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念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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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扶歲眼前一片昏黑,隻能聽見蕭庭燁漸漸模糊的聲音。
    “容將軍,不……應該稱呼你……璟王爺。”
    容戰是容青伍的養子。
    但他更是原先晏都十七州王的嫡子。
    蕭策承。
    封號為璟。
    “蕭庭燁,”蕭策承寒鋒直指而上,“你想死的快些。”
    “我已是將死之人,無懼罷了,”蕭庭燁看著熹扶歲,語氣輕蔑傲縱,“倒是熹姑娘,你可要防著你靠著的這個人,他的冷血手段,姑娘見得太少了!”
    耳邊似乎有千萬人的哀嚎,她似乎能看見那個上元,容戰緩緩而來奔向她,他是那樣的手足無措,卻不忘將她抱起來。
    她在容戰俯身靠近想要抱她的那一刻,看到了他心口處隱隱發暗的血跡。
    她當時太過驚慌,可現在想起,若是他匆匆而來,身上又為何會有血跡。
    “容戰?!”熹扶歲像是虛脫了,她已經是滿目清淚,心中卻已經是有了答案,“容戰?!”
    良久的沉默。
    他沒有說話,這便是默許了。
    蕭策承沒有錯,錯的是容戰。
    熹扶歲理智也很冷漠,此時卻是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從前,我常聽德姨娘與我說……她說女兒家,最怕的不是嫁錯了郎,是怕那個錯的人,卻是你一生所愛,”
    “容戰,幸我未曾嫁於你。”
    可惜,紅線是為姻緣的隱媒。
    …………
    四個月後。
    晏都經了戰,休整後又似從前一般熱鬧。
    許是今日中秋,團圓月圓,街上也是十足十的熱鬧,不少文人雅客聚集頌詩,以月為案,柔美的月光灑落,有些掉進了河裏,映成流月之態。
    晏都靠北,大江大河隻有數數一二條,最讓人引以為豪的大江,莫過於穿繞晏都的念情河,上遊急湍激進,中遊曲折繞回,下遊穿過晏都卻是平順。
    街上五馬熱煊,頂梁小灶蓮蓮花燈,不少小姐公子平衣而行,又是一番好姻緣。
    在這派熱鬧祥和的延聲下,遠在渡瀾的那昔日鼎盛無比的宰相府冷冷清清,緊閉的紅門將一切熱鬧擋在了門外,隻不曾看見那昔日繁華一分,破敗的堂風穿過,朽木凋零。
    門口掛的那瀲紅的元燈將本就沁人的煙火俗氣更襯出了幾分苦楚淒清的悲離。
    落葉淒零吹落,寂冷的月光照下,是快要不堪重負的橫梁。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物是人非。
    百日百夜,縱是溫熱的心卻也涼透了,那朝繁華,隱約還能讓人記得相府的勝景。
    宰相府滿門抄斬,人人自危,這府邸,儼然已是沒落之秋。
    真是戲謔。
    記憶中的血腥氣襲來,熹扶歲像是不知。
    崢嶸殿的宮瓦冰涼無比,她斂起眸子,坐在大殿的地踏上,似是玩味地把玩著手中的玉鈴。
    熹扶歲瓷白的小臉平靜,墨如氤氳泠泉的眸子所盼生情,隻是嘴角的弧度卻是再也沒了,她看向今天桌案上備著的酒,心中恨意滔滔湧來。
    今日,一襲白衣。
    白色的絡子垂地,滿殿哀涼。
    她在等人。
    她身旁隨意倒著幾盞瀲紅花燈,臘燈火很旺,不知何時,火已經燒透了那燈籠的封紙,火光映在臉上,將她整個人襯得如同神女,皮膚細如凝脂,朱唇微紅,眉眼甚是驚豔,那雙眼睛似霧靄涵氤,讓人遠遠望去,似是仙子臨劫。
    那漣紅色,真真是像極了那鮮血淋漓的上元夜。
    火光搖曳,崢嶸殿中踏入了一抹挺拔的身影,熹扶歲閉上眼,喑啞的嗓子緩緩出聲,“你終歸,還是來了。”
    那語氣裏,竟有著一絲慶幸。
    果然,人的心會變,那腳步聲,卻是未曾變過。
    一如那年她坐在血水裏聽到的那個腳步聲。
    當年在她最失意之時,那腳步聲是一貫的讓她心安。
    但此刻這腳步聲正如血淋淋的鐵壓子,紮的她的心沒有一處完整柔軟。
    他搭在佩劍上的手放了下來,不曾言語,眸子裏的淡漠卻已經給了熹扶歲答案。
    屠了相府滿門的,是他。
    蕭策承緩緩開口,語氣冰涼,“是我。”
    熹扶歲抬眼,手裏握著玉鈴的力道慢慢加大,語調異常的平靜,可那張傾城絕色的臉上滿是失望。
    “你殺了他們。”
    “阿歲……”
    “容戰,我已入地獄。”
    蕭策承微微側頭,避開了迎來的目光,他又是痛苦與誰人說,“我……迫不得已。”
    女子輕笑,眼角的笑卻終究未及眼底,心底寒涼如霜。
    “容郎,殺人誅心……生生的兩端,我們站成了岸。”
    “我帶你走,我永遠帶你走!阿歲!”
    熹扶歲突然笑了起來,這笑聲甚是好聽,她眸間猩紅,眉目之中似有殺意,卻下一秒轉而是滔天的堅決,“帶我走?”
    熹扶歲冷笑,“大將軍,我,去哪兒?”
    “你已帶我來了晏都,將我困在這崢嶸殿……四個月,”
    “大將軍,你為何……不能放過我,”
    “你可知我日日夜夜尋死,這比讓我活著還要痛苦,”
    “容戰,我還能有什麽退路。”
    他劍眉微蹙,卻是狠狠地將心中的傷痛壓了下去,喉結上下滾動,他終究說出了口。
    “若是你願意,晏都的後位,永遠為你留著。”
    他抬頭,眼裏似是等著那個期待的回答。
    熹扶歲的笑就那樣凝在了臉上,殿裏靜的嚇人。
    抬手將玉鈴放在那紫金燙龍袍上,她淒涼的自嘲,“我會為了自己的命,迫嫁給一個殺了我滿門的權臣?!”
    “容……不,蕭策承,你真是……”
    “笑話。”熹扶歲冷冷道出兩個字。
    他眉間的冷意更甚。
    良久的沉默。
    “……扶歲……”蕭策承隱忍的壓著,他此刻的心像是要疼裂了一般,誰能知道他此刻內心的交錯之苦。
    蕭策承那張十分出眾的臉上終究是有了細微的變化。
    “將軍,你不要喊我的名字。”
    容戰頓覺失神,他眼裏的光,沒了。
    他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夜越來越深了,熹扶歲覺得連耳邊似乎都響起了那些人的哀嚎。
    “爹爹,你謀了一輩子,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局嗎?”
    “我寧願不曾是你的女兒,我寧願不來給他們兩個改了命數,”
    “我寧願……我不是她,”
    “相爺,我終是明了為何你說‘一掛平安順遂,二掛團圓永年’,”
    “原來這所謂的平安團圓,你想讓容戰給我。”
    熹扶歲低頭喃喃,嘴角勉強的向上挑了挑,“容戰……不……蕭策承,”
    “終歸,和你見了麵,算是團圓了吧,”
    她看著蕭策承的背影出了崢嶸殿,一身的戒備終是卻下。
    “你的心思,我到底還是讀不透。”
    熹扶歲傷人的話出口,蕭策承到最後卻也沒有看到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淒涼。
    她低頭瞧了瞧那小指上係著的紅線,那紅線衍生,出了殿外。
    窗欞旁的宮紗吹動,門口的寒意蔓延到殿中了,那幾盞元燈的火光忽明忽暗,這大殿裏,竟突的有些詭譎雲湧,她拿上玉鈴,端著盛酒的金杯,一飲而盡。
    此刻,她竟有些盼著姻緣簿上的是真的。
    盼著熹家小姐死在那個上元,與親人團聚。
    熹扶歲拿起那幾盞破敗燒灼的元燈,丟到了窗欞上。
    “爺爺,我錯了。”
    “我不該給他們改命數,這世間的情長苦短,竟是這樣的難捱。”
    容戰剛剛走到靖年門,回頭便看到了那燈火通明的崢嶸殿。
    火光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