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逼迫中選上論罪 邀約對弈下子歡

字數:1512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眾人皆醉,朕獨醒 !
    .read-contentp*{font-style:normal;font-oration:none;line-height:inherit;}.read-contentpcit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
    大清王朝在康、雍、乾三代帝王的統治之下一切歌舞升平。亦如冬日的陽光暖人得可愛,照在紫禁城向陽的琉璃瓦上融化了最後一點殘雪,殘雪順著琉璃瓦下滑,掉落積水的大缸,發出“呱”一聲脆響。但在見不著陽光的犄角旮旯裏總還能聽到一些碎語閑言。亦如終年不見陽光的晦暗角落總有苔蘚滋生不絕。
    皇城裏三年一度的選秀如火如荼的拉開序幕:
    選秀第一步:天子分遣內監選女。每百人以齒序立。
    浩浩蕩蕩的百人隊伍,不下幾十列排滿了紫禁城裏的一個大院落,場麵蔚為壯觀。
    有人錦帽貂裘,綾羅綢緞。有人卻隻是禦寒棉衣,雖是全新,但也樸素寒酸。相形之下,工部尚書府的大小姐——鈕祜祿?寧文雪隻穿了件家常服飾,普通卻也得體。
    有人是濃妝豔抹。有人隻略施粉黛,一看便知是自信清水芙蓉。寧文雪卻落個素麵朝天,自我安慰到:還好並不朝見天子。
    內監循視之曰:某稍長,某稍短,某稍肥,某稍瘠,皆去之。
    寧文雪隻是覺得內監巡視時,對某些人特別挑剔,橫看豎看,對某些人,比如自己,隻看看手裏的名冊就“留之”。於是,趁內監在身後巡視時寧文雪快速瞄了眼冊子,除了各人姓氏外,還有不少紅圈圈,有的多有的少,寧文雪想再瞄一眼自己的名下有無紅圈,內監已走遠。
    回府時,寧文雪執意繞遠路、走正門,遇見大總管問:“老爺上哪個屋了?”
    大總管甄財氣客客氣氣道:“老爺還沒回呢!大小姐找老爺有事?可否代為轉達?”
    “不用。”寧文雪受人脅迫,甚為煩躁,繼而補充道,“老爺歸來就說我在二進堂等他,有急事。”又對秋實道:“手爐不熱了,去加些炭。”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老爺還沒歸。春華道:“小姐,先去三夫人屋裏用晚飯吧。我在這兒守著。”寧文雪點頭,秋實道:“去跟三夫人稟明此事。”寧文雪道:“何苦呢?三娘又不是個自己能拿主意的,還勞動她操心。”於是,像往常一樣,用過晚餐,寧文雪也沒有閑心陪三娘燕語,又回到正堂,在一溜青緞靠背坐蓐上坐下,等到乏困,阿瑪還未歸。
    春華道:“小姐,要不你先去睡吧?”
    “事關整個族人,我豈能安睡?”寧文雪道,“都醒一醒吧!”起身走了走。
    “不早咯,有何急事?”阿瑪終於回來了,“明早還要去麵見聖上。”
    寧文雪知道明早要早到何種程度,長話短說,“是舅舅,我不去參加選秀或選秀不中,他就去告倒我們家……告到我們家樹倒猢猻散。”
    阿瑪眉頭緊鎖。“他可是說到做到啊。我什麽時候得罪他了?怎麽才能安撫他”隨後陷入沉思……
    寧文雪想:阿瑪果然非同常人,俗人肯定問:憑什麽要告我,阿瑪想的卻是安撫,當下的關鍵啊!又回憶起到:今天早上,寧文雪正在用早餐,“鈕祜祿?寧文雪!”大夫人的弟弟——烏拉瓜?正人大搖大擺地走進醴泉閣,後麵還跟進個搖頭晃腦的紈絝子弟。
    寧文雪這才知道什麽叫‘來者不善’,起身道:“這是我的閨房,閑人免進。”那紈絝子弟瞅瞅春華、秋實想:退到門口?也許是個好點子。退了出去。
    正人一屁股坐到寧文雪的位子上,翹起二郎腿,嘴裏喊著:“誰是閑人,我是正人。有正事。有正事。”說著,一把抓起桌上盤裏的棗,一下把三顆塞進嘴裏,嚼著,直誇“真甜,真甜。”
    “有何事?”寧文雪沒有放鬆警惕。
    正人把棗核吐在地上道:“你知道今日開始選秀了吧?”
    “與我何幹?”
    正人抓起棗欲往嘴裏塞,瞪出眼珠道:“凡八旗女子未入宮選秀者,不得私自婚嫁。”隨即拋一顆棗入嘴中。
    “想不到你也知道。”寧文雪仍站挺,雙手交握於前。
    “你為什麽沒去?”
    “我參選過,沒選上。”
    “算了吧!你這樣的會沒選上?”
    “跟她說正題。”門口站著的那位顯然有些不耐煩。
    “不是說著呢嘛!賞你個果子。”抓起一把冬棗拋了過去。那人略顯手忙腳亂,卻隻用一隻手接,然後吃了起來,另一隻手始終藏在身後。
    “其實我知道,你不用瞞我,品兒替你去了。”正人接著道,
    秋實哼哼道:“品兒?”春華不信,但看到小姐嚴肅的表情。
    正人看中了寧文雪的杏仁露:“吱吱……”
    “你怎麽知道?”
    “我要把這事上奏天子。當以舞弊罪論處。”
    秋實一聽這話,急把手中的碗遞給春華,就往外跑,撞在了堵在門口的紈絝子弟身上,“嗬嗬,這姑娘想跟爺試試。”
    “你讓開。”秋實厭惡地推了他一下,那人耍賴道:“是你們小姐讓我退到這裏的。”
    寧文雪道:“秋實,你就不要出去了。”隨即在正人對麵坐下,“你想怎樣?”
    “好,爽氣,我也來個爽氣的。”正人吐吐嘴裏的渣,“我要你去參加選秀,而且必須中選。”
    “那我怎麽敢保證?”
    “沒事。隻要你不耍什麽花樣。我已打點好。”
    “我已被宮裏除名。”
    “你舅可花了不少雪花銀子啊!”門口那人插嘴道。
    “萬般皆下品,唯有銀兩高啊!”正人伸了個懶腰。
    “讓我用了早餐再跟你走。”寧文雪是想借口靜一下,看桌上杯盤狼藉,改口道:“我去換身衣裳!”
    “開始跟我耍花腔了?”
    門口那人急道:“快點走吧,來不及了。”
    出門時,正人叫道:“排好隊,都別想溜!我打頭,哥們,你斷後。”
    秋實放大膽子道:“你就不怕我們晚上回來告訴老爺?”
    “回來?木已成舟。”
    康平在小院掃雪,看到這樣五個人下來,過來打千兒行禮,問:“大小姐,”挨了一記悶棍,倒下,寧文雪這才看清紈絝子弟手裏的東西———一根木棍。
    “別打了,不是木已成舟嘛!”寧文雪看紈絝子弟又舉起木棍急道。
    那人朝康平臉上吐口唾沫星子道:“關你屁事。”
    上輛烏棚小車後,秋實問:“什麽木已成舟?”
    春華道:“到時,小姐已被重新記名。”
    秋實道:“那就真的沒辦法了?要不我們跳車吧?”說歸說,頭都不敢伸出窗外。
    春華道:“不知康平何時醒轉,去告知老爺還來不來得及?”
    寧文雪沉默著,覺得哪邊不對,腦海裏卻滿是康平的身影。
    駕車的紈絝子弟對正人道:“有這麽標致的侄女,不自己留著,真是可惜。”
    正人道:“我是正人君子,亂倫的事我不幹。你也別亂來。”
    紈絝子弟道:“那是你孝敬皇上他老人家的,不就是想:靠著裙帶關係往上爬嗎?還正人君子呢?”
    “拜倒在我褲衩下的姑娘還少這一個嘛?哈哈哈……”正人放肆的大笑聲傳到車裏,很是刺耳。
    “美得你,……”那紈絝子弟有力的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
    但是寧文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根木棍不是給康平準備的,如果自己執意不去,倒下的就是春華、秋實。
    五個人到了宮裏,小舅子正人交上一錠銀兩,在花名冊上填好,最後簽字畫押,一切在陽光底下發生的事,都看似如冬日的陽光溫暖燦爛。參選前一切順當,阿瑪說過的除名根本沒有發生。
    寧文雪隨著眾秀女一道入內,諸女均斂聲屏氣。寧文雪隱隱記得紀昀在什麽什麽皇後外傳中對選秀的記述,那怎麽說都是明朝的事啊!寧文雪有些吃不準。
    阿瑪忽然道“舅舅?……哪個舅舅?……等一下……不要想錯了人。”
    寧文雪道:“是我小舅子,是大娘的弟弟,烏拉瓜?正人。”
    “奧,不過是他。”阿瑪神情輕鬆了許多。“那,你又去參選了?”
    “我別無選擇。”寧文雪隻得道。
    阿瑪輕鬆一笑,道:“‘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他比誰都懂,要不然他早就娶妻生子,另立門戶了。他又怎麽會自取滅亡呢?”
    寧文雪終於領悟到正人的深刻用意道:“那我中選與否,都可以?”
    阿瑪點點頭,擼擼胡須道:“現在由不得你,要看那群內監的臉色。”
    “那我就放心了。阿瑪早些安寢吧!”
    “你也早些歇了吧!”
    回到醴泉閣,還有個人在等寧文雪,那就是哥哥——鈕祜祿?寧武泰。他救醒了康平,知道正人把寧文雪帶走,遍尋正人無果,隻好回到泉醴泉閣等。
    寧文雪半開玩笑道:“那個正人君子啊!又在什麽秦樓楚館吧。”
    寧武泰很著急問道:“他帶你去哪裏?你還好嘛?”
    寧文雪沒好氣道:“他硬拉我去選秀了。”
    寧武泰先道:“還好,還好”,想想又道“不對哇,殿選說中就中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怎麽是好?”
    “瞧瞧你,急的。”寧文雪抿嘴巧笑道,“殿選之前還有一個多月的遴選,你不用急,我有信心不進殿選就被‘去之’。最後兩字是寧文雪學太監夾緊喉嚨說的。
    “殿選前淘汰。我記住了。”寧武泰一向拿這個妹妹沒有轍,若有辦法也隻是用迷香了。話罷,分頭安歇,寧文雪因為得了阿瑪的教誨格外安心,睡得分外香甜:明日就看我的吧!
    選秀第二步:諸女分立如前。內監訪視耳目、口鼻、發膚、腰領、肩背,有一不合法相者去之。
    寧文雪注意到,有位女子隻因為頭發稍稍有點稀就被內監大聲的“去之”。那個女子捂住嘴,眼中噙著淚迅速奔離。寧文雪想到衛子夫就是這樣被臨幸、懷孕的最終成為皇後的……虛懷若穀的君王怎麽拒絕梨花帶雨的弱女子?
    “留之”內監又一聲尖聲尖氣的喊叫,就把自己右邊這位耳垂很小,耳朵很薄,寧文雪想來應該落選,留下了。
    選秀第三步:使自誦:籍、姓、年、歲,聽聲之,稍雄、稍窳、稍吃者去之。
    (在清朝女子的名字隻有閨閣之密友間才知曉,不見於任何正本。‘寧文雪’這個名字是根據哥哥‘寧武泰’的名字,作者演化而來。)
    站在自己左邊女子,寧文雪聽著聲音很悅耳,卻被內監以稍窳而去之。輪到自己了,寧文雪壓低嗓音,盡可能的沙啞:“鈕祜祿?寧文雪乾隆四十一年生十四歲……”終於憋不住咳兩聲,隨後得意地看著內監,等著“稍雄,去之。”不曾想到,內監眄眄地看了寧文雪幾眼,然後目視冊子“留之”。
    寧文雪這次看清了自己名下有八個紅圈圈,“萬般皆下品,唯有銀兩高。”莫非八兩銀子就把我賣了?我跟跟內務府的兩個雞蛋一個價?不會吧?
    寧文雪回府問了阿瑪才知道:一個紅圈圈代表一百兩白銀。“這也隻是給內監們的。你小舅子這次可真是花了血本啊!”
    “咦?阿瑪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寧文雪不再往下說。
    老爺卻道:“人之常情,禮尚往來。這些事你遲早要懂。”
    寧文雪無語,隻想以什麽方法能使內監們開口說‘去之’想到頭腦發暈,才昏昏然睡去。
    選秀第四步:內監各執量器,量女之手足,量畢複使周行數十步,以觀其豐度。去其腕稍短,趾稍钜者,舉止稍輕躁者。去者複千人。
    寧文雪探頭看別人走的樣,記下了“舉止輕浮”的走樣。學著手臂大幅度地甩動,跨步扭動,雙腿叉開……
    寧文雪想看看這樣走路與八百兩雪花銀在內監眼裏孰重孰輕,能否爭取到“去之”。寧文雪很想探探這水到底有多深。
    結果兩內監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留之”。寧文雪也不覺怪了又掃到一眼花名冊,看見就一個姓氏底下一片空白,在眾多紅圈圈中顯得格外聖潔。是誰呢?看過去大都綾羅綢緞,隻一個女子穿著簡單禦寒衣物。對了就是她.
    寧文雪發現那女子恰好也在看自己,於是大方一笑,那女子隻是靦腆微笑回敬,目光隨即掃向別處。寧文雪看那女子肌膚白皙,玉頰微瘦,眉彎鼻挺,一雙足以迷倒眾生的丟花眼,舉手投足間透著……寧文雪想,真正的好姑娘也是有的。奈何宮規森嚴,寧文雪有心與其交好,卻也沒有機會親近。
    選秀第五步:分遣宮娥之老者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
    (紀昀後麵記錄的是:於是入選者僅三百人,皆得為宮人之長矣。好在寧文雪心裏明白在大清國宮女另有一套篩選規則。)
    寧文雪沒法耍滑,順順利利地通過了。
    卻聽得隔壁傳來“啊喲!”是個老嬤嬤的聲音。和自己同在一室的嬤嬤唏噓道:“她又拿住人家把柄了,可以收銀子了。”隨後迅速瞟了眼寧文雪。寧文雪整了整衣帶,笑了,想:別說我沒有把柄給你捏,就是有,我也不會給你金銀呀!
    選秀第六步:在宮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論,而匯評其人之剛柔愚智賢否。
    離殿選僅一步之遙,入宮,知悉與方氏同住一屋。方氏一張瓜子臉秀麗絕俗,如明月清暈,如花樹堆雪,肌膚白的無半分血色,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極淡。目光中滿是清冷孤傲。方氏前襟顯眼處繡了兩朵並蒂的菊花,繡工極佳。寧文雪想也不知她是天生如此,還是一時心中有事,我才不去碰一鼻子灰!無聊間,寧文雪囑咐秋實:“褥子鋪軟些,厚些。”秋實因換了個新地方難免有些興奮故爾提高了嗓門道:“好的,知道。”方氏的丫鬟茉莉對著寧文雪和秋實就是“噓”一聲,隨後指指方氏。
    寧文雪大為惱怒,想:一個丫鬟也配這樣朝我指手畫腳?又想還未弄清方氏的來曆不便立時發作但又不能讓一個丫鬟看輕了。當下把音調提高幾分道:“春華、秋實,你們慢慢收拾。都歸整好了,再隨我出來。”
    春華、秋實似乎明白寧文雪的用意,響亮的回答:“是。”秋實得意地望向無可奈何的茉莉。
    寧文雪卻再也沒有瞟一眼方氏,徑自出門去找那姓氏底下一個圈都沒有的女子。
    走到一個屋子前收住了腳,望見自己要找的那個秀女正自己整理床褥,不知如何稱呼她的寧文雪有些尷尬的立在門外,卻注意瞧了與她同屋的另一位秀女:大餅臉,兩條粗壯的眉毛毫不客氣的橫臥在不大的眼睛上,寧文雪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長得別扭!但仔細看了看還真沒一處“不合法相”:鼻梁沒歪也沒塌,隻是鼻子稍大。顴骨不尖也不高,隻是上麵肉多了那麽一點。嘴唇不厚不薄且很精巧,但怎麽看都和眼睛、鼻子不是一套的。不由的感歎起內監們收銀子的水平和看人的眼光。
    這位‘大餅臉’秀女正抄手站著吆五喝六,其實也沒那麽多人供她差遣:每位秀女隻允許帶兩個侍婢。“我,金沐灶,五行俱全,怎麽能住這種破地方!”這間屋子裏的嬤嬤說:“姑娘,娘娘們大都是從這裏出去的。娘娘們都住得,姑娘住不得?”金沐灶不厭煩道:“我不是準備住這兒嗎?”對自己的丫鬟道:“木子,把桌布給我換新的。”
    寧文雪兀自看得好笑。那沒有紅圈的秀女已注意到了她走進前來:“姊姊,可是來找我的?”
    寧文雪這才道:“正是,姊姊。”
    兩人走到遊廊一端。“姊姊”“姊姊”相視而笑。
    “我倆究竟誰大?我是乾隆四十一年生的。”
    寧文雪大方道,“姊姊,我可比你小兩歲呢!我是乾隆四十三年(出生的)。”兩個人都略去所生月、日。
    “那好妹妹,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姓柳,名波紋。”
    “柳波紋!好名字。是柳條撫水產生的水紋?”
    柳波紋道:“輕輕一張柳葉落入水中。能有多大花頭,漣漪而已。”
    寧文雪任意猶未盡自顧自地道:“那麽若是一樹的葉子覆在水麵上呢?”
    “那我的哥哥更貼切叫柳波瀾。”
    寧文雪把右手放上胸口再緩緩展開手臂,似有氣吞山河之概,讚道:“波瀾壯闊,一聽就知你們家是書香門第。”
    “我爹爹確實是個讀書人,可惜屢試不中。”柳波紋歎息道,“不說這個了,你叫什麽呢?”
    “鈕鈷祿?寧文雪,我是滿族人。”
    “寧文雪。我叫你雪兒姊姊,可好?”寧文雪樂了道:“雪兒?我親人大都是這麽叫我的。你真夠聰明的。”
    柳波紋伸手到廊外接了幾片雪花,看著雪花在掌中融化,道:“雪是最冰清玉潔的呀!這也是你的家人對你的一片期許吧?”有幾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更添她的風采。寧文雪也伸手到廊外本想也接天上飄落的雪花,卻望見了一株紅梅傲雪開放,把手掌翻過指著梅樹,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我有個妹妹,大家管她叫梅兒。阿瑪教導要我們謙虛恭順,互敬互愛。”
    “這可比我想得深遠多了。”
    “為人父母者思考子女的名字多則十來個月,少則數十天。你能立刻想到這點已屬不易。”……
    獨自回屋路上,秋實跑來道:“小姐,那位是個活死人,我和春華在屋裏半日都沒聽她說半個字。”
    寧文雪道:“你怎可如此說人家小姐?人家若也如此說我,你可高興?”
    秋實道:“才不會呢!別的人說起小姐您,肯定是千般好萬般好。既貌美如花又冰雪聰明,既善解人意又知書達理。”
    寧文雪沒再言語,想著該如何與方氏相處。秋實想:小姐嘴上不說,心裏一定美滋滋的,誰不喜歡聽些順耳的話呢?
    回進屋裏,方氏依舊不動聲色坐著,仿佛寧文雪出去了那麽久她一直沒動過。寧文雪想不出什麽妙招,隻能暫時不去理她,就當她是個木頭人。但屋裏實在有太多人:撇去春華、秋實不談,還有方氏的丫鬟:茉莉、梨花和一個看屋子的胡嬤嬤。寧文雪想到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寬衣解帶,就覺得麻栗栗的,渾身不適,於是,和衣而臥,秋實見了“咦”了一聲隨即明白,把帳幔放下。寧文雪等外麵的燭火全滅了,方才坐起身。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琵琶聲吵醒,。似乎是“好雨知時節”。寧文雪很是生氣,想這彈奏之人怎麽這麽沒分寸,深夜彈琴,也不管這房裏住了多少人,是要吵得雞犬不寧嗎?琴聲仍在繼續,寧文雪索性坐了起來,但這琵琶聲怎的……
    秋實跳將起來,罵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大白天麽不言不語,半夜裏來勁啦!”寧文雪聽出是在指責方氏,才知是方氏在彈奏。
    寧文雪道:“秋實!”秋實這才不說話,憤怒地盯著方氏。
    寧文雪道:“秋實,躺下。”秋實這才不情不願地躺下。
    琴聲未因此有斷絕,嗚嗚咽咽任‘當春乃發生。’寧文雪暗暗吃驚那麽清新怡人的《春夜喜雨》被方氏撫來,卻似有千萬種哀怨惆悵“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更糟的是,琵琶時不時竟然發出低沉的雜音,寧文雪搖頭:不知是怎樣一把破爛琵琶。“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聽得一曲畢,寧文雪想方氏花容月貌,卻這麽沒水平,估計她本人的丫鬟也知道彈得不好。竟還有人喝起彩來,倒的確不是喝倒彩:“方姑娘真好,知道老婆子睡不著,來陪陪老生。再彈一曲,再彈一曲。”可惜,琵琶聲再沒響起。
    清晨,寧文雪起開帳幔下床,看到對麵牆上的一尾通體黑紅的琵琶掛在牆上,寧文雪想:這定是方氏夜彈的。定睛看去,卻是老紅木所製,雖比不上鏡泉的金絲楠木的,但也是琵琶中的上品。用這麽好的琵琶還彈得如此難聽,方氏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真真辜負了,辜負了。看見春華正要把自己的白木琵琶也掛在牆上,出聲製止“春華,把琵琶放在匣子裏。”掩飾道,“這裏灰大。”
    到了一處宮殿裏,瓜果飄香,每五人坐一桌,葡萄、蘋果、橘子……堆了滿一桌。寧文雪想:“紫禁城裏果真靡費:大冬天還請秀女們吃水果。這些瓜果是從南海之濱經長途跋涉、快馬加鞭運來的吧?又想:水果冰涼涼吃下去,傷了脾胃反倒不妙。
    是觀察我們的吃相?斯斯文文還是張牙舞爪?每次用餐飲食都有太監嬤嬤在一旁看著呀?等內監說完,寧文雪才知道,這些水果並不是給她們吃的。每個人須剝六顆葡萄、兩隻桔子、削一隻蘋果還有其餘水果若幹,或剝或削。不滿意的可以吃掉。寧文雪想:怪不得不允許丫鬟們進來。在家時,都由春華、秋實伺候著,但寧文雪也經常在三夫人處盡孝,故毫不費力地弄好了。看身旁柳波紋也快好了,正削蘋果,長長卷卷的果皮自刀邊垂下來,還在微微抖動,可愛可憐。再看對麵一個秀女果盤中孤零零一個葡萄,嘴角邊猶有水果的汁液,“咕嘟”又一個剝壞的葡萄塞入口中……寧文雪暗笑,她削蘋果又不知要吃幾個?
    另一桌卻在此時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不削了,不削了,難弄死了!我金沐灶,五行俱全。可是要當娘娘的呀!伺候我的丫鬟有的是,何苦費這功夫?”寧文雪一怔,都說閨名不出閨閣的。又聽到“噗嗤”一聲,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笑出了聲,寧文雪見她笑時,右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此時,一個內監飛奔入內,在首領太監麵前低聲說了幾個字,首領太監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隨即提高嗓音對眾秀女道:“快不要剝了,都站起來,快!”立刻走到殿門口,垂首低頭候著。顯見有什麽大事要發生,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啊”了聲,兀自還要摘桌上的葡萄,抬眸間見寧文雪對她使眼色,這才罷手站起來。見一行人進來,首領太監率先道:“王爺,萬安!”王爺徑直快步入殿內,秀女們一驚,紛紛跪倒,有的稱:“王爺,萬福。”有的學著首領太監“王爺,萬安!”有的慌得連稱謂都沒有,直接“萬福,金安!”更有甚者“王爺,千歲千歲。”
    寧文雪未料想到如此混亂,想:混在人堆裏,不說話吧。一片嘈嚷過後,王爺開腔道:“諸位……”卻也在稱謂上範起難來,“諸位秀女”頓了頓,“免禮,請起。”
    沒有鼻音,寧文雪放心了,不是鏡泉,可是這位王爺來幹什麽?還未抬起頭,就先注意到在自己左前方的柳波紋的手指在不住的顫動。何至於緊張成這樣?看著她顫動的指尖,寧文雪想明白了一事。
    “本王誤入此間,望諸位秀女海涵。”說完,轉身就走。伴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傳來他訓斥侍從的聲音:“本王要會一會紫禁城裏的女真人,你倒好,讓本王見了見紫禁城裏的女人。”秀女們咯咯嬌笑。
    等王爺走遠,首領太監才從地上爬起來道:“都坐下吧!別愣著了,繼續吧!”
    秀女們都未動手,金沐灶麵露得意地說:“我來告訴你們。”她身邊的秀女連連催她快說。金沐灶卻抬起了頭,賣起了關子。柳波紋疑惑地看向寧文雪,寧文雪隻得把雙手一攤,內心嘀咕“我也不知道啊!”沒有秀女再去理會葡萄、橘子,全都看向金沐灶。內監們也知今日萬難‘繼續’了。首領太監手一揮道:“算了算,今日到此為止。”隻剝了一個葡萄的秀女“啊”了一聲,首領太監補充道:“未剝好未削好的,也放著吧,擇日再察!”
    話音剛落,金沐灶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秀女們原來可以如此沒了分寸,隻因都是閨閣女子,沒見過大場麵。金沐灶享受這眾星捧月的美好感覺,故意拿腔拿調慢慢往外走。
    寧文雪是不關心的,柳波紋看寧文雪漫不經心的樣子也隻好裝得氣定神閑。寧文雪趁著這會兒想到這樣的搶白有些許紕漏:他們談及那個或者那些女真人怎麽可能一概以女真人呼之?紫禁城的女人何止區區我們幾十個?對了!走錯的原因也許很複雜,萬萬人之上的王爺無暇也不便向一群花枝亂顫的秀女們解釋。如此一言以蔽之,倒也少去了許多無端猜疑。這位王爺,不論是誰?如此雷厲風行的處事手段,值得稱讚。
    金沐灶至廊下,走上幾級台階,回身看著崇拜、敬佩、好奇的各種眼神,虛榮心得到小小的滿足。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道:“那位王爺,他是……”拖長的語調令寧文雪很不舒服,但無計可施,“是十……五王爺,他叫……”寧文雪看到柳波紋期許的目光,想到她發顫的指尖,寧文雪隻能讓自己再不舒服一會兒。“永瑆。”
    立時秀女們嘰嘰喳喳地念叨開了“哦,叫愛新覺羅?永瑆。”
    “是十五王爺!永瑆。”一個個興奮得臉紅紅的。
    沒人理會的金沐灶如同從雲端一下子跌落。
    寧文雪剛想拉柳波紋離開,一個操著華南口音的秀女大聲道:“十五王爺不叫永瑆,叫永琰。永瑆是……”話沒說完,被首領太監打斷,:“私下議論皇子,皇上知道了可了不得。”
    首領太監站在廊下已有一會兒,卻不打斷金沐灶的話,旁的秀女一開口,便喝止,不知為何?
    秀女們悻悻地正欲離開,隻見金沐灶氣勢洶洶地衝向剛才糾正她的秀女,一把抓住秀女的肩頭,道:“我阿瑪是兩江總督,你是什麽玩意?怎有你插嘴的份?”
    “我爹教我背的呀!”那秀女的肩頭微微作響,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金沐灶道:“你阿瑪是幾品芝麻官?”
    “你放開我,你先放開我!”那秀女顯然是痛楚難當,苦苦哀求道。
    金沐灶反手一推,把那秀女推入人群道:“我還不屑知道呢!”一邊走開。
    寧文雪已被柳波紋半拖半拉到一個掩映在竹林中的四角亭裏,寧文雪坐下又站起來勸道:“別坐著了,太涼了。”
    柳波紋道:“好,我便站著聽你說。”
    寧文雪一怔道:“說什麽?”
    柳波紋笑道:“好姊姊,雪兒姊姊,你就告訴我,那位王爺是誰?”邊說邊環顧四下。
    寧文雪道:“金沐灶不是說了嘛。”
    “金沐灶說的不算,我要姊姊說,雪兒姊姊-----”
    寧文雪道:“我和你不是一樣不知道嗎?”
    柳波紋嘟著嘴,生氣道:“姊姊騙人,金沐灶沒有說前,姊姊就像是知道的樣,我早看出來了。”
    寧文雪這才知道柳波紋會錯意了,但實在又不能解釋自己坦然自若的真實原因。思忖隻能先瞞她一瞞,日後再解釋,更何況金沐灶再輕狂,也不至於憑空瞎說。頓了頓道:“金沐灶說的沒錯。”恨不能後麵加批注:此乃金沐灶所說。
    柳波紋卻沒有懷疑道:“真的是十五王爺啊!真是叫永瑆嗎?”
    寧文雪不願永瑆當了旁人,更不願旁人當了永瑆,不願柳波紋回去說自己還未進殿選,永瑆王爺就闖入秀女屋中,引起了好大一場風波。見四下無人,就說了實話:“不是的。”
    “那他叫什麽?”這句話不是柳波紋問的。聲音是從身後竹林裏傳來的,仿佛鳥語一般,清脆輕柔。
    “誰?”
    “是誰?”
    寧文雪、柳波紋略帶驚懼地問。
    一個白影從林中閃出,柳波紋嚇得花容失色,躲到寧文雪身後。寧文雪卻看清了來者,正是隻剝了一顆葡萄的秀女,便道:“妹妹好頑皮,想把自己變成雪人嗎?”那秀女實在嬌小,寧文雪一看便知她比自己小。
    “我本是來謝謝姊姊的,看你們倆有事的樣子,很是好奇,這才藏起來,準備唬你們一跳。”
    柳波紋拍著胸口道:“真真嚇死我了。”
    打擊盜版,支持正版,請到逐浪網閱讀最新內容。當前用戶id:,當前用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