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番外五(無聲也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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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二暑假的時候,陳兮去了方嶽舅舅的律所實習。這事方嶽舅舅早一年就跟她提過,但當時陳兮為了賺錢,沒有多想就拒絕了。
    大二暑假開始前,方嶽看了看陳兮的銀行存款,他一手拿著陳兮的手機,一手握著陳兮的後脖頸,拇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然後側頭,看著陳兮說:“暑假去律所吧,小富婆。”
    陳兮看了眼自己手機上顯示的數字,仍是那個金額,她還以為突然多了幾個零,她問:“我這就是小富婆了?”
    “跟方茉比,你夠富了。”方嶽說。
    陳兮想了想,說:“那劉一鳴跟她比的話,也算富翁了吧。”
    方茉兼職賺得多,加上她名下多了一套房收租,按理她不至於和劉一鳴小朋友比存款,但方茉賺得多,花得更多,她的存款餘額每月都不過千,歸零是常有的事。
    但有一點,方茉比高中時期長進不少,就是她不會提前消費,不用再找陳兮或方嶽借錢,有多少花多少,花完就及時打住,這是她的消費宗旨。
    方嶽說:“反正你存款不算少,你說實話,想不想去律所?”
    “現在的實習也是為了你幾年後賺更多的錢。”
    “所以我已經問過舅舅了,舅舅說他們律所現在實行雙休,而且以前不是都不給實習生開工資的麽,今年他們給開了,月薪三千,雖然比不上他們那裏保潔阿姨的工資,但是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陳兮笑著扭了扭脖子,“好癢,你別摸我脖子了。”
    方嶽的手還放在陳兮後脖頸,聞言他直接扣著她脖子,把人壓了過來,然後摟住她腰,放她脖頸上的手繼續威脅放著,似笑非笑說:“耍我是吧?”
    “誰耍你了,我不是還沒來得及說嗎。”
    “什麽意思啊,我哪裏不老實了?”
    “你現在就像條扭來扭去的活泥鰍,還老實?”
    “那是因為你一直扣著我脖子,還不許我自救?救命啊,唔——”
    陳兮最後嘴被堵,一晚上都受製於人。
    其實陳兮那點存款,說少不少,說多真不算多,她以前那麽拚命,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存夠人工耳蝸的錢,現在她少了一大半的後顧之憂,就像趕一趟即將到站的火車,她跑到一半,突然收到通知,說火車將晚點一個小時,她可以不用跑這麽急,還能在慢下來喘口氣之餘,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
    而這趟火車,是方嶽他們幫她攔住的。
    半年前,陳兮和方嶽把陳言接了過來,做了一係列檢查後,陳言右耳後方的皮下植入了一塊電極芯片。那幾天,陳言紗布包著腦袋耳朵,等著創麵愈合。
    他食量大,起初在方家,他飯菜都不敢多吃,會手語的人隻有陳兮和方嶽,陳言剛上學不久,聾人學習文化知識的進度又遠不能和健聽人士相提並論,所以其他人沒法跟他溝通,隻能咧著嘴朝他笑,也不管那笑是不是浮誇到瘮人,然後就是一個勁地給他夾菜,把他碗裏的菜堆成雷峰塔才罷休。
    陳言那雙和陳兮極像的眼睛,從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後來每天都亮如星辰。
    那個冬天,陳言光腳踩在方家的木頭地板上,所有的冰雪都被阻隔在外,這裏隻有如春的溫暖。
    耳蝸植入後的一個月左右,耳蝸外機終於能夠開機,那天陳兮和方嶽陪著陳言一塊兒去醫院,外機一開,陳言起初茫然,陳兮按照醫生囑咐,很小聲地叫他名字:“陳言。”
    陳言一驚,隨後憋著嘴,淚光閃閃,陳兮又小聲叫他,陳言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他不是因為第一次聽到聲音所以激動大哭,他純粹是受到了驚嚇,因為他從出生至今,都沒有“聲音”這個概念。
    陳兮喉嚨哽咽,她和醫生的注意力都在陳言身上,方嶽的注意力卻有大半在她身上。
    方嶽站在陳兮側旁,兩手用力按握她的肩膀,那股力量拔山超海,堅定不移。
    陳言的人工耳蝸隻安裝了右耳一側,雙側耳蝸的價格實在太貴,陳兮告訴他,以後會給他左耳也戴上小耳蝸。陳言還不會說話,他給陳兮打手語,表示他以後會自己賺錢買耳蝸。
    陳兮笑笑。
    語言對陳言來說,就像健聽人聽到從來沒接觸過的外語,陳言需要重新理解語言,進行一係列康複訓練,除了聽力訓練,語言訓練是重中之重。
    這半年時間,陳言學習極其刻苦。
    到了暑假,陳言回到老家粘著陳爸,陳兮去了律所。
    當年董珊珊的案件轟動一時,律所也名聲大噪,慕名尋來的聽障人士越來越多。合夥人們起初不願意做虧本生意,他們話撂得狠,但大多數人骨子裏大約還有一種不畏義死,不榮幸生的英雄氣概,所以沒多久就妥協了,大官司要搶,公益案件也做,就這樣越做越大,這幾年律所飛速發展,地點從原先的小辦公樓換到了江景大廈。
    方嶽舅舅不帶教,陳兮進律所的頭幾天隻做一些打雜的活,後來受到“重用”,重用兩個字是陳兮自誇的——
    “也是巧了,那天何律師讓我整理錄音,那幾條錄音說的都是方言,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麽,我其中兩個室友,她們說的方言我完全聽不懂,何律師他們跟我那個時候一樣,聽方言聽得一臉懵,可是我有時候真的很有遠見——”
    方嶽聽到這裏就忍不住笑了。
    方嶽過兩天又要去田野調查,律所雙休,這天陳兮和方嶽出來約會,約會前他們還接到了方老板的電話,問他們去哪裏玩,經不經過某家披薩店,方媽聽茶館客人提起,說有家新開的披薩店食物價廉物美,方媽嘴饞想吃,可是那店離婚介所較遠,不能外賣,方老板讓他們順路的話帶點吃的回去。
    方老板上周釣魚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腦梗過的人最忌諱磕磕碰碰,他那一跤摔得不輕,被緊急送醫做了全套檢查,萬幸後果不嚴重,隻是右手莫名疼得厲害,因為每天都要吃很多藥,他止疼藥又不敢亂吃,隻能貼藥膏,藥效幾乎為零。
    最近他被勒令躺床上養傷,哪都別想去。
    方老板都開口了,即使不順路,陳兮和方嶽也得去買披薩。
    陽光猛烈,方嶽替陳兮打著遮陽傘,兩人邊走邊聊,陳兮見方嶽笑她,她不服地說:“你笑什麽,我說的是事實,這事真的多虧了我有遠見!”
    “是,”方嶽笑著說,“你別停,繼續說。”
    陳兮白他一眼,摟住他胳膊,挨著他繼續說:“我大一開始就跟我室友學方言了,那天我看律所裏沒人能聽懂,我就毛遂自薦了。”
    律所裏除她外還有兩個實習生,陳兮年紀最小,剛進去的時候她成天都是多看少說,所以存在感最弱,沒人知道她膽子其實挺大,臉皮也挺厚,興衝衝地就跟何律師他們拍了胸脯,然後她就效率極高地將錄音翻譯出來了。
    雖然這隻是一件小事,但在這之後,陳兮就得到了“重用”,不再隻是跑個腿,而是能幫忙整理庭審提綱、起草起訴狀、律師函等等,昨天她還跟著律所去鄉鎮進行了一場普法宣傳活動。
    隻是普法活動不太盡如人意,受教育程度有限,很多人的法律意識十分淡薄,不光如此,他們還完全不講道理,跟他們說話像對牛彈琴,現場差點動手。
    方嶽皺眉:“你回來的時候怎麽沒說?
    “因為也沒真動手啊,陳兮說,“本來跟我一塊兒的實習男生真的要打人了,被何律師攔下了,何律師說他這是見得少了,這算不上什麽,以後還有更奇葩的。
    兩人說著話,走進了那家新開的披薩店。周末人滿為患,他們到店的時候沒有空座,玻璃門內擺著幾張凳子,已經坐著幾位客人在等位。
    兩人坐下來排隊,穿著披薩店製服的男生給他們端來兩個紙杯,做了個手勢,請他們喝檸檬水,然後遞了一張菜單讓他們先看,舉起手機,橫屏展示上麵提前輸入的幾個大字。
    “要您久等,十分抱歉。
    陳兮和方嶽都愣了愣,一旁等位的客人同樣捧著杯檸檬水,好心地為他們介紹:“你們不知道,這店裏的員工都是聾啞人。
    陳兮和方嶽望向店內,這才發現,店內的嘈雜全來自座位上的客人們,走動著服務員寂靜無聲。
    陳兮突然按住方嶽手臂,方嶽回頭:“怎麽了?
    陳兮看著店內說:“我好像看到了董珊珊。
    相距較遠,分辨不清,輪到兩人進店,近距離確認後,方嶽說:“是她。那年董珊珊二十歲,現在董珊珊也不過二十五左右,當年的長發剪成了利落的短發,她人比以前胖一點,臉上畫著淡妝,朝著他們走來,笑容燦爛地遞上菜單。
    當年他們僅有一麵之緣,董珊珊早已經忘記了他們的長相,陳兮和方嶽都沒說話,兩人默契地點好餐,遞回菜單,朝董珊珊溫和地笑了笑。
    吃飽喝足,拎著打包好的食物走出披薩店,陳兮接到了陳言的電話,陳言說:“姐姐,我和爸爸今天買肉。
    他口齒不清,語言訓練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是他稚嫩的聲音就像他們剛剛走了那麽久的路後,走進店裏,喝到那一口清爽的檸檬水,能洗去所有的煩躁,神清氣爽,也不再懼怕這烈日。
    眼看方嶽又要打開遮陽傘,陳兮回頭,又望了一眼披薩店。
    “那個實習男生說那些人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方嶽看了看她,說:“我看你一直說這事,精神的很,好像完全沒受打擊。
    “一點沒受打擊也不現實,陳兮笑說,“但是我想,我們把聲音帶過去,希望他們能聽見,能聽見的人——
    她伸手指向披薩店,“以後就會出現在這裏。
    能聽見的人,以後就會出現在這裏,這就值得了。
    陳兮給自己打滿雞血,轉過頭,雄赳赳氣昂昂,迎著烈日昂首闊步,方嶽看了眼半撐開的遮陽傘,沒再動作,他緩步跟了上去。
    陳兮走了兩分鍾,額頭沁出了汗,側頭看方嶽,方嶽握著傘無動於衷,說:“你的氣勢這就被曬沒了?
    “……我要枯了。怕方嶽理解錯,陳兮還注解,“枯萎的枯。
    方嶽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