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盡梅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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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繁華的市中心。
自古名人城,鬱鬱蔥蔥佳氣浮。這裏的建築、風景與別處盡不相同,格外的新穎別致。
烏雲密布,街麵上人影稀寥,但各類車輛川流不息。在絡繹不絕的車流中,一輛白色的小轎車不起眼地夾在其中,搖搖緩行,不一會兒,在街邊的拐角處停頓了下來。
車門打開,一個身穿休閑服裝,容顏清秀的年輕人下了車,前行了幾步,仰起頭凝望著店門上方的“雪盡梅藏”四個字。
烏雲遮住了太陽,風無情地呼嘯。
一朵殘破的梔子花在風中打著滾,既不知是從哪裏吹來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裏去。
世人豈非也都正如這殘破的梔子花一樣,又有誰能預知自己的命運。
所以人們又何必為它的命運傷感歎息呢?
梔子花若有知,也不會埋怨的,因為它已有過自己的輝煌歲月,已受過人們的讚美和珍惜。
這就已經足夠。
此時黑乎乎的天上不時劃過一道道閃電,響著一陣陣雷聲,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
尹道已顧不上打傘,快跑了兩步,一頭紮進了大廳裏。
“雪盡梅藏”,多麽特別的店名,或許在別人眼裏它隻是新穎奇特,但在尹道心裏,它卻透出一種即親切又傷痛的複雜感情。
尹道淡淡地看了一眼這大廳,與街麵上相比,廳內已是人頭攢動,倒是熱鬧非凡。
這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這地方雖然不在最繁華的地段,但卻是方圓幾百裏最有名氣的地方。
現在已是暴熱的夏季,但這地方還是涼爽如春。
現在已不是各種名花開放的季節,但這個地方卻還是百花齊放。
大廳裏擺放著二十套桌椅,無論你選擇哪一套坐下來,你都可以享受到一樣的服務,提供各種免費果汁——隻是果汁。
你若還要享受其他,就得推門。
大廳成一個大大的雪花狀六邊形,空間有四米高。
大門的正對麵是一張大櫃台,櫃台後麵的牆上用小楷寫著“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爭與不爭都怪絕。”
櫃台兩邊分隔開的四麵牆上各鑲嵌著一扇精美的水晶玻璃門,左邊的兩扇門上分別寫著梅廳、蘭廳,而右邊的兩扇分別寫著竹廳、菊廳。
不管推開哪扇門走進去,你絕不會後悔,也不會失望。
除了這些水晶門外,在櫃台後麵,還有一扇很小的紅木門。
沒有人知道這扇門裏是什麽,也沒有人進去過。
紅木門口,擺著張較小的檀木圓桌,桌旁坐著個服飾很華麗、修飾很美的中年胖女人。
她好像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裏,一個人靜靜地看著手中的書。
很少有人看見她做別的事,也很少有人看見她站起來過。
她總是坐在一張鋪著獸皮的寬大檀木椅上。
椅子旁,總擺著兩根金絲楠木拐杖。
店裏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往往,她從不去注意,甚至很少抬起頭來看一眼。
別的人好像做什麽事,都跟她全無關係,她好像隻關心她手中的書。
其實她卻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但她卻從不以主人自居。
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通常會有一個很特別的主人。
任你是誰,來一次就會讓你銘記一生。
尹道並沒有在大廳有過多的停留,快步走到梅廳的門前,隻見梅廳的兩邊寫著“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而就在此刻,紅木門前,檀木椅上的胖女人微微的抬了一下頭。然後又繼續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好像她從未抬過頭一樣。
相對大廳而言,梅廳的人不多,廳內擺著十八張桌子,有人正品嚐著手裏的蛋糕,也有人在欣賞著梅廳中央這少見的梅花。
精美的蛋糕飄散著誘人的香味。
梅廳的各種梅花也毫不保留地散發著自己的幽香。
“先生,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嗎?”一位年輕的女服務員熱情的微笑著。
尹道沒有立即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櫃台裏的蛋糕,表情凝然,一頭微卷的烏發有些濕潤,幾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麵頰上,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我自己先看看吧!”尹道客氣地說著。
服務員應聲站著,剛想邁開步子,卻又停住了,隻是身體微微扭轉了一下。
“給我做一個黑森林蛋糕,10寸的,巧克力醬多點,鮮奶胚少點,用小貓圖案點麵。”尹道看著蛋糕,緩緩地說著,生怕漏掉什麽。
“先生,這個需要三十分鍾,請問您還有什麽需要嗎?”服務員又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笑容。
“沒有了,蛋糕我一會來取”尹道說完轉身走出了門。
再次來到大廳,此時的大廳更嘈雜了。
尹道看了一眼蘭廳的水晶門,兩邊用篆體文字寫道:“久坐忽聞一帶香,推窗滿室蝶來繞。”
正是這樣一扇門,將喧囂與恬靜分隔兩邊。
這是一間滿是蘭花的咖啡廳,這也有十八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放有一盆蘭花,品種各不相同。
蘭廳此時正安靜地放著悠揚的鋼琴曲,溫暖的燈光照射著蘭廳的每一個角落,這燈光柔和極了,混著蘭花的一帶清香仿佛要把天地間的一切空虛盈滿。
這裏的咖啡非常名貴,價格自然也很昂貴,但依然有很多人願意來。
此時人還不多,隻有角落裏坐著兩對情侶,正在靜靜的品著咖啡。
有人來喝咖啡隻為欣賞蘭花。
也有人隻為喝一杯與眾不同的咖啡。
它是給出得起價格的人一個心靈的驛站,這裏的每張桌子、每把椅子都能嗅出它的曆史。
然而讓人最舒服的地方更是它的布局,每張桌子都有透明玻璃分隔著,隔音效果非常好,在這裏的每個客人不論你說什麽外麵的人都聽不到,也不受外界任何幹擾。
尹道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人靜靜的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
這是尹道最喜歡的位置,因為這裏不但可以欣賞外麵的風景,而且桌上還放著他最喜歡的宋梅。
宋梅,全稱宋錦旋梅,是梅花瓣的代表品種,被譽為“春蘭之王”。
“母親生前便有一株,她一直視為珍寶”尹道想起小時候,不免對這宋梅又多了幾分親近。
“您好,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麽樣的咖啡?”一位服務員禮貌地敲門問道。
“現在不用,需要時再叫你”尹道淡淡地說道。
“好的,先生”服務員慢慢地退了出去。
尹道輕輕地撥弄了一下頭發,向後靠去,試著放鬆全身的每一條肌肉纖維,一股倦意漫過心頭。
尹道忽然一怔。
“梅姨,請進”尹道對著玻璃門道。
話音剛落,隻見一個胖女人雙臂夾著金絲楠木拐杖,慢慢地用她那奇特的方式推門而入。
“道,最近瘦了”梅姨用力讓自己的身體保持直立。
“我很好”尹道見梅姨還是一臉擔憂,隨即又說道:
“真的,梅姨,痛苦無助的時候都過來了,隻是外麵正下著雨,我擔心你的腿疼痛難忍”。
“就是下個雨而已,還不至於要人命,這痛我早已習慣,倒是你,還是個孩子,卻要你承受這麽多……”梅姨看著對麵的尹道,心中滿是不忍。
梅姨將目光從尹道身上移開,不經意間又飄向了窗外的遠方。
是不是遠方有個讓她刻骨銘心、夢魂縈繞的人在等著她呢?
可她的眼睛為什麽又如此冷漠,縱然有情感流露,也絕不是溫情,而是痛苦、仇恨、悲傷。
“梅姨……”尹道為梅姨斟上一杯水,將她從痛苦中拉了回來。
“子夕怎麽樣了”梅姨懊惱著自己,愣愣問道。
尹道緊握了一下桌上的水杯,臉上閃過一絲苦楚與無奈。
“很不好嗎?”梅姨緊張道。
“她現在還沒有大礙,隻是最近發現她在夢裏的東西會帶到現實中來,夢變得更實體化起來,讓人擔心。”尹道苦苦地說著。
“實體化?那就是說,要是在夢裏……豈不是就永遠醒不過來了?”梅姨一臉擔憂,她知道子夕對尹道來說,比他自己生命更重要。
“可以這麽說,但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尹道敲擊著桌麵。
“哎,上天真是殘忍,她身世已經很可憐了,為什麽還要給她這麽奇怪的病,她還這麽小,真正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梅姨說完,猛喝了一口水,仿佛要將這心裏的難受衝下去。
“殘忍的不是上天,上天哪有那麽多時間照看每一個人,真正殘忍的是人心,是欲望,子夕和我本就身不由己,多一點災難又有何妨,不是還有我嗎?我不會讓我的親人受到傷害,哪怕一丁點”麵對梅姨的難受,尹道想說的話很多。
“而那些陰暗、沾滿血腥的事我來做就好,為了讓罪有應得的人倒下,為了讓子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總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雖然前麵有很多困難,而且踏錯一步就萬劫不複,但當一個人的痛苦曾經超越過極限,這種程度的難過就是可以輕易忍耐的了……”尹道繼續說道。
這番話說得雖然陰狠,但卻帶著一種無法掩蓋的悲涼與淒楚,梅姨呆呆地看著尹道的臉,心裏突然一陣難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
“道,我明白”梅姨低低的說道。
眼前的尹道太像他的父親尹竹了,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堅強,雖然不知道他這十多年是怎麽過來的,但一定不好過。
“道,答應梅姨,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告訴我,雖然我能力有限,但你畢竟不是一個人”梅姨堅決地說著。
“梅姨,你的心意我怎會不明白,放心吧,我不會有事,需要的時候梅姨你一定能幫到我”尹道將手掌按在梅姨端杯的手上,微微握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個和母親親如姐妹的梅姨,在尹道心裏,早就像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
“隻是,我擔心你的身體”尹道長歎了一聲,閉了閉眼,似要抹去滿目的悲傷,想到父母的慘死,不免感傷,往事如煙如塵,仿若雲散水涸,但心卻不停流血。
“我已是在死亡線上來回的人,對於我這種一無所有的人,連殘廢也是點綴,其實沒什麽可擔心的,這樣的痛更能讓我提提神,否則心就老了,我隻需要活著。”梅姨一臉冷漠,不讓悲傷爬上臉頰。
尹道深知梅姨的痛苦,她曾經也是孤兒。
提起過去,不免觸動情腸,心中哀戚。
“雪梅、尹竹、蘭盡、還有我,那時候我們多快樂,我們在孤兒院一起長大,院長媽媽見我們這麽要好,就以“梅蘭竹菊”四君子來給我們取名,那時候我們一起談論文學,述說理想,可是,可是……”
“難道我不配擁有好生活嗎?我之所以要活著,還這樣如魔鬼一般的生活,也許命運如此,如今是為複仇來的”梅姨此刻已將說不出的話語變成了堅決。
“梅姨,上天沒有給你想要的,不是你不配,而是你值得擁有更好的,過去的事我們不能左右,但至少我們要給死去的親人一個交代”尹道抓住梅姨顫抖的雙手。
“你說的對,道,現在也不是難過的時候,自從找到你後,我才為一種原以為不會再譴責我的悔恨所苦惱,我會做好現在的事”梅姨鎮定了下來。
“嗯,其實在我們這樣陰暗的世界裏,想要找強大的人報仇,不得不說是一種由上而下的慢性腐蝕劑,急躁的結果隻會使得原本該做好的事情變得更糟,所以梅姨,我們得等機會”尹道說道。
“嗯,你長大了,梅姨聽你安排”梅姨道。
“梅姨,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尹道似乎想到了什麽。
“嗯。”
“梅姨,你們“梅蘭竹菊”是五個人嗎?”尹道一臉認真。
“梅姨知道你遲早會問,不過……”梅姨欲言又止。
“雪盡梅藏,梅姨這店名卻隻包含四個人,我母親叫雪梅,四君子中的“梅”,如今梅姨將她名為“雪”,蘭盡叔叔我小時候見過,四君子中的“蘭”,梅姨如今將他名為“盡”,梅姨您叫梅雪,四君子中的“梅”,如今也是“梅”,而我父親叫尹竹,四君子中的“竹”,但“尹”同音為“隱”,如今您名他為“藏”。唯獨這菊梅姨您沒有提到,您和我母親的名字隻是順序不同,當初您和我母親應該同為“梅”,那自然是還差一個菊”尹道雙眼灼灼的看著梅姨。
“道,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這些,而且很多事我自己都拿不準,等我查清楚之後,再完完整整的告訴你”梅姨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宋梅,素白的麵容上看不出有何波動。
但尹道知道梅姨在掙紮,因為梅姨的雙手已經發白。
“道,你好不容易來,讓梅姨親自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意式特濃咖啡”沉默片刻之後,梅姨微微抬頭說道。
話剛完,梅姨就拿過那金絲楠木拐杖撐起了身子,又用那奇特的步伐走進了蘭廳的水吧。
尹道心裏明白,梅姨並不是有意隱瞞,隻是有些事還沒有到釋然的時候,況且梅姨有自己的苦衷。
當年那慘烈的爆炸,自己也在其中,隻是因為自己太小,當時就已經暈過去了,等醒來的時候,隻有老師在身邊。
對於梅姨,他隻能等,有些事情越是近在尺之,越是難以明了。
況且提到父母他們,梅姨雖然口氣淡,表情平靜,但透過那薄薄的外表,卻可以窺見地獄猙獰的一角,灼灼的影像一晃,已然讓人心悸。
隻見梅姨熟練地拿起量勺,舀了一勺咖啡豆子,倒進磨豆機,之後將磨好的咖啡粉倒入塞風,然後將塞風插入預先裝好適量水的器皿,開火之後不一會兒,水開了,器皿裏的水隨著熱氣進入塞風,水和咖啡粉便混為了一體。
這是用木製攪拌器順時針攪拌兩到三轉,然後用小沙漏計時器開始計時。
梅姨看著流動的沙漏,心血仿佛跟著流動起來,時間過得真快,但傷口愈合太慢。
道,給梅姨一點時間吧!
咖啡好了,梅姨快速用開水溫好杯,然後倒入咖啡,而此刻咖啡的香味早已撲鼻而來,讓人流年忘返。
“請進”咚咚的敲門聲剛響尹道便開口說道。
“先生,您的咖啡”一個服務員小心翼翼地將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放在了尹道麵前。
咖啡旁放著張小小的卡片,看服務員出了門,尹道翻過卡片。
“雪盡梅藏,雪已落盡,梅香又能藏多久呢?道,你是梅姨唯一的親人,給梅姨一點時間。”
尹道喝咖啡從不放糖,因為他總認為人生遠比咖啡苦,所以咖啡在他嘴裏是甜的。
但這次他卻放了一勺糖,並若無其事地攪拌著,眉宇間閃現一絲心痛,但又迅速被偽裝了起來。
尹道看了看天,進來時,雨還不是很大,而此刻雨大得像天邊的銀河泛濫一般,一瀉而下。
咖啡不一會就冷卻了,而喝咖啡的心也似乎被封鎖了起來。
“她也在看嗎?”尹道看著外麵的暴雨狠命地抽打著玻璃窗,輕輕轉動著食指的玉戒,喃喃自語道。
已經出來一整晚了,她怎麽樣了,得快點回去。
忽然,尹道猛地轉身,原本空無一人的玻璃門後,豁然出現一個骨瘦如柴、模約二十七八的年輕男子,而此時年輕男子正驚訝地看著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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