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級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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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五果同長伯坐在房頂上,望著天上的月亮,眉目含笑。
她坐在長伯旁邊,看著然林殿她親手栽種的梅樹,有風吹過,梅樹上的桃符相撞,竟有些竹木翠柏的聲音。
從長伯第一次在應南的生辰起,已經過九年,梅樹滿園桃符萬千,隻一句“生辰快樂”。
五果撈起旁邊的酒,對著長伯眉目含笑:“今天是我的生辰宴,怎麽的也要祝福一下吧。”
長伯沒有理會,幽冷的目光望著庭院,若有似無的帶著淡淡的疏離,一如多年前一般。
就好像他栽種了多年的梅樹一樣,即使梅娘好生罩照顧,也總是比在北雪的活著短一些。
五果這時候才恍然明白,縱然她父皇為她栽種了滿園梅樹又如何,可它終究不屬於應南。
她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淚水繼續說:“聽聞你們北雪的梅娘手藝甚是精巧,不如說說看。”
長伯頓了頓,擰眉糾結了半刻才開口說:“我的母妃,就是一位梅娘。”
長伯的母妃本是世家的庶女,為了家族利益嫁給了當時還不受寵的北雪皇。
家族中不受主母待見,王府中又不被正妻所喜,所幸養的一手好梅,間接奪了皇帝的好感。
一孕兩子也曾後宮大顯過。
不過,最是無情帝王家,王權爭奪,犧牲的總是女子。
五果靜靜地聽著他說童年,這本該是明日聊天的話語,如今卡著他母妃三個字卻總是讓人心裏澀澀的難受。
她笑了笑,指著後宮中最靠近皇帝寢宮的棲凰宮,她說:“我的母後,大應的皇後,父皇愛她十年,也囚了她十年,可我總覺是她的錯。北長伯,我是個自私又薄涼的人,所以原諒我,原諒我不放你離開好不好。”
她笑著望著長伯,其實她母親那一代的故事,誰對誰錯,又怎是她能評判的呢。
林公公是母後從小的侍從,卻也曾利用她逼死了林氏全族。
她父皇自母妃及笄之日便以正妻之禮相迎,卻在最後還是滅族立後。
至於林皇後,她更可悲了,餘生六十年,她唯一沒想到的相伴之人就是父皇。
她當然也知道,誰多誰錯,功多過多,都不是她這外人能評判的。
林公公為了不讓母妃擔心願意曝屍荒野,而父皇為了自罰當年罪過一直放任肅王壯大。
林皇後被廢之日,卻是父皇偷偷放她出宮之日,那座被鎖起來的棲凰宮,實際上早已空無一人。
可憐她父皇一生驕傲放縱,卻始終不敢光明正大的去愛一個人。
林皇後在其中何其無辜,自始至終都是個被無辜卷進其中的弱女子。
隻因為得了兩人所愛,就一生困頓其中,就母家無一生還。
可她是應南皇萬俟烊的女兒。
她父皇自她出生起就極盡可能對她好,所以就算知道當年那些事,知道父皇做錯的比較多,她也不會多說什麽,她甚至會以為,她父皇愛著,她母後就該理所當然得受著。
或許就是這樣的性格也導致了長伯多次被欺辱她的無動於衷,導致了他想回國她攔著。
她是個極其自私的女子。
她生在這兒,家在這兒,對於應南,對於這皇城的歸屬感早在這十幾年中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長伯沒說什麽,五果讓他望著她他便望著,眉眼清淡,就好像,當年他在然林殿她未救他時,他看她的目光。
五果撇過頭,不去望身邊的人,半天才說:“如果你有一天回北雪了,你會忘了我嗎?”
“會。”
聲音清淡沒有一絲猶豫。即使是早就知道了結果,五果還是心中一陣難過。
她張了張嘴,一陣啞然。
今日白日裏,成陽帶著鞭子來找過他,那硬生生將人甩到地上的場景他也是見到了。
他對他說:“小妹今日心情不好,你必須給我在房頂上陪著。”
彼時的她正在然林殿的裏屋,看著長伯被人欺辱在地,半天沒說什麽。
所以現在,他這般反應,她自然也是不能多說什麽。
隻是她不知道的事,在古代多年,原來有朝一日她也會利用權力來完成一切事。
心中苦笑,當你落水時發現一塊浮木的時候,當然會緊緊抓住,毫不猶豫絕不留情得抓住。
想到這裏,五果笑了笑,眉眼中全是柔色,收斂起心下所有的煩惱,轉頭,張嘴,嬌俏的聲音開口:“長伯。”
脆生生的,仿佛在心裏念叨了很多遍一般。
“臣在。”
五果頓了頓,又喊了聲“長伯”。
長伯卻收回視線,回望著五果,淡淡的“嗯”了聲。
那天晚上她說:“我是應南的嫡公主,是天冥大陸最尊貴的公主,是九天贈送的皇女,是這個世界的獨一無二。”
他望著她,卻是眉眼含著諷刺的笑,他能感覺得到,她一聲比一聲還高的叫喊中隱藏的越來越多的害怕。
但他沒有說話,隻是笑著,那幅冷清的模樣,很是刺痛了她的雙眼。
她扭過頭,淚水中眼中溢出,其實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走到了這裏。
視線悠遠而深沉,她望著皇城中央的千極殿,半天才說:“長伯,陪我去爬爬千極殿前的台階吧。”
她告訴長伯說:
千極殿前的千級台階是每日臣子上朝時候的必經之路,對於皇室女子來說,一生隻有一次站在這裏的機會。
她拉著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著,龐大的龍鳳浮雕在二級台階上刻著,兩人沒有多言,隻是爬著。
當年她母後被迎入皇宮,走的便是這千級台階。
她想過很多遍,等她將來走這個台階的時候,陪在身邊的會是誰?
她的備選名單裏,自始至終就沒有長伯的名字。
她側過頭,望向長伯,嘴角抿著微笑,就當今天,是一場夢吧。
清晨的陽光撒下來的時候,兩人登上了台階。
側翼的小路上上朝的幾位大員走了過來,這千極殿雖然立於千極台階之上,可平若裏上朝,他們走得還都是小路。
大臣們望著五果行禮,偶爾有幾人才會對著長伯行禮。
等到所有人都進去後,五果望著朝堂之上,她說:“我們定下個約定吧,一年之後,待我穩坐著東宮之位,我便放你回去,在此之前你要盡心輔佐。”
長伯轉過頭,鼻翼上還沾染著汗水,他說:“好。”
若待他日,她風光無兩之時,便是許他歸國之日。
隻是有誰有知道,她萬俟五果,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想過競爭這高堂皇位。
隔著一整個大殿的距離,她的視線與應南皇相撞,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依靠一般,淚水一下子就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