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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月的高燒不退,又執意不肯去醫院治療,羅正雄隻好將情況報告師部。當天,師部派的醫生便趕到團部,一檢查,萬月是急性肺炎,得馬上住院治療。萬月還想頑固,羅正雄厲聲道:“抬也要把她抬到車上!”一路萬月真是害苦了醫生,直等進了醫院,躺在病床上,看清這兒不是羅正雄要送她去的地方醫院,而是兵團新建起的部隊醫院時,她才不鬧了,安安靜靜地躺下,等醫生為她治療。
    就在同一天,羅正雄也被緊急召到師部,師長劉振海說有要事商量。到了師部,劉振海他們正在開會,羅正雄表現得非常焦急,一方麵萬月的病情到底咋樣,會不會真如醫生所說,讓他給耽擱了?另一方麵,師長劉振海這麽急召他來到底有啥事,聽口氣像是跟萬月有關,他擔心自己的懷疑有可能被提前證實,如果真是那樣,事情就複雜了。
    萬月啊萬月,你心裏到底藏著什麽,為什麽不跟我講出來?
    正急著,劉振海推門進來,看見他,沒像以前那樣親熱地伸出手,而是指指對麵的椅子:“坐吧,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麽事?”
    “萬月的事。”
    “萬月咋了?”
    “你先別急,看你緊張的樣子,一提她,臉色都變了。”
    “我緊張什麽?”羅正雄狡辯了一句,見劉振海的臉色比剛進門時還難看,不語了。忐忑不安地坐下來,心裏猜測著師長要跟他說什麽。
    “老羅啊,這件事沒提前跟你商量,聽了別怪我,師裏打算將萬月抽回來。”
    “抽回來?”羅正雄噌地打椅子上彈起,半天,有點失神地道,“為什麽?”
    “不為什麽,工作需要。”
    劉振海回答得很平靜,一點不像是發生了什麽事。但羅正雄非常清楚,師裏一定是聽到了什麽,或者秘密調查有了結果。可劉振海為什麽不告訴他真相,難道?這麽想著,他心裏便有絲怒。“我沒意見,抽誰都可以,包括我自己。”
    這話明顯帶著某種情緒,甚至有點叫板的味,師長劉振海沒在意,他清楚羅正雄心裏怎麽想,但有些事現在真是不便告訴他,必須要等水落石出之後再說。劉振海控製著情緒,盡量平和地道:“特二團是一個新集體,要補充的血液很多,剛才我還接到電話,兵團挑選的新力量已經出發,估計三五天就能到你那裏,這下可夠你忙一陣子的了。”
    羅正雄沒接話,劉振海剛才講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的心思完全讓萬月給攫住了。到底是什麽事,讓師部采取如此措施?這天直到走,羅正雄還恍恍悠悠的,心像是讓人掏走了。臨上車時,劉振海突然拉住他的手:“老羅,等這陣忙過去,我陪你去趟旺水。”
    “去旺水做什麽?”羅正雄有點驚訝。
    “看看你老丈人,老人家可一直惦記著你哩,當然還有那個江宛音,你不能光顧了工作,把婚事給耽擱了。”
    “扯什麽淡!”羅正雄極不友好地抽出手,跳上車,頭也不回地命令司機,“開車!”
    車子在荒野上顛簸,羅正雄的心也在七上八下地亂跳著。
    新派的力量說到就到,這一次出乎羅正雄他們的意料,兵團派來的,多是年輕精幹的小夥子。十來個點綴似的女兵,剛一下車就被老兵們圍攏起來。政委於海失望地說道:“不是說男女各半麽,派來這麽多瓜蛋子,咋個管理?”炊事班老兵老準頭打趣道:“你是怕派來的女兵少,自個搶不到吧。”於海瞪了老準頭一眼,這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似乎從來不為老婆的事發愁,整天樂嗬嗬的,沒心沒肺似的。
    “老準頭,你就不想著瞅一個?”於海半開玩笑道。
    “我瞅,能挨上我?嘿嘿,這輩子,我還是安安心心抱著我的鍋過吧。”
    說完,趕去廚房做飯了,新兵一來,炊事班的任務就越發重,就算他想瞅,也沒這個空。
    隨著新兵的到來,特二團的建製便提上日程。團部開了兩天會,討論幹部提拔的事,宣布這天,每個老兵的心都提得老高,生怕團部在這次提拔中把自個給忘了。結果一出,還是有不少人傻了眼。
    最高興的是幾個女兵,張雙羊被任命為女一班班長,杜麗麗為女二班班長,田玉珍因為在殲滅黑衣人中的突出表現,破格提拔為女子連連長。決定宣布後,女兵們圍著張雙羊,硬要給她祝賀,張雙羊紅赤著臉說:“我去買隻雞,讓老根叔給咱們改善夥食。”
    相比之下,向杜麗麗道賀的人就少一點,這段日子,杜麗麗跟女兵們拉開了距離,不是她要拉開,是女兵們自覺疏遠了她。大夥覺得,杜麗麗這人不好接近,相處起來也難,還不如跟張雙羊一起痛快。當然,杜麗麗跟張笑天的關係,也是女兵們疏遠她的一個原因。
    會議宣布完,杜麗麗悶聲鑽進自個屋子,她在等張笑天向她祝賀,結果直等到天黑,張笑天也沒出現。院子裏不時響起女兵們的嬉笑聲,張雙羊真就到村子裏買了兩隻老母雞,吵吵著讓老根叔爆炒,副團長劉威也摻在其中,看上去比女兵們還要快樂。
    杜麗麗忽地就想到田玉珍,劉威的快樂一定跟她有關。自打從紅海子回來,副團長劉威跟田玉珍的關係一下親密了,簡直稱得上突飛猛進。特別是學習班上,隻要田玉珍當教員,劉威準是一節不拉,聽課那個認真,比學生還學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劉威是讓田玉珍迷住了,迷得有點失魂落魄。田玉珍呢也不避嫌,大大方方跟劉威接觸,上課總是愛向劉威提問,有時弄得劉威麵紅耳赤,結巴著答不上題,有時也能讓劉威風光一下,因為那題私下裏她已跟劉威提前講過。不管咋,劉威的測量技術確實進步了,比起羅正雄跟於海,他的進步是最快的。都說這是田玉珍的功勞。
    杜麗麗卻不這麽認為,她認定田玉珍是個有心計的女人,她憑什麽要對劉威好,還不是為了這次提拔。結果還未公布,杜麗麗便清楚,自己是競爭不過田玉珍的,有劉威向著她,誰還能爭過她?沒想自己連張雙羊都沒爭過,雖說都提了班長,可張雙羊是一班,她是二班,一班明顯比二班有優勢。張雙羊帶的是跟她們一起來的女兵,她呢卻要帶這次來的新兵。想到這,杜麗麗就覺來氣,感覺團部不公平,憑什麽她要輸給張雙羊和田玉珍?她真想馬上就找團長羅正雄,當麵問個清楚,又一想算了,羅正雄這些日子不開心,萬月一走,他的魂也沒了。
    這些老男人,咋都犯一個毛病。
    正怔想著,政委於海敲開她的門,一看屋裏隻她一人,道:“怎麽,沒去鬧騰?”
    “沒那個心思。”杜麗麗的話有點發酸,不過她自己感覺不到。於海笑笑:“當班長了,就得想辦法跟戰士們拉近關係。”
    “關係不是拿雞換來的,再說,不就一個小班長,值得如此炫耀?”
    這話戧得,於海當下便不知該說什麽。本來提拔杜麗麗,他是有不同意見的,杜麗麗雖然表現不錯,技術全麵,但她個性太強,有時候難免不把傲氣露出來。特二團現在需要的是向心力,是能把大家團結到一起的人。野外作業,隨時都有不測發生,如果全都隻顧著自己不關心同誌,那會害大事的。而杜麗麗這方麵就表現不好,愛出風頭,老認為自己比別人優越,而且於海認為,杜麗麗有借軍區首長抬高自己身份的嫌疑。那事兒雖說到現在她也不同意,但在私下場合,她又拿這件事顯擺。有次跟田玉珍幾個閑聊竟然說:“有本事就別在特二團挑,眼光放高點,軍區還有司令部,眼下可都有眼睛瞅著呢。”
    這雖是句玩笑話,卻暴露出她思想中不健康的一麵,所以於海建議,杜麗麗的事先放放,啥時候能正確認識自己了,再考慮提拔。羅正雄卻說:“眼下是用人的時候,我們應該看主流,思想上的問題由你解決。”於海這陣來,就是找她談心,沒想杜麗麗幾句話,就把他戧住了。默站半天,於海有點敗興地道:“行,你先忙著,改天我們再談。”
    這天晚上,於海單獨召見了張笑天,開門見山問:“你跟杜麗麗,是不是真要那個?”
    “哪個?”
    “少跟我裝蒜,說老實話,是不是真看上她了?”
    “……”張笑天顯得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麽回答。
    於海歎了一聲,道:“笑天啊,我們是老戰友,有些話我也不必瞞你。杜麗麗這女孩子,人不錯,你喜歡她,我支持,但不能因為喜歡,就把她的毛病也當成優點,有空多跟她談談,把她往正確的方向引。”
    “政委,你這話……”
    “我是怕她驕傲,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任何時候,我們的隊伍裏,都不能存有驕傲兩個字。你是老同誌,又是營長,麵對驕傲的人,我想你會有辦法。”
    張笑天這才知道,自己察覺的,政委他們也已察覺,政委擔心的,也正是他擔心的。
    從於海房間出來,張笑天獨自站在月夜下,風吹著他的頭發,也撩著他的心,跟杜麗麗的接觸,一幕幕地閃現在眼前,他堅信自己是喜歡她的,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擁有這種感覺,陌生,新奇,而又不可遏止。可當著政委的麵,為什麽又不敢承認,難道真如杜麗麗所說,他是怕那個人?
    杜麗麗帶著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這一批女兵,雖然人數不多,但背景極為複雜。跟杜麗麗吵架的司徒碧蘭,來頭就很不小。司徒碧蘭是司徒空登的小女兒,在新疆司徒空登絕對是個人物,不止漢人尊敬他,就連少數民族的頭人也把他當座上客。司徒空登原在新疆國民**做事,算得上一位大員,最紅火的時候,他掌管著新疆國民**一半財權,國民**一年的財政進項,多半來自於他的四方奔走。這人不止是個傑出的理財專家,更是個運籌帷幄的謀士。國民軍潰敗,匆匆逃往台灣時,南京方麵再三聲明要把他帶上,可他硬是拒絕了。按他的話說,生是疆域的人,死是疆域的鬼,苟且偷生的事他不做。弄得老蔣一年後還後悔不迭:“失去司徒,等於斷我食指,一代良才白白留給**了。”新疆解放後,新**在財政運營上遇到一係列尷尬,為盡快走出困境,曾幾次派員登門拜訪,想請他為新**做事。不料司徒空登一口回絕,理由是一臣不事二主。司徒空登生有三女,長女司徒碧雲,十八歲時嫁給一飛行員。飛行員後升為重慶飛行大隊大隊長,逃往台灣,他是第一個駕著戰鬥機過去的。次女司徒碧雪,嫁的是新疆騎兵團團長,不過是二房。司徒空登倒是不介意,他本人就有過五房太太,可惜到現在,身邊隻剩了一位,比司徒碧蘭大不了幾歲,比長女司徒碧雲還要小。隻是司徒碧雪最終沒能跟著丈夫去成台灣,是她自己不想去,倉皇逃走的丈夫也有點顧不上她,如今她在一座寺院,算不上出家,隻是覺得那兒清靜。對女兒的選擇,司徒空登向來不說什麽,天高任鳥飛,能飛多遠飛多遠,實在飛不動,就找個枝頭先歇著,緩足了精神再飛。不過在小女司徒碧蘭的事上,他卻一反常態,做出了令人吃驚的選擇。
    “我想讓你去部隊,解放軍的部隊,願意不?”
    “無所謂,反正我對政治不感興趣。”
    “你對啥感興趣,不能老是這樣,小小年紀,怎麽能如此沒有抱負?”
    “抱負?你們都有抱負,到頭呢,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司徒碧蘭的話向來充滿了對這個家的譏諷,司徒空登聽久了,也習以為常,並不當真。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其實他知道女兒是願意的,隻不過不承認罷了。
    “我讓你去,有兩層意思,一是你不能在家閑著,應該嚐試著做番事情。另則也想讓你親身感受一下,共產黨的隊伍跟你兩個姐夫所在的部隊有啥不同,如果真如他們所說,是一支得民心的隊伍,或許我會改變主意。你知道,人是不能不做事的,你父親還沒老,有生之年,還是想為遼闊疆域出點力。”
    “敢情是拿我當實驗品啊?”司徒碧蘭一邊摟著五姨太的脖子,一邊跟父親鬥嘴。在家裏,她最能跟五姨太合得來,親密起來形同姐妹,要是鬧翻了,卻也能長久地不說話。不過鬧翻多是為了司徒空登,兩個女人都在爭寵,稍稍一偏心,就會引來家庭大亂,這事兒一直讓司徒空登頭痛。
    “亂說什麽,沒一點兒正形。”司徒空登斥了女兒一眼,接著道,“這事兒我想了很久,一是不能太駁他們麵子,畢竟現在是他們的天下。另則你也不能無所事事,得有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有什麽人生。”司徒碧蘭撅嘴道。她是在故意氣父親,心裏卻已盤算著未來了。司徒空登教訓了女兒幾句,父女倆最後商定,讓司徒碧蘭參軍。正巧趕上兵團領導登門造訪,這事兒很快就促成了。不過司徒碧蘭是個倔脾氣,她哪也不去,非要吵著來特二團,一開始兵團有些猶豫,特二團畢竟是特種單位,她能去麽?再三考慮,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就這樣司徒碧蘭成了特二團一名新兵。
    這丫頭表麵上很乖順,可骨子裏卻充滿了反叛。杜麗麗真是小瞧她了。訓練第一天,杜麗麗帶著十幾個新兵,練正步,練著練著,司徒碧蘭就不高興了,站出來嚷:“我們是跑來當兵的,不是學走路的。”
    “你說什麽?”杜麗麗驚訝得很,新兵頂撞老兵,這事兒也太有點意外。
    “我說你會不會帶兵,不會帶換別人來,少拿我們當猴耍。”司徒碧蘭像是成心要激怒杜麗麗,她對這個班長沒一點好感。
    “你叫什麽名字,敢跟我這樣說話!”當著新兵的麵,杜麗麗豈能忍受如此挑釁,當下拉下臉,命令司徒碧蘭站隊列外頭。
    “站就站,就你那點兒損招,當我怕?”司徒碧蘭一點不在乎,大大咧咧站了出來。
    “臥倒,匍匐前行五十米!”杜麗麗想也沒想,就學張笑天訓練她們時那樣發出了口令。沒想聽完口令,司徒碧蘭真就給臥倒了,她臥倒的姿勢,一點不比杜麗麗差,好像早就經過專業訓練。司徒碧蘭往前爬行時,新兵們全都緊起了心,她們訓練的地方是後院外麵一片小空地,不遠處是一處冰灘。女兵們常往那兒倒生活用水,久了就結成了冰。憑目測,五十米正好就到冰灘上。杜麗麗有點後悔,不該喊出五十米,喊三十米就行。就在她暗暗自責時,司徒碧蘭的身體已趴在冰灘上,這可是大冬天啊,況且那裏倒的不隻是生活用水,女兵們的尿,也偷偷往那倒,杜麗麗自己就倒過幾次。
    杜麗麗難住了,不知道接下來該喊啥,本來她就是第一次帶兵訓練,很多口令都還沒學會,再者訓練也不是她的強項,她自己還害怕訓練哩。
    司徒碧蘭一動不動,靜靜地伏在冰灘上。
    這丫頭,還跟我較上勁了!杜麗麗一狠心,咬牙就喊:“往前五十米,速度要快!”司徒碧蘭怔了一秒鍾,牙齒一咬,快速地往前爬了。杜麗麗這次是惡意,因為冰灘前麵就是小河,小河尚沒徹底封凍,溢出的水漫在冰灘上,冒著寒氣,杜麗麗心想司徒碧蘭一定會懼怕,會向她求饒,沒想這死丫頭比她還狠!
    她真就給爬到了水中,還堅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完了,這下全完了。杜麗麗有些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咋辦。可憐兮兮地望住水中的司徒碧蘭,祈求她自個站起來,趕快回屋換衣服去。
    司徒碧蘭偏就不給杜麗麗台階下,女兵們已經在責罵杜麗麗了,有兩個已跑進前麵院子,去告杜麗麗的狀。
    這天若不是政委於海,杜麗麗怕是很難收場,不過心裏,她狠狠給這個叫司徒碧蘭的死丫頭記下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