“齊恩瑞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先王當初被查出是因中毒而崩的,這件事王上您說過會在即位後繼續追查,可是之後便再無了消息,群臣也漸漸淡忘。可是現在被齊恩瑞這麽一說,大家都想起了這件事。這麽一來,王上的嫌疑不就是最大了麽?”
    子明略顯倦意地閉了閉眸子,而後低頭看向小池流水,忽地想起與吉承在大殿上對視時的那一刹那。
    吉承,他的眉眼之間,很像一個人。
    而那個人,明明已不在世上,甚至是所有與那個人有關聯的人和事,都應該已早早地被先王所抹殺了。
    想到此處,子明擺架去了明夕宮,明夕宮的宮女對他道:“王上,娘娘此刻不在屋中。應是去了並蓮那裏,好像是在與司川和並蓮一起用膳呢。”
    “……”子明隱約記得顏兮提過,那個在殿上為她擋下了齊恩瑞一劍的侍女,已沒有性命之憂。
    他便以為她們許是為了慶祝並蓮死裏逃生,恐怕是一桌子的珍饈,有說有笑。
    然而當他推開屋門時,他愣在了原地。
    屋中廳內,靜靜地坐著的三個人,圍在一桌好酒好菜旁,沉默無聲。顏兮居於中間,正拿著碗筷一口一口地喂並蓮吃菜,她細細地看著並蓮,模樣溫柔,像在照顧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而並蓮,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隻能在顏兮遞來飯菜時張嘴輕輕咀嚼。
    司川則在一旁拿著筷子低頭默默地哭泣著,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桌上。
    死一般地沉寂。
    並蓮一轉眸子,看到了立在門口,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子明。
    她笑了笑,嘴裏含著飯說:“你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