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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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劈裏啪啦,府外鞭炮炸響不絕。吉安梳起高髻,著一身緋紅站簷下。晃眼就七月十三了,南風軍趕在中元前抵京。今日皇帝在南謙門犒賞南風軍,關在詔獄的趙子鶴一眾也被拖到了南謙門外。
    趙子鶴,逆賊矣,當千刀萬剮。皇帝謂他是將,免了千刀萬剮,受五馬分屍之刑。其餘附眾,一律殺頭,由良王監斬。
    楚陌去了南謙門。小虎子越大心越野,外頭不能有一點風吹草動,不然那是鐵定要出去瞅瞅。他也不畏鞭炮聲,由太爺抱著出去玩兒了。
    點了桃妝的惜苒,端著托盤從廚房走出,扭腰擺臀,妖妖嬈嬈到內院正屋簷下,屈膝行禮:“夫人,奴婢給您送燕窩。”
    吉安轉過身,打量起惜苒。惜絡的身形略豐腴,更似她,但眉眼差她頗多。惜苒身量與她一般高,隻偏瘦一些,似了她沒生養之前。她決定就用惜苒,王姣阿姐也說,惜苒的功夫在他們營裏女子中是最好的。
    她與惜苒已經商量過了,為身形趨同,各自努力。這期間,在妝容上,她們會多費些心思。
    “挺好的,起來吧。”
    “謝夫人。”惜苒有點緊張,她四歲被姥娘從渝中觀音破廟撿回,培教十一年,這是她第一次接大任。興奮之餘,又多期盼。她曉得黎永寧與姥娘、程隱祖爺之間的大仇,渴望手刃惡人。隨夫人進屋,將托盤放到桌上,細觀起夫人行止。
    吉安端了湯盅:“你吃了沒?”
    “奴婢晨起吃了一小籠肉包,等會再用一盤大肉。”夫人這幾天也清減了些,她這再稍微胖點,身形就沒差了。
    舀了一調羹牛乳燕窩送進嘴裏,吉安為讓惜苒好學,特意放慢了動作:“你也不用太急,咱們還有日子。”漠遼夏疆的使臣都在路上了,七八日間到京。另,在楚陌範圍內的都是她,唯逃脫掌控的由惜苒來。
    “夫人放心,奴婢沒急。平日裏吃得就多,奴婢幾個要練功。”黎永寧養了不少死士,擒此賊可不容易。這些日子,惜絡、花朝花夕沒少磨煉她。有時一個,有時三個一道上。
    她還想給姥娘養老送終。雖姥娘不稀罕,但她絕不能死在前,叫姥娘後悔養她一朝。
    永寧侯沒晉鎮國公,皇帝封了楊瑜西為汝南伯,這更叫永寧侯府高興。一門兩爵,何等榮耀!汪香胡同炮仗響了一天,晚上煙花更是璀璨。
    中元祭祀,帝後親赴護國寺告慰戰死將士。南風軍七月二十回防南徽,漠遼夏疆使臣像是約好了一樣,先後在七月二十二、二十三抵京。因著戰敗,四國來得也不張揚,入住鴻臚寺國賓館。
    聽說北漠有公主和親,吉安在府裏想,皇帝不嫌命長,肯定不會收。吃著糖水桃,她以為才沒了王妃的雍王…跟北漠公主最合適。
    “奴婢昨個去瞧了一眼,那個北漠公主坐在四輪華蓋馬車的紗帳中。紗帳輕薄,外頭能隱隱約約看到裏。北漠公主一身大紅,臉蒙了巾。頭發不像咱們中原人梳髻,她披散著,戴了冠。”花朝描繪,一臉嫌棄。
    還不知入得哪呢,就著大紅。這是在明說,她要做大婦。宮裏已經有皇後了,不知哪個宗室要倒黴?
    “北漠女子能歌善舞,還喜騎射。”花夕抱著小虎子在屋裏轉圈:“奴婢聽說這凝香公主雖封號‘凝香’,可是一點都凝不住。她母親是個漢女,與北漠大王一夜露水情,生下她,有了名分,但並不得寵。”
    得寵就不會被送來和親了,吉安見小虎子看來,立馬停下咀嚼。小虎子板正臉,盯著他娘的嘴,久久不移目。
    “母親不得寵,但奈何凝香公主長相爭氣,似了北漠王太後早夭的妹妹,極得王太後寵。”花夕不屑笑之,也不知北漠怎麽想的,要送公主來和親也該送個沉得住氣的。性子火烈…大景可非北漠,不會慣著她。
    了解得還挺詳細。吉安也不問她們哪打聽來的,門外傳來動靜,見盯梢地扭頭去看,立馬快速咀嚼,咽下嘴裏的桃:“和親和的是王孫貴族,咱們挨不著,就坐等著吃席吧。”
    那可不一定,惜絡幹巴笑著,笑眼更彎。
    這凝香公主十三歲時就放言過,要嫁予天下間最強悍最雋秀的男子。姥娘讓她們傳達凝香公主的一些事,也是想夫人留心著點。
    吉安餘光瞥見惜絡麵上的不自然,心不由一動,難道這裏還有她家事兒?
    可不。
    未等到宮宴,大展光輝。她就先等來了一位“貴客”駕臨小楚府,頤指氣使。
    楚陌去早朝還沒回來,吉安也才起,衣裙拿在手,聽辛語來報,說北漠凝香公主讓她速速出府跪迎。以為自己幻聽了,用力甩了甩腦袋,確定清醒,又讓辛語把話再說一遍。
    辛語沒好氣地道:“那個戰敗國的公主,轎輦已經到府外了,令您速速出去跪迎。”
    吉安一愣,原來她沒聽錯。輕眨眼,丟開手裏的裙,拿了長衫穿上,再在外套件玫紅色絲質廣袖開衫,緩緩走向妝台:“還跪迎,我都不屑見她。讓她在府外候著吧,看候到天黑,我這膝蓋骨發不發軟。”終於曉得惜絡那牽強的幹巴笑是因什麽了。
    這天下間的清奇人物,怎那麽多?比照這些個的行事,她家那口子真是個好樣兒人。
    “就該這麽對她。一個戰敗來求和的公主,也不知哪來的底氣在大景國都囂張?”辛語高高興興:“那我去跟門房說一聲。”
    “去吧。”
    既然找上門了,吉安可不認為人家會草草罷休,再者花朝花夕不是說了嗎,這凝香公主脾氣不好。上粉,拿螺子黛輕描眉眼。沒準今天她就要上台開場,唱大戲了。
    前頭永寧侯府聽說北漠公主的車駕停在宣文侯家前,都愕然了。楊寧非回過神,拿了他的長杆大刀就飛奔向後門。費曉曉朝著老太君屈了屈膝,也跟了出去。
    老太君端坐在榻上,沉思片刻,不由冷嗤。這北漠人…還沒醒呢。楚陌可不是誰都能想的,也不是誰都能降得住的。
    北漠的凝香公主,車駕頂蓋鎏金,華麗非常。十六帶刀勇士騎馬護在車駕左右,後還跟著一隊列兵。楚府門房如常,就似停在府前的車駕隻是借地兒暫息。
    楊寧非跑到侯府後門,被守門的府兵截了下來。費曉曉趕至,母子兩一同扒後門口往小楚府那方張望。
    “還沒要到進門。”費曉曉臉上露笑:“我就知道你楚小嬸不是個好欺的。”
    “帶這麽多彎刀侍衛來東城,那公主真當京城是跟她姓。”楊寧非心裏在給楚小嬸搖旗呐喊:“求和就該有個求和的樣子,我看他們像是來耀武揚威的。”倒是拔個刀試試呀,保準立時教他們什麽是血濺當場。
    也難為她安妹子了,費曉曉都替她歎氣。男人太能耐,也不全是好事兒。為躲各方明槍暗箭,安妹子幾乎都不出府。可不出府又怎麽樣,人家長腿找上門了。
    一刻、兩刻過去,端坐華蓋車駕中那位沒了耐性。輕語一聲,婢女掀開簾。精巧的鹿皮麵靴子伸出,撐著婢女的手,凝香公主下了車輦。
    身形窈窕,輕紗半遮麵。今日可謂盛裝,一身大紅裹身裙,微卷的發披散,長及腰臀,烏黑油亮。頭戴翠羽箍,箍下紅寶石流蘇八串壓著發。眉眼紅妝暈開,魅惑似天生。
    眼看兩丈外狹窄的門戶,凝香公主淺笑:“不來見嗎?”
    聲音細軟,落下如輕羽。但婢女聽了,肩頭卻不禁收緊,頭垂得更低,小小往前半步,戰戰兢兢地道:“公主,奴再去叫。”
    “那還站著做什麽?”凝香公主濃密纖長的眼睫下落,遮住琥珀色的眸子,抬手捋垂在胸前的發。
    婢女匆匆跑向楚府:“我們公主要見吉氏,還不快讓她出來跪迎。”這調子強硬,全沒了之前的畏怯。
    府裏主子在京這麽久,脾性方管事也摸清了。如今府上又是超品侯爵,他這腰板硬了:“哪來的閑雜,還不趕遠點,別擾了老太爺、夫人和小世子清靜。”
    幾個門房早等著這話了,拿了放在牆邊的棍,就衝出大喝:“滾,再不滾,別怪我等棍子不長眼。”
    “你們…”女婢被嚇得連連後退,怒道:“你們放肆,知道我們是誰嗎?”這話才脫口,凝香公主就自她身旁過,一群帶刀勇士衝上將幾個門房摁在牆上。
    趴永寧侯府後門偷看的母子氣恨,異口同聲道:“他們怎麽不拔刀?”皇上的那些暗衛是睡著了嗎,還不現身殺胡虜?
    暗衛不現身,當然是吉安的意。惜苒聽到嘈雜,嫣然一笑,默默避去東廂。正房裏間的吉安也描好了妝,今日她有意修飾了眼角。給一雙桃花目加了鉤子,偏向狐狸眼。
    將頂上鬆垮的發髻拆掉,梳順,拿了一根楚陌的發帶綁發。起身在鏡前擺姿態,練起神情。
    西廂楚鎮中聽到響動,麵上無異,繼續一口一口地喂著小虎子。正房小兩口近日行止怪異,他雖不知他們打什麽主意,但卻曉夫妻搭夥要唱大戲。他一旁盯著點,不幹涉不拖後腿。
    倒是小虎子,不安分了,兩清亮水靈的眼不再盯著小玉碗。
    凝香公主闖入楚府,一眼掃過所有。這楚府也忒逼仄了,巴掌大的地兒,都挪不開腿。眼裏閃過嫌惡,不是說賜居賢王府嗎,怎還不搬過去?三兩步到正屋門前台階,抬手示意隨後的女婢叫人。
    “吉氏,你好大的膽,公主駕臨,還不出來跪迎?”
    聽著這聲嚷,西廂楚鎮中與抱著小虎子的周老錢對視一眼。小虎子兩小腿蹬了蹬,想要拗起,可惜力不足。
    兩老不打算出去,帶著小虎子走到窗欞邊,也不撐開窗,隻細聽。小虎子不鬧了,同兩老一個表情,似在專心聽屋外事。
    吉安緩緩出裏間,迎光走到門口,麵上神色淡淡,像一個旁外人一樣冷眼看著立於台階下的紅衣女子,不言不語。
    蛾眉媚目,麵若桃花,氣韻清淡,打扮隨意,廣袖輕晃,一身慵懶。凝香公主有些意外,不想吉氏竟有如此姿容,冷豔不俗,柔中帶嬌,比之她都不遜色。
    紅豔似火,這是在彰顯她的性子的嗎?吉安不動聲色地打量完北漠公主,楚侯爺的爛桃花可真是一朵比一朵燦爛。
    “你配不上楚陌。”凝香公主直白道。
    什麽?吉安憋氣,梗起脖頸,站著不動。這個不知四六的女子,就是北漠派來和親的公主?眼中泛起晶瑩,她要感謝黃氏和吉欣然母女。不是自小看慣了兩人,她還真不知怎演出盛世青蓮樣兒。
    未得回應,凝香公主不惱,抬手揭下麵紗。高挺的鼻,豐潤的唇立時清晰。
    配上眉眼,吉安在心裏不由感歎,好一個豔麗美人。可惜啊…就是腦子凝實成肉,全長胸口上了。你一個戰敗國的公主,來了大景國都,該謙卑謹慎。如此…也許還能輪得上個體麵點的夫君。
    “你自請下堂吧。”凝香公主很大度:“帶著你生的那個兒子一道走,走遠遠的。這比被休好。楚陌那樣強悍驍勇的男人,當配我這樣的女子。”
    吉安眼淚滾落,緊抿著唇,依舊不言語,但外露的脆弱叫花夕花朝都生憐。
    見吉氏流淚,凝香公主露笑:“你也覺自己配不上他是不是?那就識相點。不然過幾日大景皇帝賜婚聖旨下達,你就更無地自容了。”
    吉安淚眼朦朧,不再盯著凝香公主,而是怒瞪進入二門的某侯。他回來得可真是時候,她這演得正帶勁兒。
    凝香公主全無察覺,又道:“我是和親公主,為了大景之後幾十年的太平,無論我想嫁誰,大景皇帝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滿足。”
    是是是,隻您在這說沒用,得進宮找皇帝說。吉安想她要不要衝上去,撕打幾下楚侯爺。畢竟她是小家女嘛,充的樣子再好,也上不得大台麵。
    可還沒等她拿定意,凝香公主就發現了來人。一回首,見玉麵郎君,豐潤的唇不禁微開。她在北漠王城就見過他一回,那時驚恐,雖沒看得全貌,但頎長挺拔的身影還是入了心。
    楚陌回瞪妻子,她那眼淚嘩嘩流,已經叫他後悔應了她。
    “楚陌,我是…”
    “強闖我府邸,你們膽子倒不小。”楚陌不看一眼北漠公主,起步越過,布上台階,一把摟住吉安往裏,丟下一句:“將北漠公主丟出府,旁的…殺。”
    尖銳叫聲不夠刺耳,就遠去了。吉安轉過身不敢回頭看,乖順地抽帕子摁擦眼淚,隨楚陌回去裏間:“我不需要你解釋。就那樣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
    “我需要你給我解釋一下,他們為什麽能闖進府?”楚陌將人帶到榻邊坐下:“花朝花夕就站在你左右,北漠公主話說得那般難聽,你為何忍著?”
    吉安忙道:“我當她是笑話,沒忍,正憋氣梗脖頸。”
    撫過她的眼,楚陌噗嗤笑出了聲,看自己的指腹。吉安掙脫他,跑向鏡前,一看眼妝被他那一抹全花了,自己也忍不住發笑:“你要記住,以後我帶妝,不要隨便抹我的臉。”
    被丟到府外的凝香公主,慌忙坐回她的華蓋車輦裏。心緒尚沒撫平,一具具像安睡了的屍身被抬出,放在她的車輦四周。
    “我就知道楚小叔回來,那個北漠公主要完。”楊寧非不再扒後門口了,扛著大刀準備去練功房。
    費曉曉隨他後:“我跟你說,女人是水,多了就成禍水。一輩子娶一個足夠了。”
    “我要娶個大高個。”楊寧非不想他兒子也活成他這樣,日日焦心長不高。
    “成,這我不反對。”
    費曉曉想皇上賜給宣文侯的那兩美,這些日子府裏忙,她也沒要到去楚府瞧瞧,也不知安妹子受沒受氣?雙手背到後,一雙眉頭皺死緊。按理,楚陌該不會去動那兩美,但男人這東西…還真說不準。
    楚府小園裏,未染滴血,仍然幹淨。楚鎮中抱著小虎子走出西廂,叫來辛語,讓她把小虎子送他爹娘身邊去。
    小虎子頭從左轉到右,兩眼滴溜溜的,像是在尋著什麽。
    周老管家瞧著嘴就沒合上,看著辛語丫頭將小人兒抱走:“小心腳下台階,看著點。”
    “放心吧,迅爺爺,我就是把自己摔沒了,也不會讓小虎子損分毫。”
    汪香胡同靜悄悄的,凝香公主在車輦裏雙手緊抱著自個,急喘著息。直到正午時分,才來一隊京機衛。
    宮裏景易聽說了事,都想拍案叫好,隻殿下還有大臣在,思及善之之前予他說的計策,費力擰起長眉,低聲斥道:“胡鬧。”
    這聲胡鬧,內閣幾位左右相視一眼,也不知皇上斥的是北漠刁蠻公主還是宣文侯濫殺?
    嫡孫在刑部獄中蹲了一月,張仲見老不少,麵上暗黃,老眼泛渾。瞄了一眼殿上,心裏也拿不準。琢磨著胡虜都帶刀闖入宣文侯府裏了,宣文侯要是能忍下這口氣,那以後誰闖他府,他都得忍著。
    胡虜闖得,還安生無恙地走出。難道大景百姓就闖不得嗎?
    商議了列單談和的事,景易去了坤寧宮,見他家小大正抱著塊梅花糕在庭裏看幾個小太監蹴鞠,笑得嘎嘎響,不由生愁。這都快兩歲了,鬥大的字不識一個。等兒能幫著分擔國事時,估計他這老父親頭發也見白了。
    “父皇。”小大歡快地挪腿,東倒西歪地跑去迎接。皇後蘇齊彤也聞訊走出殿:“臣妾請皇上安。”
    一把提起兒子,抱懷裏。景易上前拉了皇後:“朕有事要跟你說。”擺手讓伺候的宮人退下,吃了兒子送到嘴邊的一小揪梅花糕,將他交於小尺子帶。
    進了內殿,皇後親淘了塊方巾,為皇上擦手。
    “八月初一的宮宴準備得如何了?”
    “昭寧殿清洗了三回,菜品單子也都列好了。皇上放心。”
    “你做事一向周全,朕放心得很。”景易不放心的人在宮外:“這回宮宴,王公大臣都會攜內眷來。無意外,楚小奶奶也會進宮。她若有什麽異常行為,你別見怪。”
    蘇齊彤眼波一晃,抬首看皇上:“那就請您給臣妾說說,到時臣妾也好配合著來。”
    還是他的皇後最善解人意,景易抽走她手裏的方巾,丟進銀盆裏,攬著人往鳳榻邊坐:“還不是那一出兩出給招的,楚小奶奶不想防賊了,她要主動招賊來…”
    宣文侯濫殺外邦來客,到底是在京裏吹起了點風聲。北漠使臣上告,要大景皇帝予說法。以永寧侯、輔國公為首的一眾武將,大斥北漠張狂,任侍衛帶刀強闖北伐軍主帥府邸,以為侍衛被殺實屬活該。
    也有官員,直言宣文侯行事過了。朝裏爭議激烈,民間也是眾所紛紜。京中形勢緊張,亦影響到了陝東遲陵縣。
    知道他們前腳走,後腳皇上就給女婿賜下兩美,吉家二老愁眉不展。才歸家裏,黃氏還挺安靜,這叫他們鬆了口氣。可最近黃氏又犯病了,夜夜發夢魘,說欣然找她,哭鬧著要上寒因寺給然丫頭做法事。
    做法事…這眼瞧著就是信旻的婚期了,現在做法事,也不合適。隻黃氏見天哭鬧,還總抱著肚子,說欣然鑽她肚裏,她懷了鬼胎。
    嚎的那些話,聽得吉孟氏都發寒,好在趕考的幾個全不在,打擾不到。要請大夫來給她瞧,她跟瘋了似的,撒潑打滾,不允許。
    今兒又聞那外邦的公主欺上小妹門了,朱氏就提議去一趟寒因寺,給吉安一家求個平安符。
    吉孟氏也有心:“也好。”她都後悔回陝東了。府裏多了兩個礙眼的東西,丫兒不定受多少氣。瞧著皇上像是個好的,怎這麽拎不清?但願陌哥兒別負了丫兒,不然依丫兒那性子,怕是要自個過自個的了。
    唉…不該回來的。他們不念家裏,方圓大師就還在京裏。有他老人家在,皇帝也不敢亂來。
    吉忠明讓燒些吃食帶上:“也許有緣,還能見著方圓大師。”
    “對,”吉孟氏一拍腿:“我去做,方圓大師什麽口,我清楚。”
    洪氏跟上廚房:“我給娘打下手。”最近京裏一天一消息,不止家翁,就連她親爹都在碼頭那高價租了個鋪子,不想著買多豬肉,專門留意往來的消息。小妹那富貴,也不是容易享的。
    挑在七月二十八這日,吉誠、信耘各駕了一輛馬車,一早送他們往善林山。臨八月,天清爽了,善林山香客熙熙。
    一路上黃氏不作聲,安穩坐著也不動。就是…她那一身的脂粉氣太濃烈了,熏得與她同車的朱氏、洪氏都犯嘔,再加顛簸,腹中酸水更是往上湧,頭暈目眩。好不容易抵達山下,妯娌兩趕緊跳下車,大吸好幾口新鮮氣,這才緩過來。
    調頭看車裏,她們也不知說什麽好。來寺裏拜佛,黃氏把臉塗成牆,心誠嗎?就不怕佛主不喜?
    三十好幾的人了,又不是大姑娘,臉上難看些就見不得人了?
    車裏的黃氏,近一月鬧得不輕,消瘦了不少,臉上的皮沒收好,都掛拉下。跟個木頭架子似的,挪動起來一手捧腹,像是顧忌什麽,身子僵硬地下車。
    吉家二老沒等他們,早一步上山了。他們想去寒竹林陋室看看方圓大師在不在。到山上一問,小沙彌說大師出行了。兩老有些失落,拎著的膳盒裏還有特地跟京裏方大妹子學做的素齋。
    黃氏沒見著菩提樹下解簽的老僧,連簽都沒求,拜佛燒了經書,誦了有一個時辰的經文,身子不支才起。歇了半個時辰,又到佛前繼續誦經。
    一行直至日頭偏西了才下山。這時香客已經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老的老病的病也不急,慢慢行。黃氏神情未好,勞累一天,還差了不少,泛黃的兩眼留意著周遭。
    下到半山腰,坐下歇了一會,又繼續往山下。快至山腳時,一人從身邊過,幾人低頭看著腳下路,也未留意,唯由洪氏扶著走在最後的黃氏突然頓足,眨了眨眼睛,猛地回頭看向那走路輕飄,大甩寬袖的糟老頭。
    是他嗎?不敢肯定,但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那人就是二十前,她臨嫁進吉家時,上寒因寺上香遇到的遊僧。掙開洪氏,疾步追上。
    “大師…大師等一等。”
    上山的老頭,聞聲腳不停,還走得更快。洪氏去追,可別看黃氏病著瘸著,這時她腿腳尤其利索。
    黃氏像是瀕死時窺見了生機,在快追上時一個撲倒抓住老頭的一隻腳脖,哭求道:“大師,求求您救救我,我懷了鬼胎,快不行了。”她小腹日日疼痛,明明落了胎,但肚卻漸漸鼓起。一定是那個嬰靈,他不甘心。他要索她命。可…可她不能留他。
    “放開,你認錯人了。”糟發遮麵的老頭氣惱,一腳將她踹開,不知為何他心剛剛徒然抖跳了兩下,抬眼看山上,甩袖回頭。
    吉忠明一行看著他匆匆走。
    黃氏緩過來,再次追去:“大師,我沒有認錯,你給我指點過迷津,是你說的我…”一下閉緊嘴,急追在後,“我們二十年前在這見過。”追上,再次扯住他的寬袖。“你看看我,我沒怎麽變,你一定能認出,求求你救救我,我一定千恩萬謝。”
    就在糟老頭厭煩至極時,聞一聲鷹啼,腳下一頓,忽地抬首上望。糟發下兩眼,左眼完好,右眼無神。黃氏見之,更是興奮,她沒錯認。
    見一雙白鷹盤旋,糟老頭雙目一緊,揮開婦人,急奔下山。黃氏好不容易遇見他,哪會輕易放過:“大師,相見即是有緣,你要渡我。我沒認錯,你右眼有疾…”
    糟老頭歹運,才到山下,就逢迎麵來的銀袍長眉須老僧。一見此人,糟老頭子不禁後退兩步,身後黃氏還在喊,他往左急去。
    “黎應岷。”方圓雙腿頓時如影,閃身飛掠追上:“哪裏跑?”上空白鷹不再盤旋,疾衝在上,追著南逃的糟老頭。
    糟老頭慌不擇路,心中恨極那婦人,右眼裏的琉璃球顛出眼眶,一腳踩上跌飛出一丈遠。顧不得疼痛,爬起才要跑,頸口一涼,腳步頓住,左眼下望,薄如蟬翼,劍身不及小兒指寬的劍橫在那。不用右望,是景程隱。嘴抿起,又立時張開。
    “啊……”
    一聲慘叫驚得荒林中鳥四散。
    糟老頭一灘爛泥一般攤躺在地。方圓撿起剛丟下的劍,纏回腕上。取了別在腰上的犍稚,蹲下掐了老頭的下巴,就開始敲牙。
    “景程隱,你要殺就趕緊。”糟老頭滿嘴血,笑得癲狂:“別再被我逃了。”
    方圓冷笑:“你骨頭架子都被我卸了一半了,我倒看你能逃去哪裏?”他要謝謝黃氏,目光定在這張醜臉上。要不是黃氏在那叫“右眼有疾”,他還真不定能認出這狗賊,一把抓了黎應岷的發套。
    “啊啊…”黎應岷終是忍受不了口齒間的劇痛,痛嗷哭泣。
    “別哭。”沒抓到時,方圓想過將他活剝,但這會抓到手了,將他活剝的心卻不那麽強烈。他要帶他回京城,掛在崇文門上晾著,晾到黎永寧被抓那日。
    黎應岷像是看出他所想:“你…你別指望用我引黎永寧那死丫頭了嗚,她不會顧念的哈哈…景程隱,你以為我的右眼是怎麽被掏的?”
    方圓不理他,將他翻過身,一掌震碎他的腰骨。又是一聲淒厲慘叫,黎應岷嗷嗷哭:“快殺了我。景程隱給你妻兒報仇…三奇之害,是我出的主意。想想蘇婧圓,想想你兒子景鍾毓…”
    “正是要報仇,我才不能讓你死得痛快。”方圓眼如古井,幽深陰沉,想到什麽驀然笑開:“黎應岷,你知道剛在寒因寺攔下你那婦人是誰嗎?”
    “嗷…”身子微微一動,疼刺骨。黎應岷算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了。左眼暴突,血絲迅速爬上瞳孔。
    方圓拉起他的耳朵:“那婦人就是我徒兒媳婦的三嫂,隨她一塊的全是吉安的至親。”見他梗住氣,心裏快意,“你是不是後悔逃離善林山了?哈哈…”
    景程隱不是善人,相比抓他,普通百姓的命在其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故之前他才沒去浪費時間抓人來挾製景程隱,因為知道那不頂用。可若是吉星的至親…追悔莫及。
    荒野之中,哭嚎更是悲傷。
    京裏,楚陌接到信時,已是兩天後。聽說黎應岷在遲陵縣落方圓師父手裏了,吉安直歎命運弄人:“竟是黃氏敗了他?”無法想象。
    “因果報應罷了。”楚陌將信交給花朝:“送去給阿姐。”
    “是。”花朝壓不住喜意,應天被抓,姥娘一定高興不已。多少年了,還以為難活著。老天憐癡人。
    也是,吉安認同:“他要是沒招惹過黃氏,黃氏能纏上他嗎?隻他去寒因寺做什麽?”
    “我師祖正同好遊曆,但他坐化是在善林山。高僧修有舍利,有傳舍利富蘊佛法。黃氏說她二十年前,就在寒因寺附近遇見過黎應岷。那時距我師祖坐化十餘年,肉身已腐化。他應該是去找舍利的。”
    楚陌輕嗤:“這回又去,大概是上回沒尋著。”
    師祖正同因盛名在外,他坐化的地兒隻有幾人知,埋骨地更是僅有老和尚、他和皇帝、皇家暗衛知。老和尚說黎應岷會被他輕易抓到,是因踩了自己的眼珠子,滑倒摔了一跤。
    這非一般倒黴。看來是造了不少孽!求舍利…是要消孽嗎?想得倒美。
    “兩個老妖,抓到一個。”吉安頓覺鬆快不少,去理攤在床上的衣裙:“明天就是宮宴了,能不能把聖潔的光輝形象打出去,就在此一著了。”自上回強闖後,凝香公主就再沒來打攪過了。
    但這不表示她放棄了嫁楚陌,相反其是越發堅定所想。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北漠公主戀慕宣文侯,為了他不惜來和親。
    好一個不要臉的癡情女子!她還活生生的呢。吉安冷瞥了一眼楚侯爺,遲早她要把他那張臉熬成滿布皺紋。
    楚陌鼓嘴:“我還是太善良了。”良善到一些人以為他是屬算盤珠的,可任意撥弄。抬眼看媳婦拿衣裙往鏡前,他明天不太想帶上她進宮。
    察覺目光,吉安回頭看他:“怎麽了?”
    不帶上,好像也不行。楚陌笑了:“很好看。”說過的,要允許她深入了解他。
    次日寅時,吉安就起身洗漱了。她起來,楚陌也睡不著,幹脆一道。洗漱好,坐到妝奩前。才拿起梳子,惜苒就領了一人入內。不等吉安問,站在後的那位稍抬起首,屈膝行禮。
    “樟雨拜見侯夫人。”
    有些意外,吉安看向惜苒:“什麽時候送到的?”
    惜苒笑回:“夜裏。”
    “來了正好,給我梳頭上妝吧。”
    樟雨卻未起,改蹲為跪三叩首:“奴婢有罪,侯夫人大量還能想著奴婢,是奴婢的福氣。奴婢也不求戴罪立功,隻望能報得滅門仇。大仇得報後,奴婢也不為難您,自會了結,償了欣然姑娘的命。”
    她曾經也有真心待過吉欣然,可吉欣然朽木不可雕,太不中用了,總是沉浸在一些莫名的臆想裏,叫她無力。她年歲不小,是真怕大仇沒報,人就沒了。
    “這些以後再說。”楚陌扣好玉帶,看了一眼樟雨。她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