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中月 第五十二章 有匪著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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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裏糊塗又住了下來,可水月要留自己吃杯喜酒,也是情理之中的報答,便拒絕不得。他小叫花子可還沒吃過喜宴哩,從前看村裏城裏的婚嫁好不熱鬧,迎街開去百八十的大氣富貴,掌廚的嬸子那十八般廚藝都耍得溜,銅鑼嗩呐吹鼓得震天響呢。
    可是晚間飯桌上的正主,卻沒有小乞兒想象的那般高興,反是阿蘭和那小子眼中透著掩蓋不住的喜色。
    冬日夜晚,閉了柴門就呆在屋中仔細做些針線活計,院子是坐不得的,夜裏的冷風吃人得很。
    水月把自己的床鋪騰給了小乞兒,她搬去和阿蘭擠擠。剛幫著小乞兒換了床鋪蓋,打理好,可卻坐著沉下去。
    “水月姐姐不想嫁給他嗎?”小乞兒看著麵前的女子目色黯淡,獨獨坐在床邊,眼中的那一抹好看的光芒再也瞧見不得。
    沉坐的人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究竟是不想,還是不是?看得小乞兒有些不明白起來。
    “我聽鎮上的人說顧家是丘山最大的門戶,他們也救不了嗎?”
    “救得了。”
    水月說完這句,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許多,小乞兒看著,有些明白,也跟著沉下去。顧家哪裏是救不了,僅僅是從邊營中撈個人出來,算不上事的。
    丘山邊營並不是什麽正經管轄,被抓進去的壯年漢子甚至連個名頭都沒有,隻是送去前線做炮灰罷了。可既然偌大的邊營都縱容賭徒們放肆娛樂,哪裏還會去管他那微不足道的一人。
    水月想得明白,邊營貪生怕死的無數,賭徒更是不少,真就獨獨她阿弟被抓?可是心裏明白,卻又能如何?說小了,她是一個無權勢的農家女子,說大點,好聽稱句聲名滿丘山的水月頭牌,可哪裏搬動了鎮上門戶的權勢?
    陸家扣了人不假,陸家公子貪她水月也不假,但顧家又有多少肮髒本事藏了下來?她水月為何集了各家公子目光,卻不動一情?便是反感其間彎彎繞繞。可他顧流風的手段有偏是如此。
    “砰——”
    屋中的兩人還沉默著,院中就有火光點起來,一聲沉沉的踹門聲猛地炸響,緊接著又似乎有說話聲傳來,夾著吃痛的呼聲。
    裏邊的三人趕忙竄起朝院子中跑去,被驚嚇了的小子扯開了嗓哭,和著那病榻上老人的咳嗽聲攪在一起,可是那三人去顧不得這些了。
    院子裏有火把的亮光點了起來,聽得清許多戶人家細細碎碎的聲音從四周傳來,自然都是知曉山匪來了,該藏的藏,該躲的躲,不敢去細看。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為首的一青年訓斥著身旁的大漢,那大漢正是小乞兒前時見過兩回的。周圍還圍了七八人,看著那大漢委屈聳拉的腦袋,憋著笑。
    三人剛從屋中出來,小乞兒就準備上前擋著,可阿蘭比他還快,出門時操起了靠在屋門旁的鐵犁,顫巍巍地對著麵前的一夥人,目中雖是躲閃,卻隱隱有些淩厲,多著小乞兒和水月一步,朝前護著。
    明擺著是對這場麵見了多次,極有經驗,那鐵犁都是提前放好的,反是空手的小乞兒兩人顯得有些單調。
    那訓斥黑漢子的青年悠悠轉過頭,朝著三人作揖行了一禮,頓時場麵便有些愣住,身後的小匪們閉著眼偏頭,實在不忍心去看,這土匪行徑硬是給自家老大整得不像樣了。
    “打擾了。”青年緩緩抬起頭,眸間映著火光跳動,青色儒衫與那滿是正氣的麵容,在一夥粗糙大漢中顯得格格不入。
    “水月姑娘,久違了。”
    朝他看去的三人被這一舉動震得說不出話,前邊的阿蘭回頭看兩人,支吾了半天,也沒個言語出來。
    水月聞言蹙起眉頭去看,眼中有些波瀾,卻又不確定,在火光映射中看不出多少。
    山匪可不是第一次來,在水月從醉音坊回村後的四五日,便來過了。那如今還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本因兒子被抓,心中已經傷了大半,又去攔住來捉女兒的山匪,被痛推在地,這才臥病不起。
    上次隻來了三人,正是小乞兒瞧見過的,那儒生模樣的山匪倒都不見得。
    水月一時望著那青衫男子,男子亦笑看著她,眼中有許多說不上的意味,都沒說話。
    “你是?”
    沉默了半晌,水月才開口,可這才開口卻將對麵的男子目中的笑意激得頓時少了些。可那男子依舊有著風度,再做一禮,“小生對姑娘欽慕已久,想討回山寨做夫人。”
    青衫說得很柔和儒雅,可身後的一群人卻不敢聽了,都低下頭去。什麽小生啊,山寨啊,可不怪別扭嘛!
    小乞兒在一旁看著那青年,又看了看水月,眼裏滿是疑惑。
    “多謝公子抬愛,水月已有心上人了,擇日便嫁過去。”
    自家大王的行為不正常,可對麵那好看女子跟一夥山匪這樣答話也不正常,真就當他們是來提親的隊伍?
    還不止,那為首的青衫聞言頓然沉默,目中再也沒有笑意,隻是朝著水月拱了一手,“是小生冒昧了,敢問姑娘心上人?”說罷,儒雅男子抬起目光,有些灼灼熱熱的,不知是因為火苗在眼中跳動,還是因為一些別的東西。
    水月也朝他看去,還是那副款款笑的模樣,眸子中許多的耽溺之色便流了出來,即使在這黑夜裏也瞧得清晰。“顧家,顧流風。”
    儒雅山匪目中又是一沉,可依舊抬起手作禮,眼中又有笑意,卻慘淡了許多,“那隻好祝願姑娘了。”說罷,便轉身出門,朝著身後的一眾呆愣的山匪揮了揮手。
    “老……”那前時被訓斥的壯漢想要吭聲,卻被一旁的人撞了下,跟著又低下腦袋去。
    一眾山匪來得快,去得也快,阿蘭還舉著鐵犁,卻愣愣地看,山匪真就轉性了?回頭去看水月二人,隻見得小乞兒的目光朝自己看來,可水月已是轉身回了屋中。
    小村莊旁的那座山有十來號山匪,村莊中的各家各戶都是知曉的。那山匪專挑著那些家中沒個漢子的門戶去欺負,有漢子的雖也闖,卻少些。前幾年聽聞村中有人說山匪轉了性子,闖了孤家老婆子的家,最後還送了許多糧食去,更幫著做農活,可哪裏有人信。
    後幾年經常有這樣的事傳出來,可那山匪卻依舊來搶,隻是不再害性命罷了。直到前段時間村裏的許多壯漢被抓去了邊營,各家都慌張起來,那去水月家搶壓寨夫人的事,他們可都知曉的。
    ……
    水月沉著目光走回屋中,當她轉身時,小乞兒似乎看到了那眸子中許多瑩亮亮的東西,很有些重量。
    冬夜的冷風狂躁得很,呼啦啦地刮過去,窗子外就嗚嗚地響,也要一道道撓在心裏。
    小乞兒回了屋中,卻看水月還坐著,並不去阿蘭屋裏,他也隻好坐下,拿眼看水月目中不斷變幻的神色。
    這年頭的土匪都不幹正事,學人家穿起儒生打扮去上門提親,掉了土匪的名頭。可是那青衫與一眾漢子格格不入,就好像水月清婉的麵容與那破布衣裳不相適應一般,都看不下,分明不是做土匪的好底子。
    青衫生得眉目清秀,很是有些書生氣,比小乞兒的“之乎者也”還要足,言語談吐顯得極溫和,那不算華麗的青色儒衫配著剛好,氣質淡得出塵。
    水月眼中很沉,想起了剛遇到小乞兒的那片林子,如果再早些,就早一天,她都會成了土匪頭子的壓寨夫人,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山匪的囂張猖狂,各家村民看在眼裏。可山匪行事有度,也有人看在眼裏。一代佳人明媚,醉音坊的各家公子擠破了腦袋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卻願意把自己給了山匪。
    或許沒有病榻老人最後的那一攔,她也不會有獻身山匪的想法。八歲被賣到醉音坊,心中何嚐沒有十多年來的埋怨與苦楚,可當家中阿弟被抓時,她卻依舊忍不住牽掛啊!
    心裏堵著許多年,娘親不在了,可那個老人卻護了她女兒最後一手,這便夠了。哪怕他之後牽掛更多的還是邊營中的兒子,但對於水月來講,她所需要的或許隻是那一份觸動,還有一個她為這個陌生的家付出的理由,便足夠了。
    各家公子她不喜,胸中城府夠深,錢財也不少,卻照顧不下這個老丈人,要不得真心實意。反是那山裏頭的土匪這些年的行徑更讓人明白些,因此才有了小乞兒救下她時,那遲遲含在眼中的一抹複雜神色。
    水月的目色在火光中不斷跳動,有些迷離。就算他儒生土匪要了她,又能怎麽樣,山匪窩對上顧家,終究也不好說的,那時候顧流風的態度又是怎麽樣,也不好說。
    回憶牽了老遠,又回到那個儒雅青衫的身上,水月目中有許多笑意綻開去,映在小乞兒眼中,他就更看不明白了。
    火光在屋裏挑著,劈裏啪啦輕微地響,嫋嫋青煙繚繞,纏著眉眼中的那抹好看,把冷風都給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