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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海子的勝利,向全中國宣告,我們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有了這樣一支隊伍,我們的建設事業一定能搞好。我們一定要認真總結經驗,加強學習,掌握過硬的技戰術,隨時接受兵團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記住,榮耀隻屬於過去,對我們而言,前麵永遠布滿荊棘……
    ——於海
    這是政委於海在全團會議上的講話,時令已到冬季,屈指算來,特二團撤出沙漠,已有半月時間。這半月,政委於海和團長羅正雄就沒消閑過。紅海子的任務是勝利完成了,但特二團的工作才算開始。
    連著幾天,他們在師部和團部的道路上奔波,忽兒是接新兵,忽兒是接受新的任務。
    按兵團司令部的指示,紅海子測量結束後,特二團要休整一段時間,休整不是休息,人員要補充,隊伍要擴大,建製要完善,重要的是知識要更新。司令部命令,但凡進入特二團的,必須從頭學習,全團每個成員,包括羅正雄於海他們,都要做到拿起槍能打仗,放下槍能搞測繪。懂測繪的要學習用兵打仗,會用兵打仗的要學會擺弄儀器。沒有專門的教員,派到特二團的,既是學員也是教員,按師長劉振海的話說,互相幫助互相學習,總之就一個目的,共同提高共同進步。
    特二團現在搬了新地方,作為他們在測繪紅海子中突出表現的獎賞,劉振海將師部最先辦公的兩處小院騰出來,讓羅正雄做了團部。這是一個叫馬家營的小村落,人口不多,一半是漢族人,這也是考慮到特二團的實際,盡量讓他們駐紮在漢族人居住的地區,生活還是工作都方便一點。小院環抱在一片楊樹林中,樹林中有一條小河,坐在窗前,能聽見小河的嘩嘩聲,還有樹上麻雀的喳喳聲。羅正雄他們在前院,女兵們住後院,中間有道村巷。為方便起見,羅正雄在前院後牆上取個小門,站在小門前,就能望見後麵院落裏的景致。
    初冬的風裹著抵擋不住的寒意,打在人臉上,嗖嗖地疼。新疆的天氣一旦冷起來,便冷得徹底,由於條件限製,院裏還沒生火,嬌氣的女兵們被這驟然而至的寒冷嚇住了,大白天縮屋子裏,纏著二營長張笑天給她們講戰鬥故事。從紅海子回來,張笑天的人氣飆升了不少,成了女兵們崇拜的人物,整天有女兵圍著他問這問那。
    這不是個好兆頭。有次羅正雄跟政委於海站在窗前,眼瞅著張笑天跟張雙羊她們幾個有說有笑地去小河裏擔水,政委於海突然說:“這小子,成賈寶玉了。”見羅正雄不吭聲,又道:“不行,得找他談談,不能這麽下去。”
    “談啥?”羅正雄突然問。
    “還能談啥,讓他注意點影響。”
    “啥影響?”羅正雄又問。
    “我們是特二團,不是文工團。”於海似乎意識到羅正雄話裏的不滿,辯解道。
    羅正雄笑笑:“我說老於啊,是不是看著人家跟女同誌好,嫉妒了?”
    政委於海紅了臉:“我嫉妒,我於海有那麽狹隘?”
    “我說嘛,你老於也是個大度人,咋能抓這種小辮子。”
    “我抓小辮子?這小子也太張狂了,敢把軍區首長不放眼裏。”政委於海一急,說了實話。羅正雄的臉突然就黑了。
    事情還是因張笑天和杜麗麗而起,從紅海子回來不久,於海就被童鐵山叫去,問事兒怎麽樣了。於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不明白童鐵山指的哪件事兒,等弄清是問杜麗麗,有幾分暗淡地說:“我看難,這丫頭八成是不回頭了。”
    “你是說她有了相好?”童鐵山是個實在人,說話向來不會拐彎抹角,見於海皺眉,又道,“是不是那個張笑天?”
    “我也說不準,不過兩人關係挺黏糊。”
    “你咋搞的,說好了要把她給我逼回來,咋讓張笑天這小子給聞到了腥味。這下糟了,你我都交不了差。”師政委童鐵山有點急。
    “交不了就不交,人家一個大活人,你要我怎麽辦?”於海對這事有點煩,不但他煩,好多基層的幹部都煩。現在上頭把這事兒當政治任務交給下麵,遇到對方不樂意的,就派到基層,名義上是鍛煉,其實就是搞變相體罰,認為吃點苦頭,女方就回心轉意了。事兒哪有那麽簡單,這些天他跟其他團政委交流,大家提到這種事,都表示無可奈何。
    “不行,你得給我想個辦法,不能讓他們胡搞,這事要是弄砸了,你我都有挨不盡的剋。”童鐵山還是不甘心,特二團還沒回來,軍區那位首長就找他問事情的結果,這幾天更是天天打電話過問,杜麗麗要是再送不回去,他的日子就無法安寧。
    “沒辦法,我真是沒辦法。要不,你找她親自談?”
    “去你的,別想著把矛盾往上交,我隻等著聽好消息。”
    回到團部,於海硬著頭皮找杜麗麗談話,沒想話還沒說出口,杜麗麗就硬邦邦甩給他一句:“你把我開除了吧。”
    政委比起團長更不容易,明知是不怎麽磊落的事,還要理直氣壯去跟人家做工作。於海心裏是不願意把杜麗麗“交”上去的,他巴不得送到特二團的這些女兵,都做了特二團的老婆,這樣幹起活來才有使不完的勁,可……
    “算了,不提這事,我看最近他們兩人遠了點,指不定杜麗麗回心轉意了。”羅正雄說。
    遠了點是真,回心轉意難。按於海的觀察,杜麗麗還沉浸在阿哈爾古麗和秀才吳一鵬那檔子事中。那次事件後,杜麗麗向團部交了檢討書,想不到那麽自以為是的女子,寫起檢討來,自我批評得比老兵還深刻,真是拿自己的思想下狠刀。那份檢討,讓羅正雄他們傻了眼,誰也沒想到,杜麗麗還是一個深刻的女人。
    這些日子,杜麗麗表現得尤為憂鬱,不僅主動拉開了跟張笑天的距離,而且常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跟誰也不交流,一天到晚冷個麵孔,讓人琢磨不透她腦子裏想啥。
    “不能這麽下去,這會把她憋出病來的。”羅正雄讓於海多注意點她,必要的時候跟她推心置腹談一次。
    “談什麽?”於海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一時半會卻又想不出好的招。
    “談啥都行,總之,得讓她開心,我可不想看到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藏著啥心事。”
    兩人正說著,門外響起了報告,進來的是張雙羊。“政委也在啊,團長,想找你說件事兒。”張雙羊怯怯的,少了沙漠裏那份野勁。
    “說吧。”羅正雄把目光投向張雙羊,他發現這個做事潑辣說話直來直去的胖姑娘最近有了變化,知道在男人麵前羞澀了。
    張雙羊微紅著臉,瞅了瞅於海,好像有點張不開口。
    “怎麽,讓我回避啊?”於海笑道。
    “不,政委你可別這麽想,我是……”
    於海還是走了出去。一沒入寒風中,於海忍不住就打出幾個哆。這哆不是因為天冷打出的,他知道自己的神經又被觸動了。每每看到年輕漂亮的女兵們跟別的男同誌有說有笑,於海心裏就會莫名地泛上一股懊惱,抑或叫做痛的東西。尤其是聽到師裏又有誰討到老婆,就更加難過。於海都三十好幾馬上奔四十了,到如今老婆的事兒還連個影子也沒,別人雖說討不到,至少還可以在心裏做做夢,他卻連夢也不敢做。因為剛對哪個女兵有點意思,馬上就有人下達命令,說這個女兵某某瞅上了,讓他抓緊做工作。
    混蛋工作!
    於海一腳踢出個石子,瞅著石子奔奔跳跳落進小河裏,仿佛心也跟著掉了進去。
    屋子裏,張雙羊紅著臉,吞吞吐吐道:“團長,有件事,我能不能跟你講?”
    “啥事,講。”
    張雙羊卻猶豫著不講。
    羅正雄有絲兒緊張,莫名的,卻很真實。不自然地就將目光伸到了窗外。遠處樹林中,萬月孤零零地站在灰白而沒有溫暖的陽光下,形單影隻。
    “我……我……”張雙羊像是用了很大勁,可話在她嘴裏明顯卡住了,吐不出來。
    “說啊,你啥時也學會扭捏了?”
    “好,我講。”張雙羊啪地並起腿,做了個敬禮時的動作,用足了力氣道,“昨天,昨天,師部來的王首長他問我,問我有沒對象。”
    “你怎麽回答?”
    “我說沒有。”
    “哦——”羅正雄緊著的心鬆下來,暗暗笑了笑自己,從窗外收回目光,又盯住張雙羊,“那他又問了什麽?”
    “他……他啥也沒再問,走了。”
    “哦?”羅正雄覺得奇怪,張雙羊跟他講這些是啥意思?
    沒等他想出個明白,張雙羊又問:“團長,師部不會抽我回去吧?”
    “回去?”羅正雄皺了下眉,轉而就明白了,原來她也是擔心會像杜麗麗那樣,被“上調”走。這個鬼丫頭!羅正雄忍住笑:“放心,我特二團的女兵,沒人敢抽走。”
    “謝謝團長!”張雙羊啪地敬了個禮,笑著轉身跑了出去。望著她有點變瘦的影子,羅正雄禁不住笑出了聲。
    兵團此舉,搞得人心惶惶啊。
    學習班設了兩個教室,一個在前院,一個在後院。師部這次真是大方,從課桌到教學用具都是最好的。這一天輪到萬月上課,羅正雄夾著教材往教室走。這些日子,他跟萬月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在一起,兩個人都有點口吃,說不出話。這種感覺真是窩囊,羅正雄都有點瞧不起自個了。一個大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麵前,居然笨嘴笨舌,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喜歡?羅正雄猛地止住了步。這個上午突然從腦子裏跳出的這個詞把這位在女兵麵前總是嚴厲大過親善的男人嚇了一跳,仔細一想,到現在為止,他還從沒承認喜歡過誰,包括江宛音,也隻是停留在一方有心一方無意的份上,為什麽突然會對萬月生出這麽強烈的感覺?難道真是……
    望著大大方方走進教室的萬月,羅正雄突然有點怕,掉轉身,想逃過這節課,張雙羊不知從哪冒出來:“團長,快走啊,要不然,萬老師可要罰你了。”
    “罰我,罰我什麽?”羅正雄機械地問。
    “罰你算二十道數學題。”
    張雙羊說的是剛開課不久的事,也是萬月的課上,羅正雄居然給睡著了,呼聲打得震天動地,萬月拿著教鞭,在他身邊站了很久,他居然還鼾聲大作,氣得萬月一把提起他:“起來,站外麵去!”那天的萬月真是嚴厲,好像麵對的不是自己的團長,而是一個上課調皮搗蛋的小學生。她真是罰羅正雄在外麵站了半節課,然後又寫給他二十道數學題,罰他一下午做完。可惜那二十道題到現在羅正雄也沒做出,不是偷懶,是壓根就不會做。一見著那些洋碼字,全身的瞌睡蟲就活躍起來。
    羅正雄還在愣怔,張雙羊已跟張笑天嬉笑著走進教室。這兩個,他們怎麽最近給熱火起來?這時教室門合上了,講台上響起萬月清脆悅耳的講課聲。羅正雄帶著幾分惆悵地站了一會,還是硬著頭皮喊了聲報告,萬月說了聲“進來”,目光並沒看他,表情似乎很嚴厲。底下的張雙羊做了個鬼臉,羅正雄斥她一眼,坐到了座位上。
    這節課講的是等高線,羅正雄腦子裏卻啥也沒聽進。課後萬月叫住他,道:“你如果實在不想聽,就不要浪費時間了。”說完,也不管羅正雄啥感受,夾著課本回後院去了。
    張雙羊躡手躡腳走過來:“怎麽,團長也有丟魂兒的時候啊。”
    “你個壞丫頭,說什麽來著!”
    張雙羊吐了下舌頭,跑了。羅正雄心裏,卻有一種怪怪的很幸福的感覺。
    這天輪上羅正雄給新兵們講戰略防禦,因為頭天晚上睡得晚,羅正雄顯得精神不足,站講台上打了兩個哈欠,不見台下有萬月的影。“萬月呢?”他問。“報告團長,萬月病了,今天發高燒。”台下的張雙羊立馬起身作答。
    “怎麽搞的,病了也不打報告?”羅正雄忽一下就沒了困意,緊追著問,“高燒厲害不,為啥不送醫院?”
    “她……她……說夢話,好像喚一個人的名字。”張雙羊笨嘴笨舌,說出的話令人不敢恭維,羅正雄心裏騰一聲,丟下教案就往後院去。
    後院裏靜靜的,女兵們除了少數上課外,多數跟著張笑天,去了野外學習射擊。實戰也是重要的一項學習內容,盡管是寒冬,野外訓練一點也不敢放鬆。羅正雄站在院裏,心潮起伏。剛才課堂上,他表現得太急了,這不好,身為一團之長,如此沉不住氣,不像是他羅正雄的作風,這怕是會給全團帶來負麵影響。尤其團裏上下都知道他有未婚妻,是那個嬌氣而又天真的江宛音,突然在萬月麵前失態,戰士們怎麽想?
    他咳嗽了一聲,算是給萬月打招呼,然後敲門,屋裏響起虛弱無力的聲音:請進。羅正雄推門進去,萬月蜷曲著身子,躺被窩裏,她的臉頰燙紅,著了火般,眼神也有點飄離。羅正雄摸了一把萬月額頭,燒得厲害。“怎麽不報告?”他帶著怪罪的口吻問。“不礙事的,可能受了風寒。”萬月強撐著想坐起,羅正雄止住她,萬月接連打了幾個寒噤,羅正雄懷疑不是風寒,“馬上去醫院,不能這麽躺下去。”
    等羅正雄把勤務兵叫來,萬月卻死活不肯去醫院,她說:“不就發點燒麽,犯得著興師動眾。”
    “發燒,你以為發燒是小病呀?”羅正雄不管她,命令張雙羊幾個將萬月抬上車。
    “我不去醫院,你不要逼我!”萬月突然吼。
    這一吼嚇住了所有人,誰也沒料想萬月會這樣,張雙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求助似的望住羅正雄。羅正雄又說了一句,萬月的罵就更猛了。
    “要你操什麽心,我燒死關你啥事,出去,都給我出去,我要睡覺!”
    晚上,羅正雄將於海叫來,兩人都感覺這事有點不大對頭,按說生病送醫院,這是很正常的事,萬月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火?聯想到最近一些謠傳,還有萬月古怪的行為,羅正雄認為,萬月這場病生得蹊蹺,裏麵有其他文章。於海說三天前,他看見萬月一個人朝村莊北部走去,當時天已近黑,萬月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他沒在意。可第二天張雙羊告訴他,萬月頭天晚上很晚了才回來,回來後好像心事重重,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後又走了出去。
    “去了哪?”羅正雄緊問。
    “張雙羊也說不清,當時她想跟出去看看,一想萬月的脾氣又沒敢。天快亮時,萬月回了宿舍,但她臉上明顯有哭過的痕跡。當天下午,萬月就發起了高燒。”
    “這麽重要的情況,為什麽不報告?!”羅正雄很是生氣,看來自己的懷疑並沒錯,萬月果然是遭遇了什麽困境。
    “我們怕……怕……”
    “怕什麽?!”
    於海結巴著不肯說,羅正雄吼了幾聲,明白了,他們定是在顧慮他跟萬月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