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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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與顏兮出了屋子,踱步在明夕宮後的花園裏。子明踟躕很久,對顏兮說:“並蓮綁在發髻上的鈴鐺別出心裁,很好看。”
顏兮抬了抬唇角:“那是太醫江半的主意。說如果有一天,並蓮發髻上的鈴鐺響了,那就意味著她的病好了。”
她靜默地走著,又道:“我每日都會去她的屋中,給她講許多故事。她已記不得事了,眨眼間就會忘記我說過什麽。不過……我還是願意守在她身邊。也許哪天,那個鈴鐺就會響了。我怕到時候我聽不見。”
“……”子明側過頭去看她。見她雖然在說極悲之事,卻仍在微微笑著。
也許,這種笑容要比哭泣,更悲涼。也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有了這樣的笑容。
“會好的。朕亦會留心此事。”子明道。
“謝王上。”顏兮側過頭去對他道。
二人又往前走了些路,天色漸深,見路旁已有些花開了一半,雖不是花團錦簇的盛麗之景,卻有含苞待放的另一種風情。
“日子過得真快。”子明忽地歎道:“不知不覺,已過了這麽多年頭。”
“嗯。”
“初見你時,你還稚氣未脫,後來還演了偷逃出府的一幕。”子明也不知怎的,今日話特別多的樣子,邊走邊回憶著。
“那時,是嬪妾任性妄為。倒讓王上看了笑話。”
子明沒有接她這句話,而是道:“那時我在想,原來這些官家小姐千金中,仍有這種勇敢堅毅,肯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
“……”顏兮抬頭看了看子明的側臉,不明白他此刻為什麽說起這些。
子明頓了頓,又淡淡道:“那時吉承,亦隻是從府的家仆吧。如今卻成長為了如此有能力之人。此次齊恩瑞之事,也是多虧了你們二人。”
顏兮目光一沉。
一陣晚風吹過,她忽覺身子一涼。
果然,齊恩瑞之事了結,子明就會把目光轉向他們二人。
一直以來,她隻是子明權衡齊家勢力的,天平上的砝碼。如今一頭已空,另一頭,他也該取下來了吧。
其實顏兮知道,這就是為什麽在她有了如此大的功勞,且齊落嫣已離開之後,子明仍不顧眾議,不肯立她為後的原因。
況且,這一舉扳倒齊恩瑞之事,恐怕才真正讓子明對於她和吉承隱藏的實力感到恐懼。
“這件事,”顏兮開口靜靜說道:“嬪妾並非為了什麽其他,嬪妾隻是為了還兄長一個公道。而在有確切證據之前,嬪妾不敢隨意對王上提起,望王上見諒。”
子明回頭對她溫和地笑了笑:“這是大功一件,朕怎會怪你。朕亦在想,獎賞吉承些什麽。”
說罷,他安靜地看著顏兮,等待她的回答。
顏兮垂下睫毛,淡淡回道:“這是吉承之功,王上不如去問問他。”
子明多看了她片刻。
而後收回視線,輕輕淺淺地一笑:“也對。”
次日清晨。
吉承與和韻沉默無聲地吃著飯菜。下人們在旁互相對著眼神,露出不解的神情。
雖然平日裏,吉承的話確實是很少的,但和韻卻總會找許多有趣的話題來說,而吉承也會時而附和著和她聊幾句。因此雖比其他的人家稍顯冷清,卻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寂靜沉默得讓人感覺後背發涼,如芒在背。
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前詭異的靜謐。
和韻低著頭吃飯,一口湯喝了一盞茶的功夫。她額前的碎發將她的眸子隱藏在了陰影裏,因此沒有人發現她的眼眶裏已滿是淚水。
吉承始終沒有開口詢問她的異樣,亦沒有解釋前些日子在朝中發生的驚天大事。他麵無表情地吃完飯,便隨口道了一句:“王上叫我入宮,我先去了。”
他站起身子,椅子在地麵發出生硬且刺耳的摩擦聲,他剛要轉身,忽地衣襟被和韻拉住。
他居高臨下,淡淡地垂著目光轉頭看她。
下人們看這陣仗,忙知趣地紛紛離開了屋子。
和韻仍低著頭,半晌沒有做聲,肩膀卻微微地顫抖著。過了會兒,隱隱聽到了她的低泣。吉承以前從未聽她哭過,她每天在他麵前的樣子,總是很開心地笑著的,就好像隻要見到他,就已經是件很高興的事了。
可是頭一次,她發出了近乎絕望的哭泣聲,抽抽噎噎,像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
她終於開口,問:“吉承,為什麽。”
她,問他為什麽。
隻三個字,包含了所有所有她的絕望。
吉承抬起頭來,沒有再看她,冷冷淡淡地說:“那時我尚在軍中,你早看出從妃對我的感情,因此才每日去她宮裏說些不實之言好讓她死心,是麽。”
和韻哭著想要辯駁:“可是那是因為……她已經嫁給了王兄——”
“你並不是為了王上。”吉承淡漠地打斷她,語氣如一把不留情麵的利劍:“你是為了你自己。”
“……”和韻一怔,沒有反駁。
吉承又道:“朱夏兒和淩冬兒的事,你也早已看出端倪,因此偷偷跑去告訴了榮妃,最後,是你害死了朱夏兒,是麽。”
和韻不停地哭著,因為激動,因為傷心,更多的是因為害怕。
她沒想到,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吉承早就知道。她以為她瞞得很好,卻沒料到,自己朝夕相對的丈夫,心知肚明地陪她演了一出蒙在鼓裏。
“你自幼不在生母身邊,太後待你很好。你們二人情同母女。因此,也是她聽了你的主意,在從妃難產時找了麽麽去告訴她朱夏兒的死訊。你們妄想在那個時候讓她難產而死,是麽。”
“你為什麽都……”和韻驚愕地抬起頭來,滿麵淚痕。
吉承靜靜地解釋著她的愚蠢:“太後雖趨炎附勢,可是她害從妃,總要有個理由。起初我們以為是她想倒向榮妃,可後來才明白,原來她是為了你。”
“你們……”和韻目光渙散,重複著這兩個尤為刺耳的字眼。
“她,一直真心對你。”吉承俊秀的臉上此時麵無表情,他始終背對著和韻:“可是你,卻想置她於死地。”
和韻緊緊攥著吉承的衣服,顫抖著急忙說道:“那是因為……因為我愛你。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為了你,我做什麽都可以!吉承,你想要王位嗎,我為你爭。我可以進宮找機會殺了王兄,我什麽都可以做的,隻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隻愛我一個!”
吉承聽後,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你剛剛問我為什麽,是麽。”他問。
“……”和韻無言,顫抖而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眼淚一行一行地流淌下去。
“因為我愛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你。”吉承淡淡地說道。
和韻哭著,抓著他衣襟的手沒了力氣,滑落下去,指甲都已僵紫。
“你……從一開始……就全部是為了……她。”她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問著。
然而就在這時,吉承正要答話,突然覺得腹中一陣疼痛,如火焚燒,他的手卻冷得如寒冰入骨。
“……和韻。”他的麵色冷如冰霜。
和韻的一張臉慘白如雪,她的睫毛與嘴唇顫抖著,她慘笑:“是的,吉承。飯菜的湯裏,有毒。天下無藥可解。三天,你隻能再活三天。”
吉承忍著身子的疼痛,蹙起眉毛,彎下了身子。
和韻笑著,不住地流著淚,她有些癲狂了,笑問:“是不是很疼?我能感覺得到這種疼痛,吉承,我頭一次,能與你感受到同樣的事。”
吉承一滯:“你?”
“我的杯中酒,也有毒。”和韻邊哭邊笑,所幸坐倒在他身旁,摟著他的胳膊。
她流著滿麵的淚,緊緊地貼在他身邊,閉著眸子說:“你曾對我說過,你一生隻能愛一個人。原來那人不是我。那好,我不逼你。我們便一同死,來生再做夫妻。到時你隻愛我,好嗎?”
吉承忍著疼痛,站起身重重地甩開她的手,冷眸冷目,低頭看著她,良久,他一字一句地說:
“來生,也不會是你。”
和韻怔在原地,她的眸子裏漆黑一片,一時無聲,隻有淚水簌簌地順著臉頰流落。
她抓著心口,那裏疼,很疼。疼得她蜷縮起了身子。眼前淚影斑駁的,朦朦朧朧仿佛出現了那個在子明與顏兮的婚禮上出現的少年。
他穿著一身黑衣,麵無表情,安靜地站在一片喜鬧歡樂之中。好像所有人都隻淪為背景,隻有他,如一副靜止的丹青畫卷。
她小小的身子,擠開人群,蹭到他身旁,仰著頭問他:“怎麽,你不開心嗎?”
他冷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其實從那一刹那,她若覺悟,他此生都不會是她的,該多好。
可是愛中的人,從來都看不破。
她見吉承要走,忙爬過去要抓他,大叫:“吉承,吉承,你去哪兒?!”
吉承大步地走出廳門,頭也不回。
“別走。我求你。”和韻跪在地上,拚了命地咳嗽著,不知是因為□□,還是因為心傷。她咳得滿手是血。
然而吉承沒有回頭。
隻留和韻跪孤獨地坐在大堂的正中央,哭得再無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