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是故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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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邑城今夜的月色很美,柔和的月光灑落在浣紗河河麵,好似為其鋪上了一層淡銀色的柔軟絲布,也許這就是浣紗河名字的由來吧。
    飄蕩在浣紗河中央的畫舫多數已經泊回了岸邊,酩酊大醉的恩客們在藝伎與小廝的攙扶下下了船,他們有的會直接打道回府,有的則會去到藝伎的閨閣之中繼續共度良宵,不論你作何選擇,總之不能在畫舫裏過夜便是。
    這是畫舫一直以來不成文的規矩,其目的是為了與岸邊的青樓做一個區分,畢竟藝伎們一向標榜自己賣藝不賣身,若是堂而皇之讓恩客們留宿船上,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盡管經常流連畫舫的人都早知道“賣藝不賣身”隻是一句一廂情願的場麵話,也對這種脫了褲子放屁的規矩十分抵觸,但就今夜而言,他們確實應該對這條規定心存感激,因為隻要稍稍再晚上一時半刻靠岸,又恰巧看到了某些不應該看到的場麵,難免就會小命不保。
    “撲通、撲通、撲通”
    此時,河中僅存的四艘尚未靠岸的畫舫已經熄了燈。
    在一片漆黑的船艙內早已沒有了往日鶯鶯燕燕的調笑聲,畫舫之上除了時不時傳出幾聲重物落水聲之外一片寂靜。
    它們靜靜地飄蕩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徹底與夜色融為一體。
    “唰、唰、唰”
    數十名身姿矯健的蒙麵黑衣人從另三艘畫舫上齊齊跳入水中,開始向其中一艘最大的畫舫方向飛速遊去。
    這些人水性極好,躍入水中後甚至聽不見多少手腳拍打水麵的聲音,他們如同遊魚一般在河中穿行,隻過了片刻功夫便紛紛爬上了這艘巨大畫舫,在甲板處整齊地聚集了起來。
    這艘畫舫名為“如玉畫舫”,是浣紗河一帶首屈一指的知名畫舫。
    畫舫主人秦如玉號稱“歌舞雙絕”,在安邑城的風月圈子內享有盛名,坊間傳聞她曾侍奉過不少朝中大員,甚至許多皇族貴胄都是她的座上賓。
    可惜,而今這位昔日裏風華絕代、迷倒萬千男子的秦仙子已然消香玉隕,與其餘數名客人一同倒在了船艙內的血泊之中。
    此時有兩個人影從布滿屍體的船艙內緩步而出,徑直向著船艙外那群列隊完畢的黑衣人處走去,當他們雙腳跨過秦如玉衣衫不整的屍體時,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這不由令人感歎,曾經千金難得的美人最終竟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二人不多時便來到隊列前,為首一人一言不發,隻是皺著眉頭環視眼前眾人,他身材魁梧、眼神銳利,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森冷殺氣,視野所及之處更是無人敢與其對視。
    過了片刻魁梧漢子將目光聚集到居中的一人身上,略帶怒意地開口問道:
    “人呢?”
    “回周統領的話,小的們尋遍了其餘三艘畫舫,未曾找到那人蹤跡。想來是跳河遁走了。”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他滿意,這位被稱為周統領的漢子此時怒意更盛,他破口罵道:
    “一群廢物,竟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子逃了去!”
    此言一出眾人便不敢再做解釋,全都低下頭顱,噤若寒蟬。
    “都愣著幹什麽?!再給老子沿著河岸去找,他身負重傷逃不了多遠!”
    “是!”
    正當周統領下令眾人再去搜尋之時,和他一同走出船艙的黑衣人緩緩開口提醒道:
    “統領,也不怪他們,誰都沒料到今夜三殿下身邊竟然帶著快劍肖白,就連你我方才都險些著了道。眼下貿然讓他們再去搜尋怕是會橫生枝節,若我們暴露了身份隻會對主人更為不利,依我看不如先行撤退,待我稟報主人後再另作打算。”
    也不知這番話有什麽樣的魔力,周統領聽完後原本暴怒的情緒竟瞬間緩和了下來,他躊躇片刻問道:
    “主人那邊.......”
    “統領放心,我自會在主人身前替統領解釋一二的。”
    “哎!也隻好如此了,後麵的事就有勞秦先生了。你們這群廢物,回去後自己去刑房領鞭子,給老子滾!”
    周統領一揮手,眾人再次躍入水中,四散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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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畫舫離開後秦先生並沒有第一時間返回住處,他借著月色穿街過巷,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浣紗大街一處客棧的後院。
    翻過院牆後他迅速潛入了位於北側的廂房,這裏早有兩個人在等著他。
    “如何?”
    “稟國姓爺,按照您的吩咐,屬下已經借機放走了三殿下,隻是畫舫之上耳目眾多,為免露出馬腳我還是刺傷了殿下。”
    秦先生口中的國姓爺身著青衫,手持折扇,赫然就是今晚在酒肆中給了許君文二兩銀子的李公子,而他身後則依舊站著那位大腹便便的蘇憲。
    剛聽完聽完秦先生的稟報,蘇憲便急忙問道:
    “你傷了他?那他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屬下拿著分寸,盡量避免了刺到殿下要害,隻是殿下不曾習武,體魄相較常人要弱上一些,因此我也不能確定他落水後是否還活著。”
    蘇憲一聽便急了,剛想著要斥責秦先生一二,立即就被李公子用眼神阻止。
    隻見李公子輕輕擺了擺手,微笑道:
    “活著最好,死了也無妨,不論如何今日之後魏國朝堂定然大亂,我齊國總算有了數年時間得以喘息。公言,今日你此番作為功在社稷,且受我李如靖一拜。”
    見李公子說罷就要下拜,秦先生趕忙伸出雙手將他攙起,他本名秦冀,而“公言”正是他的表字。
    隻見他麵帶惶恐道:
    “這可如何使得,為國盡忠,是我們做臣子的本分,這些年來若不是國姓爺鞠躬盡瘁、日夜操勞,齊國焉能存續至今?屬下不過是盡了些綿薄之力,豈敢貪天之功啊!”
    李如靖起身微微一笑道:
    “哈哈哈,什麽時候你也學會這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了?罷了,既然公言現在不願受我一拜,那便留到你榮歸故裏之時再補上也不遲,不過你這些年來背井離鄉蟄伏在魏國京城確實勞苦功高,我臨行前陛下曾頒下旨意,封你母親為三品誥命夫人,還特意令我對你多加照拂,盡可能滿足你的需求。公言啊,我齊國立國五十餘年可是第一次有外姓親眷得此殊榮啊,可想而知陛下對你母子二人何等看重!”
    “蒙聖上隆恩,秦冀感激涕零,無以言表,唯有以身許國、盡忠竭力,方能報答萬一!”
    秦冀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口稱萬歲,看似感動的淚流滿麵但實則心中已然驚懼萬分。
    他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夠一直潛伏於敵國津要,憑得就是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哪裏會聽不出李如靖這番話的言下之意?之所以要特意強調他母親被封為誥命,就是要讓他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還牢牢掌握在對方手中!
    李如靖凝視著跪倒在地的秦冀片刻,轉頭示意蘇憲將對方扶起,繼續笑道:
    “哎,言重了,言重了,你也知道,當今聖上向來寬仁,對有功之臣從來是不吝恩典,說吧,你有何心願?隻要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一定替你達成!”
    秦冀再次拜倒在地,哽咽道:
    “屬下別無所求,隻求我齊國繁榮昌盛,我也好早日回到母親塌前盡孝......”
    李如靖點了點頭,顯然他也聽懂了對方的話中之意。
    他正色道:
    “公言呐,自古忠孝難兩全,值此齊國危急存亡之秋,也隻好暫時先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終有一日你會得償所願的。我李如靖可以用性命保證!”
    “國家有難,屬下萬死不辭,希望國姓爺代為照拂家母,屬下也好安心做事。”
    “那是自然,起來吧,你不宜在此久留,早些回去複命吧。明日一早我便會離開安邑,這裏一切照舊,有任何變故你要第一時間設法通知於我。”
    “是,屬下領命,國姓爺,蘇將軍,二位大人保重!屬下先行告退!”
    待到秦冀離開廂房,蘇憲湊到李如靖身邊輕聲說道:
    “國姓爺,秦冀身邊的人已經傳回線報,說他近年來深得二掌櫃器重,隱隱有叛變之勢,為何您還要讓他執行如此重要的計劃?”
    李如靖眯起眼淡淡道:
    “秦冀是個聰明人,他跟隨二掌櫃多年,深知以二掌櫃的心性是萬萬容不下一個身份不幹不淨的二主之臣的,因此我料他不會有此奢望。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齊國以小博大,以弱敵強,確實應該處處設防,事事小心。方才我已經有意題點,想來他回去以後自會反思的。”
    說著,李如靖來到窗前,抬起頭仰望著天邊的圓月,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絲惆悵。
    其實他內心深處並不喜歡如此揣度人心,他是個天生的將軍,也是熱血男兒,憧憬的向來是直來直去的沙場豪情,隻是現在他被曆史的浪潮推到了這個位置,不得不做一些曾經不願做的事,也不得不說一些曾經不願說的話......
    這位國姓爺凝視著圓月喃喃道:
    “秦冀身不由己,我又何嚐不是......”
    接著他搖了搖頭,迅速揮去心中雜念,回頭衝著蘇憲笑道:
    “你覺著沒有?今夜安邑城的月色雖美,我卻覺著始終不如北平。畢竟月是故鄉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