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邋遢道士張三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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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擎蒼隨師父到了終南山後便在全真教安頓下來。
全真教掌門吳敬軒論起來是還是王敬之師弟,對王敬之十分恭敬,掌門如此,全真教上下自然更是禮敬有加,不時總要請王敬之講法論道。
而李擎蒼在終南山的身份卻有些尷尬,師父不曾收他做全真弟子,因此他在全真教中也不著道服,道士們待他就似一個客人一般,這些倒還好說,最惱人是徹徹兒山之戰後他便一直魂不守舍,心中總不得安寧。
李擎蒼的不安王敬之看在眼裏,一日便把他叫來說話,“擎蒼,為師問你,離開漠北後你總是心事重重,是什麽緣故?”
“師父,自從離開漠北,我每天晚上難以入睡,一閉上眼睛就看見橫七豎八的屍體,經常夢見自己被萬箭穿心……”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刀劍無情,你的心結想必是關於徹徹兒山……”
擎蒼一愣,原來師父早就心如明鏡,猜到了他的心思。
王敬之繼續說道:“為師隻問你一句話,那一戰你可曾殺人?”
王敬之這一句話問得十分平靜,卻好似一把尖刀捅開了擎蒼的心髒,他緩緩跪下,黯然道:
“雖然不曾殺人,可是師兄失手殺死兀達帖木兒,我也算是……幫凶……”
王敬之道:“那天的情形我已經知曉,你們本來就是為複仇而去,怎麽又說是失手殺人?”
原來除了擎蒼與蒼狼知道殺兀達是一時情急失手,其他人都不知道個中緣由,當日道衍也隻告訴王之敬蒼狼殺敵一事。
擎蒼便把當天為救蒼狼割殺兀達的手腕,蒼狼又情急中殺死兀達的經過告訴了師父。
王敬之撫了撫白須,歎道:
“你自幼宅心仁厚,連一匹餓狼的性命都不願傷害,如今卻要眼看著成百上千的活人在眼前喪命,必定於心不忍……不過那些死去的人大多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是許多人殺父弑母的仇人,他們活著就會殺更多的人,你為何要為他們的性命介懷?”
擎蒼沉思片刻後道:
“可他們也有父母親朋、妻兒子女,我又何嚐不是他們兒女殺父弑母的大仇人,讓他們痛不欲生……再等十年二十年,那些兒女也要為他們的父母報仇……殺人不是永遠也不能停止麽?”
王敬之微微一笑,道:
“所以道家要‘以德報怨’,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報永無盡頭,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不讓你們去報仇,你二人平平安安才不負我八年的教導……擎蒼,當日你若不出手,你師兄便要性命不保,如今你們大仇已報,仇怨已消,倒也未必太過介懷。”
擎蒼默默點了點頭,道:“師父教我們武功,不是要我們殺人,是要我們保護自己。”
王敬之道:“也要保護他人。”說罷轉身離去。
是夜,李擎蒼沉沉睡去,不再心緒不寧。從此他更加勤勉,總是獨自一人帶上幹糧到山中練功,幾個月的苦練之後,武學漸漸精進。
一日清晨,李擎蒼像往常一樣在山中練功,忽然看見樹上一條斑斕大蛇張著血盆大口,正要捕食鳥巢中的幼鳥。
擎蒼心生惻隱,就地抄起一個鬆球向毒蛇打去,這一下正中毒蛇頭部,力道拿捏十分精到,既不曾傷害毒蛇性命,又能使它驚慌逃竄。
擎蒼長舒一口氣,卻忽然聽見高處傳來一個聲音:
“你好心救了幼鳥,那三個月未曾進食的毒蛇卻又要忍饑挨餓,你說,你是做了好事還是壞事?”
李擎蒼抬頭一看,身後的樹枝上竟然坐著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道士,此人身材高大、滿頭白發,雙眼卻滿是童真地看著擎蒼。
此時已是深秋,此人卻隻穿一件滿是補丁的薄納衣,再看他坐的樹枝,竟然隻有手指粗細,恐怕連山中的猴子都不敢攀爬。
擎蒼大駭,恭恭敬敬地答道:“老爺爺,我年少無知,卻不想好心做了錯事。”
“世間哪有什麽對事錯事,好人壞人倒是有的,你還算是個好人。你叫我‘爺爺’倒很有孝心,可惜亂了輩分啦,你得叫我祖爺爺,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是宋朝哩!”
說罷老道哈哈大笑,躍下樹來,似一支箭一般向遠處跑去。
擎蒼聽得雲裏霧裏,雖覺得此人說話瘋瘋癲癲,腳下卻不自覺使出輕功,緊緊追在那老道士身後。
那道士的輕功說來也十分奇特,隻見他將雙手背在身後,腳下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可速度卻快如閃電,擎蒼自以為輕功了得,卻也追得十分吃力。
老道見擎蒼跟隨,便越走越快,擎蒼使出渾身解數,頭上也已累出汗珠。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已被一麵直插雲天的通天巨崖住,崖壁光滑陡峭,難以攀爬,眼看再也無路可走。
擎蒼剛鬆一口氣,那老道卻絲毫沒有停留之意,依舊是背著雙手,“蹭蹭蹭”躍上懸崖,左右跳躍,每跳躍一下,雙腳都好似釘在石壁上一般。
擎蒼驚奇不已,看著巨崖稍作遲疑,一咬牙也攀上了崖壁,手腳並用,爬的十分緩慢吃力,相比之下,那老道卻好似個靈猴一般,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擎蒼不知爬了多久,幾次險些墜崖,驚得他滿頭大汗。爬到崖頂時已是黃昏,擎蒼隻覺得頭暈目眩、手足發顫,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擎蒼定睛一看,崖頂倒是一片綠樹成蔭的平坦之地,老道士正閉著眼睛盤腿端坐在一塊石碑上,石碑上刻“望天崖”三個大字。
那老道喘氣均勻,渾身幹燥,毫無一絲倦意,見擎蒼登頂便微微一笑,抬起手招呼他過來。
擎蒼上期不接下氣地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老前輩……真是……世間奇人……”
老道笑道:“你多大的年紀,去過多少世間,見過多少人物,如何敢說我是世間奇人?”
擎蒼楞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答話。
老道接著說道:“世間有多少人要找我張邋遢,卻沒有一個似你一般窮追不舍,就不怕丟了性命?說吧,你要學武功秘術還是長生秘訣?”
擎蒼此時已經喘勻了氣,聞言道:
“我追在老前輩身後,原本以為老前輩是個瘋……瘋道士,怕前輩亂跑出事……後來才發現老前輩是奇人,才想與老前輩會上一麵,怎會貪圖您的本事。”
張邋遢聞言哈哈大笑,道:“張邋遢本來就是個瘋道士,你倒真是個宅心仁厚的小鬼。你追上了我,本可以順著我的話學個一招半式,竟然還如此老實,實在是太過蠢笨……不過你我相見也是緣分,我也不管什麽年歲高低,禮法道義,便和你交個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擎蒼又是好笑又是高興,倘若真如此人所說,二人年紀也要相差一兩百歲,如何做得朋友?但也隻好隨著前輩性子,答道:
“我叫李擎蒼,老前輩既然不顧繁文縟節,我便鬥膽,與老前輩做一對忘年交!”
張邋遢哈哈大笑,擎蒼也跟著哈哈大笑,望天崖回蕩起一老一少兩個爽朗的笑聲。
片刻之後,張邋遢也不客氣,拿起擎蒼口袋裏的大餅席地便吃,擎蒼這時也才覺得十分饑餓,也坐在張邋遢身邊吃起餅來。
張邋遢邊吃邊道:“李擎蒼,既然我們成了朋友,你得幫我一個忙。”
擎蒼道:“前輩但說無妨,擎蒼一定盡力而為。”
“你到建康的鹿鳴客棧,梅字一號房的天花板裏有一個小盒子,你去取出來。”
不容擎蒼回話,張邋遢竟縱身往懸崖邊一躍,仍然左右跳躍著下山去了。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這高聳入雲的懸崖,擎蒼是無論如何也爬不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張邋遢才用千裏傳音功喊道:
“鹿鳴客棧……梅字一號房……記住了!”
擎蒼如夢初醒,心中卻犯起了難,建康與終南山相隔數千裏,取那個盒子談何容易,可自己有言在先,又不能言而無信,隻好先回去和師父商量。
計較已定,擎蒼趁著夕陽尋了下山的路,回到全真教時已經天黑了。
擎蒼回來,恰好遇到王敬之與掌門吳敬軒講經歸來,擎蒼便把今日之事告知了二人。
吳敬軒聞言趕忙追問道:“那老道人果真自稱張邋遢?”
擎蒼笑道:“那位前輩還說像我一般大時候還是宋朝呢,想是說笑了。”
吳敬軒驚呼道:“三豐真人果真還活在世上,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大的福分!多少王公貴族多年尋他不著,倒被你碰到了……張真人所言不虛啊,他興許是這世上最長壽的人了。”
說罷,吳敬軒當即派人徹夜尋找,定要請三豐真人說道講經。
擎蒼大驚,原來這張邋遢便是武當祖師張三豐,自己竟還與他做了朋友!
王敬之歎道:“張真人大概是這世上唯一還見過丘祖師的人了,你既然應允了他,自當應諾前往,明日就收拾了行李,往建康去吧。”
次日,全真教眾未曾尋到張真人,吳掌門也會意是張真人不願相見,便不敢強求,贈了擎蒼盤纏,為他雇了馬車。
擎蒼便告別了師父,往建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