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賞月,望月,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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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家坐落在黔城北,門前的那條大街也是城中挺熱鬧的地方,如今的人流雖還是不少,可大多是看客,商販店家就要少了許多。
    此時圍繞著孫家府宅的人群中,小乞兒和老花也在。一舉大火將孫家燒成了廢墟,可奇怪的是周圍的屋舍卻未殃及半點,圍觀的眾人自然便知曉這是大手筆了。
    要說黔城的百姓,對於這樣的事已是不怪。黔城是修道人和普通人同住有的城池,平常人自然就見多了仙人道法的那一套,噴火降雨都不足為奇的。
    小乞兒眼看著麵前黑糊糊的一片,瞧不出什麽原先的模樣來。孫家反而沒有多少血腥,都給那場火燒了去,可孫家外圍的街道卻不這般了。
    一具具的屍體從屋舍中抬出,橫躺在街道上,連白布都沒給鋪著,興許是死得多了,府衙也覺得沒必要。都是同樣的死法,吼中一劍割過,心口處再插上一劍,死得不能再透了。
    周圍有嘈嘈雜雜的聲音響起。
    “死得好,孫家總是仗著家族威勢打壓周圍的小族,全都抬不起頭來。”
    “話不能這麽說,這是孫家做的不假,可孫家中的其他人是無辜的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手筆。”
    “你們聽說了嗎,這次好像是為了強搶日落山上的寶貝出得手。”
    “可不,茶館酒肆都聊開了。說是那寶貝凡人得了都能飛升哩。”
    這些普通看客毫無遮掩地談論著,許多人說該死,卻也有少部分悲憫的說聲罪過。就連街道上的一排躺屍也不放過,這家的小二扣了銀兩,那家了商販貪得厲害,還有把小娘子活兒做得不細致的都要撿來說。
    小乞兒沉默不言,走著,老叫花也無聲地跟在他的身邊,這條道走完了,就拐向另一條道的橫屍去看。大都睜著圓瞪瞪的眼,少有閉著的。
    “三百一十二。”小乞兒終於停了下來,有些沉重,可心中又有些鬆了口氣。
    他還數得過來。
    “為什麽?”
    老花看向他朝自己看來的不解的眸子,一時安靜了。良久,才開口道:“終歸算不明白的。”
    “孫家的普通人呢?”他有些不確定了。
    “除了自盡的,其他都藏了起來。”
    小乞兒的胸口微微伏了下去,“有多少人。”
    “三百一十二。”老花看著麵前的人,小乞兒也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目光,卻驟然黯淡了下去。
    “他們換了他們嗎?”
    “有取死之道的,你也聽了,可卻不隻那些人說的。”老叫花沒回答是與否,隻說了這一句。
    小乞兒不再問下去,淡淡地點了點頭,眼裏卻還是一片黯然。
    “我想去看看孫家的人。”
    老花聞言不語,邁開步子,小乞兒便跟在後邊。兩人在黔城中繞轉了許久,終於在一扇年老的小木門前停了下來。
    推門而入,頓有金鐵聲響起,待看清是他們二人,院中的一眾黑衣趕忙收劍入鞘,低頭抱拳。可推開門的小乞兒卻並不想進去了。
    抬眼望去,是一片大院,足夠容納這三百餘人不隻,可從外邊卻看不出半點來。滿院子都是人,癱坐著,站著,沒人出聲,或者說沒人敢出聲,哪怕經曆了一場家破人亡的悲痛,這淚也隻好放眼裏去蒸發。
    有母親把小孩的頭埋在懷裏,下巴抵著,不忍心讓他去看這一切。也有小孩把母親按在胸口上,不閉上眼,我也可以護你。有人仇視,有人畏懼,有人慘笑,卻沒有人痛哭。
    小乞兒的心猛地被揪起,疼疼的,臉色變扭曲了,可他也不閉眼。他知道肯定有人哭過了,可哭過的人一定有了不再哭的理由,或許也不叫理由,是脅迫。
    他沒說話,轉身便出了去,不想多呆。
    “他們算已經很幸運了。”老叫花先開了口。
    “我明白的,可還是有些疼。”
    小乞兒沒有怨白家多殺了那三百一十二,他很清楚白家已經盡力了,至於為什麽都是三百二十一人,他不敢再去細想。
    “走吧,回去了。”老叫花的聲音悠悠傳來,“休息了這些天,也該修煉了。”
    是啊,休息了好些天,卻這樣累。
    小乞兒抬頭看了看天空,秋高氣爽,有雁南來,在空中掠飛而過。不經打的秋葉都有開始落的了,但大部分還是黃的紅的一片,風一吹就沙沙的響,挺好聽,可心卻沒有這季節安靜,隻有幾分季節的味道。
    ……
    青竹看著飯桌旁愣愣的小人,叫了幾次,可回過神又愣去,便也靜立在一旁不作聲。看著那眼中的一抹哀傷越化越開,在心裏跟著沉沉歎了一口。
    小乞兒不像個孩子,在青竹眼中絕對不是。他的眸子中藏有許多青竹看不懂的東西,有些甚至是在白燒雲眼中都沒見過的。孩子的目光很澄澈,他卻偏不,可是以前小乞兒和老叫花在一起的時候,眼裏也經常亮閃閃的,這些青竹不知道。
    一聲突如其來的玉簫聲,打破了這片沉悶,小乞兒渙散的目光也聚了些過來。推窗細細尋去,月光清朗,皎皎明月纏著那縷簫聲,輕緩慢行,在白家大院中悠悠縈繞。
    “誰在吹?”小乞兒回過頭,指著窗外問道。
    “是公子。”青竹把眼彎在一起,笑看著窗邊的小少主,“小少主要是喜歡,不如去找公子,你兩很像的,聊得來。”
    小乞兒聞言,沉沉搖了搖頭,撐手趴在窗前,仔細地聽。從前聽簫聲都是在紅閣那樣的熱鬧地方,具是佳人才子的風雅,如今聽蕭卻不同,心裏有些堵,簫聲也有些愁。
    “遠遠去看看。”小乞兒回過頭道,臉上有些窘色。
    青竹笑著不語,取件薄裳給小乞兒蓋在身上,就推門出去了。
    月色下,竹影斜斜織在院裏,圍牆上映了許多斑駁,有魚淺淺攪動水漪,牆上的竹影也跟著晃。那簫聲聽著挺近,卻也拐過了幾座院子,從屋頂上傳來。
    有白衣坐在簷上,玉簫在手,朝著月亮。
    秋裏的十五月圓,於春夏冬都很不同,這個季節的月亮有一種它獨有的惆悵和哀情。
    “從前公子不吹玉簫的。”青竹在小乞兒身旁小聲開口道,“說來應該是去了日落後就喜歡上了,府裏的姐姐們都說是在日落山上遇到了意中人,教的是憂思的曲子。”
    小乞兒的眉頭微微蹙在一起,沒有說話。
    “可是哪有見了意中人,就丟了胳膊的。”青竹的聲音多了些沉重,伴著那簫聲,也跟著淒淒的。
    “可能是給了山裏的野獸吧。”小乞兒木訥道,可青竹不信,自家公子的手段可比野獸厲害。
    “好熟悉的感覺。”小乞兒聽著耳邊的徐徐簫聲,眼裏哀沉,自語著。
    “是《浦秋月》,懂音律的姐姐說的。”
    小乞兒疑惑地看向她,青竹笑了笑,有音哀婉,從嗓子中跳出,憂愁百轉,與那簫聲疊在一起,想要惹人淚落。那坐在屋頂的白衣似有聽聞,回過頭看著,一曲簫聲卻不吹斷。
    影去月下眠,人走棧道淺,心茫茫,天寬寬,容不下一朵顏。
    花開晚風謝,潮漲斷垣野,聲緩緩,地蒼蒼,藏不了一世解。
    吹玉簫的人停下了,似仍有簫聲繞耳,小乞兒抬眼望向屋頂上的人,屋上的人也看了過來,月亮清清映在眼中,安寧而憂傷,兩雙眼裏有相似的東西在閃爍。
    小乞兒回過身,往來路走去。青竹一頓,便趕忙跟上。
    白燒雲提起身邊的酒壺,澆了一口,些許苦澀。
    秋月,秋月,賞月之秋。賞字不好,有人陪才叫賞,望也不中,隻好說是看,簡單粗俗卻透著許多孤單,可既是孤單,又偏偏要說許多。
    小乞兒回到屋中,還坐在窗前看月亮。沒有了簫聲,月色越發靜了,帶著幽幽寒光,有些冷意。他的心中沉沉的,日落以來,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對於他有著太多難過。不理解白燒雲那一劍,迷迷糊糊到了白家,做了個流血的選擇,不敢懂好多傷心的話。
    青竹看著小乞兒眼中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放了下去,可她知道,那並沒有消失,而是藏了起來,可終究有一天還是要拿出來的。
    ……
    沉沉睡去,就到了天明,什麽事都可以先放放,以後再說,可能就忘了。
    今天得開始繼續修煉了,或許準確來說,小乞兒一直都在修煉,不過是煉的什麽罷了。
    吃過早飯,老叫花就帶著小乞兒拐出白家後院的偏僻小門出了去,往城中熱鬧處走。
    “他要去那個地方了嗎?”還坐在屋簷上的白燒雲喃喃道,竟是一夜未眠,“大概對他來說很殘酷吧。”白燒雲站起身揚了揚衣擺,縱身躍下。
    日落山的一劍,白家的選擇,他不知道小乞兒明不明白,但是他卻明白了許多東西。雖說小乞兒沒了身後那柄破劍,樣貌變了許多,但他還是認了出來,小乞兒還掩飾不好自己的眼神。可對於白燒雲來講,這都並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