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亂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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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蜀漢!
    從永安出發,一路跋山涉水,章武二年(公元222年)五月,劉禪在先登營的保護下終於安然無恙地抵達蜀軍東征的大本營猇亭。
    駐足望去,蜀軍的纛旗在風中獵獵招展,巨大的劉字好似要掙脫而出,無不彰顯著此刻蜀軍欲吞東吳的盛淩之態,征戰天下的無懼之心,當真蜀國精銳!
    驟然之間,鼓聲大作,蜀軍營壘的大門徐徐打開,漫漫鐵流洶湧而出。中軍將士邁著整齊的步伐,無可阻擋地向前推進,旌旗所指,正是吳軍所在。
    熊熊戰火,燃起了滾滾濃煙,彌漫著整座城池。城池上空,那麵“陸”字纛旗在風中晃來晃去,搖搖欲墜,就像此刻吳軍將士的心情一樣,飄飄蕩蕩,沒有著落。韓當、周泰等東吳大將的心裏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主公竟然派了一個書生來指揮這場事關吳國命運的大戰,這未免也太過兒戲了吧。
    東吳殘破的城樓上,世人眼中的一介書生,陸遜正鎮定自若,牢牢地站在中軍纛旗處,一步不退,沒有人注意到他衣袖下麵已經悄悄攥緊的雙手。五萬大軍,想當初周瑜都督赤壁之戰時不過三萬人馬,吳國的主力精銳部隊盡在此地,若真是一介書生,又怎麽會勇氣來擔當國之重托?數月以來的深溝壁壘、避而不戰,已經讓吳軍將士們積壓了很多不滿,但陸遜知道這場戰爭勝利的天平正在向東吳傾斜,地處南方,酷暑將至,且看劉備如何應對?城樓上的書生,正如一條毒蛇一樣,耐心地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機會。
    戰爭持續著,城下川軍將士的身影,如同大海裏此起彼伏的波浪,義無反顧地撞向吳軍厚重的城牆上,又被無情地碾碎。戰場上的呐喊廝殺,格外動人心魄。空中箭矢紛飛,密集的箭雨劃破長空,隻見不斷有兵士中箭倒地。那川兵剛剛登上吳軍城樓,立即被數名東吳士卒圍上,寡不敵眾,倒在了城牆上。
    殘陽如血,落日的餘暉一分為二,一分潑滿了蜀軍大營,一分傾灑在了城樓之上,拉出了兩道長長的身影。隔著漫天煙塵,劉備似乎望見了城樓上的書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鳴金收兵了。
    初至猇亭,劉禪第一次見到了古代的戰爭,冷兵器時代戰場的慘烈,真不是後世中電視所能演繹的。視線所及,此刻的戰場還是一片狼藉,遍地血汙,橫七八豎地躺著一具具屍體,有的斷肢殘腿,其狀之慘,不忍目睹。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一場戰爭的背後,不知有多少家庭從此支離破碎,不知有多少妻兒從此孤苦無依?
    劉禪的心情忽然沉重了許多,三國亂世不是後世個人遊戲的平台。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這裏麵飽含著多少不為人道的心酸苦痛。劉禪一下子感到身上的擔子重了許多,自己不僅背負著蜀國的命運,還承載著天下百姓的希望。
    劉禪轉過頭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將先登營軍士們通通看了一遍,不再隻把他們當成征戰沙場的工具。劉禪舉起右手,攥緊拳頭,放在左胸前,正色道“諸君以誠待我,禪必不負之。”不再多言,劉禪邁著重若千鈞的雙腿,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中軍營帳走去。
    蜀漢的中軍營帳內,劉備正有些焦慮,在裏麵走來走去,晃得護軍陳到頭都大了。自蜀軍兵進猇亭以來,連續數月的對峙,這陸遜就像隻縮頭烏龜,怎麽挑釁都不肯出來,無從下手,真是難辦啊。
    護軍陳到很是擔心陛下的身體,自劉備起事之初,陳到就一直親率白毦兵,護衛劉備左右,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陛下的身體狀況了。關羽被殺以來,劉備心情悲痛,至今為止都鬱鬱寡歡,身體也是每況愈下。
    正在陳到考慮著該如何勸勸陛下的時候,有侍衛前來稟報,說是太子殿下到了軍中,就在中軍大營外麵等候。劉備在得知劉禪到來的消息後,心裏很是高興,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劉禪了,也不知道劉禪大老遠趕來有什麽事情,連忙命人將劉禪接了進來。
    劉禪低頭鑽進了中軍帥帳,夙願得償,終於見到了三分天下的蜀漢開國君王。劉禪疑惑地望著中軍帳裏這位雙鬢蒼白,麵容憔悴的老人,大吃一驚,心裏十分驚訝名滿天下的劉備怎麽已如此年邁?
    劉禪一陣心疼,忽然從心底有些理解劉備的選擇了,英雄遲暮,壯誌未酬,義弟關羽張飛的死不瞑目,給了他最為沉重的打擊,使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蒼老。當年馳騁天下的三國梟雄,呂布、袁紹、曹操…也都先後故去。劉備在朝堂力排眾議,選擇東征伐吳,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迎接自己的宿命。
    荊州這一戰無論成敗,注定將成為曆史長河的拐點,前後三國,因此而分。成則進吞東吳,與魏爭雄天下,敗則退守巴蜀,更無複興之望。
    劉備心懷愧疚地朝門口看去,東征伐吳是自己親手選擇的命運,卻也是太子劉禪無可左右的宿命,隻能默默地承受。劉備看見了走進帳篷裏的兒子,眼神微微一凝,一路風塵仆仆遮不住其堅毅自信的神色,印象裏有些文弱的兒子,悄然間已經長大了。劉備突然心裏有些後悔,不該由自己來決定兒子的命運。
    父子倆默默地看著對方,相對無言。這一瞬間,劉禪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三國攻略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漏洞。
    按照劉禪原先的計劃,在曹丕三路伐吳的同時,父皇劉備在荊州與東吳爭鋒,伺機奪取荊州舊地。在征得劉備同意後,劉禪立即趕赴漢中,以魏延為先鋒兵出子午穀直取長安,以馬超、趙雲各為一路兵出祁山威脅關中,自己親率大軍以為魏延這支奇兵的後援。
    然而,計劃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殘酷的。目前看來,劉備的身體狀況可能並不允許劉禪有太多的選擇。劉禪搖了搖頭,去掉腦海裏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默默地對著遠方的趙雲、魏延、趙廣等人說了聲抱歉,對不起,可能要讓你們久等了,但那一天不會太久的。定蜀興漢,隻能荊州為始。
    荊楚大地,我自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