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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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漁舟劃過鄴水鱗波,漸漸地靠近畫舫。在老幼二人就要登舫時,老花突然將腰間的藍色布囊一解,不著痕跡地塞到了小乞兒手中。
    “寶貝口袋?”小乞兒疑惑地看著手中這個完全變了樣的布囊,一臉驚異。
    “嘿嘿,懂嗎?後半生的幸福日子就靠你了!”老花不厚道地笑望著小乞兒。
    “懂!你想好要把它傳承給我了?”
    “那你知道三百六十五之後是什麽嗎?”老花翻了翻眼,卻也不和小乞兒多磨嘴皮子,“記住打開的法咒。”說著,便趴在他耳邊嘀咕了句,看著小乞兒沒個正經的臉總算是黑了白了再黑,說不上什麽味道,到底是興奮呢,還是鄙夷多些。
    這一大一小兩人此時已上了畫舫。小乞兒東瞅了西望了還是覺得自己上了“賊船”。那岸上遠遠瞅著並不大的小船,肚子裏居然別有一方格局。霎時間,小乞兒就琢磨不透了,突然抬頭疑惑地看向老花。
    “是大象踩小蟻,不是小蟻馱大象!”老花看著小乞兒投來越發疑惑的眼神,突然沒來由地瞪了他一句。
    小乞兒看著老花的眼神就更迷離了,“你怎麽知道我要問這個?”
    老花嘴角微微抽了抽。我怎麽知道?誰要是因為在山裏撒尿時看見一頭大象踩著了螞蟻,跟你糾纏了好多天“踩”與“駝”這個話題,你也是印象深刻。直到最後,甚至還掏出自己的小破爛本本,寫了個千鈞蟻小勇士和紙皮象大惡魔不得不說的故事?哪兒值得說了?
    “空間應用的大手段。”老花是實在不想和他再死纏這個問題了,話題一轉生生拔了回來。
    “我知道,書裏常見的,小場麵。”小乞兒抬頭看著老叫花,甩去一個無知的眼神。
    “……”
    “鳶晴,恭迎二位公子。”兩人身旁一位眉間抹著飛鳥紋絡的紅衣女子款款走過來施了一禮道。
    “紅羽鳶?”
    麵前的紅衣女子略感驚異,將額前細發一挽,也不曾失態。“公子好見識。”
    “十二宮哪一羽在這兒?”
    那喚作“鳶晴”的女子卻也不答一語,緩緩伸出手擺了個“請”的意思。
    “是我唐突了。”說著,抱拳向紅衣女子告了聲。
    老幼二人隨著鳶晴穿過船廊步入正廳,細細打量這一路的風景雅設,具是雕樓畫閣、飛簷低牙的妙筆,鬆木暖香纏著琴音縷縷在鼻息間嬉耍,細水清清和上一曲公子酒客們茶碗酒盞裏的碎脆低語,盡得雅興。入眼的倒不是花花綠綠的綾羅錦飾,反是素雅中略帶了明媚風情。
    老花拖著小乞兒兩人找了個空閑的角落待著去。
    “等吃得差不多了就撈,懂不懂?”
    “放心,我明兒著呢。”小乞兒用力地拍拍胸脯,嘿嘿一笑。
    正嘀咕著,宴廳台上的舞曲姑娘已踩著一聲琴弦撥奏的清音蹁躚入了場。這老幼二人倒也極默契地死死盯著台上的大姑娘,若不是老花來前交代過注意著點儀態行事,不能落了這身皮囊的好價錢,怕是兩人早就趴著台沿,哈喇子非得沉了船去。
    大姑娘當頭,好酒肉當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早早就開動了,趁著大夥瞧著歌舞的空當好好捋了兩把破肚皮。這白來的買賣,可不就吃一口賺一口嘞,兩人難得在戰略上站在了一起。不過老少這桌除了他兩,還圍坐著幾位公子哥,不大好明目張膽地偷酒肉,隻能是往肚裏多裝了些。
    宴台上的幾支歌舞奏也奏了,跳也跳了,把台下的一眾青年俊才的小火氣可是撩了又撩。醉眼裏,似聞一聲哀婉的琵琶聲響從舫外悠悠飄來。小乞兒一頓囫圇,並未察覺一旁的老花氣息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
    君問春花幾多寒,暗香邀雪冬未闌。
    銀枝俏,臘梅妝,來年風雪今日完,笑斷狂。
    儂去葬花苦亦寒,落梅深閨淚還長。
    舉杯酒,聽劍殤,可堪白鳥晚來還,泣歸揚。
    ……
    琵琶聲悠悠淌,畫舫中的人早已站滿了船板。月弄紅顏顏弄弦,哀婉悲戚的弦音輕輕繚繞在十五的鄴水上,又聞得有淚落聲打在心頭,滿甲板的人卻是紅透了醉眼。皎皎月明,將畫舫船頭那白裳黃羽的撫弦女子安靜繚繞,眼眸間映著鄴水鱗波,額前點了幾筆飛鳥盈盈,一人一弦一清月,便好似人間仙子,哀轉裏帶著幾分心疼。
    在場的眾人無言,靜靜看著眼前這絕美又哀戚的可憐人兒,心中竟生得幾分同情,直到那撫弦的女子再次開口,才回過些許神來,一摸臉頰,卻已被淚水賣了眼目。
    再說那酣飲的老幼二人,初聞得弦響具是潸然淚落。老花看著麵前的佳肴,再難咽下一口,隻是倒提了酒壺,汩汩地往口中倒了去。反是小乞兒覺得這淚流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一晃神就哭濕了眼。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滿大廳的人去了個空,就急急掏出寶貝口袋來。
    “小乞兒是屁蛋球兒。”本來挺感傷的氣氛突然來了句滑稽的低喝聲,硬是將蒙頭喝酒的老花給驚了個透徹的醒,滿臉鄙夷地看著正拿著寶貝口袋各桌跑的小乞兒。口中還不斷念著謎一樣的咒。
    算了,算了,沒了喝酒的興趣。老花有些懊惱地說聲“又著了道。”,便獨自往甲板上悠悠走去,留下小乞兒自己一人露出滿足的笑容,不斷低喝著“小乞兒是屁蛋球兒”。
    當老花已經到了人群後方時,正沉浸在弦音中的各家公子卻都未曾察覺,隻有那淺笑的白衣女子突然一頓,朝他來看了一眼。這一頓倒不打緊,卻將各家公子的目光也牽了過來。那白衣黃羽的絕美人兒將蹙著的黛眉解開,有些自嘲地搖了搖了頭,笑問道:“新來的公子覺得這曲子如何?”
    “自然是極好,可有名兒?”
    “雪靈賦。”
    “得曲入耳,有幸。”老花將手一拱,微微躬身道。
    “白荊不過是紅塵裏的風月女子,不敢冒昧了。”
    那白衣女子尚未說完,周圍的各家公子便不滿了。
    “荊兒姑娘若都說自己低微,那世上可就沒上得台麵的女子了。”
    “對啊,對啊。”
    荊兒一手抱著琵琶一手掩著淺笑道:“那荊兒就冒昧了。”言罷告了一聲退,便上了畫舫的閣樓小築。
    一曲餘音未絕,眾人皆是沉沉歎息地回到廳中,那些有幸邀得歌舞才女填詞作曲,撫琴奏笛的,才子佳人皆是盡興,邀而不得的,結友聊風月趣事倒也歡脫。不過各桌的酒客都不曾發覺桌上少了些酒食果飲之類的。
    要說能來這“十五舫”的各家公子倒也灑脫,那魁兒美是絕美的,弦音也同人一般是極妙的,可佳人一曲哀婉琵琶已是言明了許多事,不必再去死纏爛打,擾得美人兒不盡心情,自己也落個不痛快。
    ……
    再回到酒宴上的老花,早早就沒了喝酒的心情,看著一旁眼冒金光的小乞兒,笑著搖了搖頭。
    “噥,還我。”老花向小乞兒伸手勾了勾。
    “不給,憑本事拿的活計。”小乞兒把手抱在胸前緊緊的,死活是不肯撒了。
    “二位公子,荊兒姐姐有請。”老花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被一旁傳來的清音打斷了。
    入眼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妮子在一旁盈盈施禮,估摸著十歲的模樣,卻也見得眸若星河眉作畫的好景色,一點朱紅虛影在額前輕舞悠揚。
    “好漂亮的大姑娘。”老花還沒開口,小乞兒就在一旁探頭探腦的了。
    “不叫大姑娘!”老花抬手就拍在了小乞兒的後腦勺上,略帶尷尬地看了看麵前的小妮子。
    “哦,是小姑娘。”小乞兒揉著腦袋有些頹廢道。
    老花滿臉黑線,和著與人家差不多年歲,你叫大小姑娘?倒是一旁的小妮子被逗得顫笑。
    “勞煩帶路。”老花是怕了這混小子丟人的本領了,急急回了句。
    “嗯。”說著便領著兩人朝閣樓走去。
    小乞兒是消停了,但還是有些摸不著腦袋,那魁兒找自己兩人幹啥?突然狐疑地看了看身邊的老花,一臉驚訝地低聲道:“那大姑娘看上你這皮囊了?”
    “你別一臉驚訝能不能,我這皮囊怎麽了?”
    “好活計兒,值個錢。”小乞兒嘿嘿一笑。“老花啊,你抱上大腿我們就能吃天鵝肉咯!”
    “癩蛤蟆?抱上大腿是好給你找個小胳膊肘吧?”
    “對極,對極。”
    兩人隨著小妮子穿過二樓長廊,走到最裏間的小閣中,“荊兒姐姐,兩位公子到了。”
    “嗯,你帶著小公子在船上逛逛,三樓不能去。我和這位公子有話談。”那燭火光裏正煮著茶的白衣女子淡淡說道。
    “嗯。”小妮子答應了一聲就拖著還愣在原地的小乞兒掩好門出去了。
    ……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剛從閣中退出來的小妮子用手肘碰了碰小乞兒,先前一副款款有禮的模樣早給丟了。
    “啊,大姑娘。”剛說出口,小乞兒就自覺犯了窘,憋紅著臉,“那個漂亮魁兒是你姐姐嗎?”
    “是啊,不過荊兒姐姐可不是魁兒,她比魁兒厲害著呢。”
    “那你應該也不錯。”小妮子突然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答得有些懵,但依舊是禮貌性地點點頭,還是不明白哪不錯了?
    “我叫鳳鸞兒,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我叫花乞子。”小乞兒抓了抓腦袋,長這麽大才發現自己哪有名字啊?平日老花不是混賬小子就是小滑頭地叫,不可能取這名吧?老叫花、小乞兒、黃狗子,都取一個字,正好,極妙的!
    “好奇怪的名字。”鳳鸞兒歪著小腦袋說道。
    “我們家鄉都這樣叫。”小乞兒是不知道自己名字,可胡謅總得有個由頭吧,至少氣勢不得少。
    “哦。那個是你哥哥吧?”
    “不是,我是他偷來送終的。”小乞兒認真說道。
    “啊!”鳳鸞兒掩著小嘴驚呼,一臉認真的小乞兒在她眼中突然憂傷了許多,沉沉說道:“要不要我叫荊兒姐姐幫你揍他?”
    小乞兒沒想到她會這樣答,嘴角微微地抽了抽,連忙搖頭。
    這在鳳鸞兒看去倒像是他受了威脅,越發可憐巴巴了。“真不用嗎?”
    “不用不用。他活不久的。”小乞兒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那好吧。”
    “你們紅閣的大姑娘都這麽漂亮嗎?”
    “那當然,有句話說是‘世間奇女子,紅閣獨占八分,天下占兩分’。”鳳鸞兒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那我以後要嫁給紅閣的大姑娘。”小乞兒似乎也覺得在理,一旁不住地點頭讚成。
    “好啊,我求姐姐們娶你。”鳳鸞哈哈地笑著,一副大義不容辭的口氣。
    “嘿嘿,好。你和別的小姑娘不一樣呢。”小乞兒倒是笑得傻傻憨憨的,挺認真的一回事兒。
    “哪不一樣,姐姐們也老這樣說。”鳳鸞兒突然有些窘了,想起姐姐們三天兩頭說她沒有女兒家的含蓄,倒多了幾分直快熱腸。
    “你,你比她們好看。”小乞兒撓著腦袋不好意思道。
    鳳鸞兒看著他一副害羞模樣,倒是灑脫地捧著肚子大笑起來。兩年齡相近的小妮子和小乞子就這樣抓天抓地,聊得遠遠的。同樣的是思想亂飛,上一句還在問你喜歡吃些什麽,下一句便到了天上的月兒好是明媚,前兒還顧著屋裏的一雙人,後兒就沉沉看燈籠。小乞兒給講的是喝水放屁、抓蟲逗蛐的粗俗活兒,小妮子給說的是胭脂粉黛、明媚可人的閨中繡兒,一個是流浪破落的叫花子,一個是自由歡脫的金絲雀,雅俗倒也配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