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個一言九鼎的人 一
字數:2848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歸明記 !
二十年前,一個書生躊躇滿誌進京趕考,他是山東濟南府嚴家的長子——嚴敘。嚴家是濟南第一的富貴世家,子孫繁盛,人人稱羨,從宋朝起算,榜眼探花各出過一個人,進士也有二十多人,舉人更不必說,竟有五六十人。
嚴敘的資質與州郡的學子相比還算優秀,但在嚴氏子弟中卻隻能說十分平庸,十年寒窗,六年考了兩次,三十五歲時才將將中舉,而他的叔伯兄弟在三十歲前考上進士的不在少數。
但有一點是嚴敘天生的優勢——他的身份,他是嚴家的長子長孫,將來嚴氏的家長,即便此次殿試折戟,憑嚴家的勢力他也能在山東謀個肥缺,步步高升隻是時間問題。
正因如此,嚴老太爺和嚴父都不希望嚴敘參加殿試,因為進士雖然更讓家族增光,卻要回避祖籍,到外鄉做官,而舉人則能補缺能留在鄉裏,便於嚴家上下打點。
可是嚴敘自己不願意接受家裏的安排,他才不要靠家族蔭庇升官發財,他要靠自己的力量一舉考中進士,然後證明給父親、祖父,我不靠你們也能做個治世能臣。所以他留下書信,私自和同窗好友,一個叫做蘇直的寒門學子一起結伴進了京師。
嚴敘的行為讓嚴家炸開了鍋,嚴父作為一個讀書人,似乎要把幾十年所有壓抑的粗魯全部發泄出來,氣得連摔了十八隻景德鎮的青花茶盅,左一句我幹你娘,右一句烏龜兒子王八蛋,這種把自己也罵在裏頭的髒話,聽得伺候的下人們憋笑都快憋出屁來。
嚴母每日哭哭啼啼,鬧著說要懸梁自盡,但也隻是說在嘴上。就連嚴家的下人都覺得大公子實在是荒唐任性,隻有嚴老太爺還算沉得住氣,隻搖搖頭說了一句:”這孩子,不走尋常路。”
到了放榜那日,嚴家再次炸鍋,但這次不隻是嚴家炸鍋,整個濟南府都轟動了,因為坊間公認的那個木訥不爭氣的嚴大公子實在是太過於爭氣,局然一下子中了個狀元,據說當時還在世的太祖皇上看了他的考卷龍顏大悅,直誇了三個“妙”字,隨手就把禦用的端硯賞了下來。
嚴父忙著設宴擺酒,接待地方顯貴,告慰列祖列宗,全然忘了摔杯賭氣的事情,嚴母每日也是喜笑顏開,便是嚴家下人看其他府衙下人的眼神也變得趾高氣揚起來。
嚴老太爺那天破例飲了一杯小酒,畢竟這件喜事實在是光宗耀祖,這個好孫兒可是嚴家幾百年來出的第一個狀元及第。
當然人們也注意到,嚴敘的那位寒門好友蘇直也進入了三甲,或許由於是同樣出生寒門的緣故,朱元璋對他十分賞識,看了他的考卷後,說出了一句驚人的評語——
“蘇直,人如其名,明大義,敢直言,有魏玄成遺風。”
魏玄成,就是唐代明相魏征,唐太宗李世民的那麵著名的鏡子。
嚴敘與蘇直,這對好友是本屆進士裏頭朱元璋最賞識的兩個人,賞識的證據,就是他們兩個是唯一被破格留在京城任總的進士,嚴敘做了翰林院編修,也就是去讀書,蘇直做了都察院監察禦史,也就是言官。
蘇直的確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上任之後,就開始得罪滿朝文武,一點不在乎自己官位低微,凡是有過失的人,無論是天子還是太監,他都絕不姑息,因為他認為這些人每一點過失都有可能對老百姓造成災難。
而嚴敘則低調得多,他隻是在翰林院裏頭默默地看書而已,還好翰林大學士孔聞道很喜歡他的踏實,把他收為自己的門生。
朱元璋說蘇直像唐朝的魏征,說得很中肯。但隻過了一年,朱元璋對他的感情更多是由賞識變成了厭憎,因為朱元璋不是李世民,什麽“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在他看來完全是放屁,他不喜歡不識抬舉的人。
朱元璋定過一條規矩,不殺言官,所以他再厭憎蘇直也不會殺他,但他不殺,有人卻願意主動為他“分憂”,這個人就是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上官德明的前任——魏思文。
魏思文一點也不斯文,他手裏頭沾滿了人血,折在他手上的忠誠良將很多,奸賊盜匪也不少,老弱婦孺也通吃,是京城人人談之色變的錦衣衛頭子。
據說早年間有一位老翰林學士,博古通今,學富五車,最厲害是身子骨十分硬朗,八十高齡還能一口氣上藏書樓不費勁,熬死了五個翰林院的二把手,挺一挺說不定還能熬死朱元璋那位短命的太子。偏偏有一天上廁所時候,重孫子淘氣喊了一嗓子“魏思文來了!”,結果這一嗓子就把他祖爺爺嚇得神智顛倒,大小便**,隻好告老還鄉退出曆史舞台了。
這個魏指揮使是天下無論好人壞人都希望殺之而後快的劊子手,但他活得很好,很滋潤,因為他是一隻聽話的狗,不但聽話,還能猜透主人的心思,做一些主人不能做不會認但心裏又想做的事情,好狗的主人很喜歡它,所以不會讓它死。
他和蘇直本來無怨,但蘇直的一本奏折讓他冷汗直流,那邊奏折上說“錦衣衛弊害極重,百姓以為朝廷暴虐,雖不敢言,然怨恨日積也。臣請陛下順應民心,撤除錦衣衛之設置。”
彈劾錦衣衛的奏折魏思文見了很多,他一點都不怕,他怕的是這篇奏折居然真的把朱元璋說動了,皇上愛民如子,如何不體諒民意?於是皇上真的動了撤除錦衣衛的心思。
你動我魏某吃飯的家夥,我就要你死,所以蘇直的結局就隻能是死路一條。
一夜之間,蘇直的床底下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馬上有其他言官對他圍攻彈劾,刑部很快立了案,人證物證俱在得無話可說。
這位年少的諍臣變成了人人唾棄的貪官汙吏,所以他自然應該鋃鐺下獄,進的就該是地獄一般的錦衣衛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