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蒙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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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笑之威,乃至於此!
    翌日巳時,浩蕩大軍整休完畢,舟馬輜重二十師大渡北河,浩浩蕩蕩。站高遠眺,整條河麵黑壓壓,幟旗林布,像條蜿蜒的蛟龍盤踞在河麵,令人膽寒。
    “稟上卿,本部周六師前段甲騎營已經上岸,殷八師料整輜重已開始渡河,此處距褒蘊駐地五郎村三十八裏,距何崇瑾部七曲四十裏。另有甲騎營驃騎行司馬於淵璉求任補先鋒前去探路。”令士單膝跪地於大帳內向虢公匯報情況。
    “這是要營救兄長啊,一千輕騎……”虢公捋了捋胡子,眯著眼睛,“傳令準請,領甲騎營千騎前探,讓他提防埋伏,別步了他兄長的後塵。”
    一千輕騎奔襲約麽四十裏,應該還有一戰之力,況有俘兄之恨,想來如遇抗軍尚可一戰,還能摸清楚對方的底子。
    而且……真若不敵,到時也不是沒得後手。想到這裏,虢公輕撇了一下嘴角。
    “還有,令戊火師渡河後緊急修整,領百車、帶甲士追趕馳援甲騎營。另外,天子的渡船一定要安穩,不可有半點閃失。”
    “得令。”
    於淵璉在河岸攥著糙板一下一下打磨著自己的雙鉞,一邊憤恨不平,焦急地等待著傳令兵。
    “報校尉,傳上卿令,命你為補先鋒,領甲騎營千騎前探三十八裏至五郎村,另有戊火師邑詡在後援助校尉。”
    於淵璉大喜過望,狠狠丟下糙板,提上雙鉞飛身上馬一扯韁繩,“甲騎營聽令,領命前探三十八裏,隨我討賊!”
    “喝!喝!”千人帶甲紛紛上馬齊聲高喊,好不壯觀,隨即列隊向西南奔馳。
    甲騎營屬周六師直編部屬,從征戰多年的老軍中選拔出摸爬滾打上百次的好漢子,再給以長期訓練出的上佳高頭河曲馬,構成了一支極其強悍、硬朗的騎兵部隊。
    行司馬於淵璉向來有著疾風中士之稱,四十裏的路程按行軍速度正常得須兩個時辰,他可不同,一路疾馳不出一個時辰就至。
    “於司馬,我們行軍速度過快,戊火師車重怕是追趕不上啊。”
    “少廢話,兄長一戰,敵方應不剩多人,單我一騎營足矣。”
    從軍見於淵璉執拗,定是因為兄長被俘氣還沒消,怕引火燒身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五郎村營寨中,褒蘊正在和參軍商討對策,忽然一探者衝入帳中,“少主,周六師已渡北河,另有細差探知甲騎營急奔五郎村。”
    “這麽快就殺來了?”褒蘊扔下了圖卷,皺了皺眉頭。“有多少人?”
    “稟少主,甲騎營千騎製,領將是於淵璉。”
    於淵璉?當初聽說過周六師中有一驃騎行司馬,喚作疾風中士,好像是於淵衡的胞弟。
    褒蘊有些後悔差人把於淵衡送回褒城看押,沒想到居然有人來尋仇,這周六師領軍何許人,竟在交戰中使人心計,這帶著甲騎營滿滿恨意殺來,定是有番惡戰。
    “去,召七曲何崇瑾火速來援。”褒蘊丟去一塊令牌,“來人,傳令下去整備兵甲,準備迎敵!”
    “屬下領命。”
    兩人得令剛剛退下,又一探者衝了進來,“急報少主,東北方有輕騎師疾驅而來,其數不詳,現已至漢明坡!”
    “什麽?!!”褒蘊大驚失色,漢明坡距此不過二裏,這甲騎營實在是快得令人出乎意料。
    破簾出帳的褒蘊參軍二人,隻見東北方塵土揚蔽,馬匹低嘶聲隱隱傳來。地上砂礫也有輕微的顫動。
    說時遲那時快,甲騎營旗幟瞬息之間便到跟前,兩軍對距三百步,為首一人鱗甲赤袍虎頭盔,雙手各提一把大鉞在軍前勒馬叫罵,“無恥賊子,喪父小兒,且敢出營討打!”
    褒蘊額頭青筋暴起,本就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何曾受得起這般羞辱,揮手拿上旁卒遞來的青銅戟,頭盔也不戴,大喝一聲蹬跨上馬,狠狠一拍馬背,百裏紅騰躍而出,直取於淵璉。
    “來得好,如今教你賊父子殊途同歸!”於淵璉右手單舉大鉞一蹬馬鐙,胯下高頭河曲高高揚起前蹄,重重踏在土地上,濺起一片土沙。
    褒蘊馬快,閃電般衝到於淵璉馬前,八十斤重的青銅戟狠狠砸下,清脆的一聲“鐺”響徹雲霄,二百步外的褒軍都能聽個真切。
    於淵璉高舉雙鉞,交叉抬手一接,心中一驚,好小子!一身蠻力,這虎口震得發麻,胳膊肘隱隱作痛,看來真是不能輕敵了。
    眉頭一皺,右臂陡然發力,狠狠一拉,戟刃便偏離了於淵璉的頭頂,緊接著左手居高臨下,大鉞斜拉狠狠朝褒蘊頭上劈去。
    褒蘊一驚,這一下子砍在頭上可還得了?!右手連忙一拉握住戟尾,傾力一抬,又是一聲清脆的“鐺”,堪堪擋住這一劈,鉞刃順著青銅戟向褒蘊耳朵劃了過去,金鐵交擊的聲音不絕於耳,刺啦刺啦的聲音像尖銳的指甲劃過黑板一樣,讓離得較近的甲騎營紛紛捂住了耳朵。
    褒蘊眼見鉞尖到了眼前,向左一低頭,因為重力原因還沒落下去的幾率鬢角發絲被大鉞劃過,紛紛落下。
    “這,好快的鉞。”褒蘊有些驚訝,來者武藝並不低,卻甘居一中士行司馬,令人訝異。這樣想著手腕一扭,長戟空中旋圓一圈,破了架勢,拉開了些距離。
    “賊豎子有兩下子啊!”於淵璉見沒斬到,連忙收手反架防備後手。
    “嗬,兄長無能,這胞弟也不過爾爾,我若真要取你首級,當同探囊取物!”
    “逆臣賊子不束手就擒,還敢在此饒舌!”
    於淵璉想到兄長被囚就勃然大怒,挺身又出一合,兩人走馬燈似的轉圈,你來我往打得有去有回,長戟雙鉞叮當作響,人聲、馬的響鼻不絕於耳。
    十幾個回合過去,兩人氣喘籲籲,滿臉通紅。於淵璉這人是個嘴炮大師,哪怕上氣不接下氣也要問候褒蘊全家,平時也是因為這一張嘴敢罵頂頭上司,也是沒少吃虧,“豎……豎子還可……有力?敢……與我再戰?!”這汗流遍體眼睛刺痛,下意識伸手就去抹臉上的汗珠。
    這一抹不要緊,褒蘊眼神一凜,青銅戟從馬下猛然上挑,於淵璉大驚之下向後仰身攥住了韁繩,馬兒一驚,一抬前蹄,肚子露了出來,這一戟沒挑到人,戟頭的彎刃卻給連著座鞍的革帶挑了個結結實實,於淵璉連人帶馬摔了個仰麵八叉。甲騎營離得近,見於淵璉落馬,紛紛大叫,舉起兵器策馬便來救人。
    褒蘊見狀不敢貪將,回馬便走。褒騎師見對方賴皮,自家少主要吃虧,也氣得項上冒煙,不管什麽陣型軍令,紛紛揚鞭疾衝。
    三百步的距離在馬上根本不算什麽,況且兩方憋著一股勁兒要鬥狠廝殺,和於淵衡那場的情況根本不同,混戰就是這種狀態。兩軍都是騎兵,一接戰在遠方看幾乎分不出敵我,如同那酒桌上的觥籌交錯來來往往,讓人分不出神觀察局勢。
    兩邊剛剛酣戰上,打南方突出另一騎師,為首小將白袍黑鎧,提著白玉槍殺來,頭上纓穗飄揚,英姿颯爽,正是何崇瑾本部鈧雲軍騎師。
    要說這甲騎營征戰多年,褒蘊手下訓練有素的褒騎師也不是吃素的,連綿戰事不絕,戰馬本就緊俏,自當給精銳部隊配備,這褒騎師褒騎營,就是褒國衛軍中的精銳。兩方廝殺片刻不分上下,第三方加入可就完全不同了,鈧雲騎師從甲騎營中部斜衝入陣,攪亂了兩軍對決的局勢,就像泥鰍鑽進了草魚群一樣,左衝右突,甲騎營自然大亂。
    於淵璉那一摔摔得夠狠,仗著自己身體健壯臂膀結實,在左右扶持下倒了半天氣,這才把這口氣給喘勻了,一看局勢不妙,連忙鳴金收兵,甲騎營這一通被突入得不淺,不過片刻已死傷過百,紛紛突圍後退。
    於淵璉辱罵在前,褒蘊心中有火,不顧三七二十一下令追趕。
    “蘊兄,不可,雖是短兵相接,對方已鳴金,不能壞了規矩啊!”何崇瑾在旁勸誡,今天蘊哥兒是怎麽了,火氣這麽大,不假思索就敢去追。
    “別攔我,今天我要讓他們兄弟團聚!”褒蘊咬著牙不為所動。
    這一追就追了三裏,一直到了東邊的黑廟。於淵璉隨軍後撤,沒想褒蘊緊緊咬著就是不放,心下著急又沒別的辦法,隻恨自己太衝動了。不經意間看到遠處漢明坡有黑色的軍旗閃動,不禁大喜過望,回頭看看氣勢洶洶隻顧追趕的褒騎,馬上做出了反應。
    褒蘊正率騎師埋頭追趕,不成想一聲嘹亮的號角劃破炎熱的正午,緊接著就是一票戰鼓擂動的聲響。褒騎營速度皆慢了下來,紛紛找尋聲音的源頭,東北漢明坡拐角殺出一大隊人馬,戰車完備,陣型井然有序,軍旗獵獵作響,顯然有備而來。
    何崇瑾被嚇了一跳,思索間甲騎營紛紛返身調馬成兩路欲包圍褒騎。褒蘊心頭一顫,“壞了,果然有詐!”旋即勒馬回身,“褒騎鈧雲兩師,速速隨我返營!”
    褒騎營見狀不敢多留半步,紛紛調馬。
    於淵璉抬手命停止追擊,火速奔襲已是勞累,敗逃之後更喪體力,不敢再反追。
    戊火師領將邑詡見狀上前詢問“中士為何不追,可是怕逼急了賊人以嚴刑發泄於你兄長?”
    於淵璉搖了搖頭,“大統領此言差矣,末將是怕賊軍對我兄長不善,但是更怕再損兵馬,前路至敵腹地同心、石堰不過十裏,我大軍未至,不可擅追,剛剛草率之鬥是末將之過。”
    說罷,於淵璉看了看褒騎退散的方向,臉上閃過一絲不甘。
    褒蘊氣勢洶洶衝進大帳,卻見到一位青衣女子站在中間。“何人敢闖我營寨?”褒蘊沒細想,隨手拔出佩劍。何崇瑾眼睛一亮,連忙攔下褒蘊,“這是歡妹妹啊,蘊哥兒你什麽眼神。”話還沒說完就走到了姒歡麵前,“歡妹妹你怎麽會來這兒,這裏可不是褒城,是前軍營寨,是廝殺之地,太危險了!”
    姒歡低著頭不說話,身後背著的臾彩劍表明了她的來意。
    “你這不是兒戲,你女孩子家家的在這幹什麽!左右,給她送回去!”褒蘊前麵的氣還沒消,這又是唱哪一出?
    左右領命圍住姒歡,“請送小姐回府。”
    姒歡急了,“我會武,表哥莫欺我小!”
    褒蘊聽這話突然就被逗笑了,“沒聽說女孩子能上戰場的,你算是禹王開國以來頭一個。”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就那幾兩三腳貓的功夫,在那血淋淋的戰場上一刻都活不下來。“省省吧,我知道你會武,能保護好自己就算是了我心願了,不用你來替男子廝殺。”
    左右逼近一步,“請小姐回府!”
    姒歡個子矮,左右侍衛一攔,就看不到褒蘊和何崇瑾了,急得直跺腳,“崇瑾哥哥你知道我,我習武那麽勤奮,已經能比肩戰士了,保家衛國人人有份,豈因文質之身就被嫌棄。你快幫我勸勸表哥這廝。”
    何崇瑾笑出了聲,“這不是為難你崇瑾哥哥嘛?你表哥是少主,也是褒國統軍,我一校尉你讓我去勸?”
    “還有啊,你那功夫我最知曉了,花拳繡腿兩軍對陣時怕是要把敵軍笑死。”
    “你”姒歡差點背過氣去,憑什麽如此瞧不得人,當麵被羞辱的感覺真是難受。
    “還不快把小姐請出去!”褒蘊揮揮手。
    侍衛不便直接觸碰姒歡身子,兩個人拿著小竹竿兩個方向一提,就把輕飄飄的姒歡架了起來。
    “啊啊啊!別別別!”姒歡掙紮著,還不敢鬆手,打小就有些恐高,腳下沒著落不知高低,就這樣被左右架出了大營。
    出了大營還能聽見裏麵傳來兩人的大笑,姒歡憤恨不平牽上二月雪,氣鼓鼓往回走,侍衛怕生事端,騎馬緊緊地跟著姒歡。
    姒歡不悅,頭也不回,“我說,不要跟著我了,沒有多遠,我自己會回去的。”
    “小姐,褒城距此還有些路程,我們也是怕小姐……”
    “怕什麽!我有馬,會跑,怎麽還能讓狼給吃了不成?”
    “那倒是不怕,這路上有些村鎮,隻是……”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為難,別跟著了,我會回去的,再跟著我我還硬闖大營!”
    “屬下明白,這就回去!”
    倆侍衛連忙策馬而返。
    真是煩死了……崇瑾哥哥也不給我說上幾個好話……
    姒歡噘著嘴氣鼓鼓地走著。沒多久,卻看見遠處褒國軍陣正朝自己的方向行軍。
    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趕忙拽著韁繩跑到一旁的長草叢中躲了起來,小手一抹二月雪的鬃毛,馬兒便聽話地曲腿伏下。
    褒國大軍浩浩蕩蕩,戰車馬騎弓手弩手甲士盾兵規劃有理,看上去約麽有個六七千人,為首領將正是父親姒琸和兄長姒弘,姒琸一身戰甲黑袍,護心鏡上紋著張牙舞爪的花豹,上麵還有刀印箭痕,看上去已經經曆過太多戰火洗禮了。
    “原來爹爹穿著戰衣這麽帥氣,威風不減當年,真想看看當年爹爹指揮千軍萬馬破敵陣的情景。”姒歡心裏這樣想,偷偷看著整齊的軍隊從眼前過去。
    不如我悄悄跟著,去看看?
    姒歡打定主意,等待大隊過去,突然衝到輜重押軍麵前,攔住去路。
    押軍被嚇了一跳,看見隻是個女孩,一人一騎,才緩過神來,一甩鞭子喝到“哪裏來的無知頑童,敢攔褒國行軍?!”
    “我是前營參議,奉命前來佐佑押軍監管輜重。”姒歡朗聲答道,看似底氣十足,心裏其實慌得不得了。
    “哼哼,怎麽,驃騎營全軍覆沒了?用一女子當參議,無須多言,速速讓路,不然哪怕是女子也得吃我鞭子!”
    姒歡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上麵鐫刻著一片雲朵。“褒國鈧雲部令牌在此,爾等還敢造次?!”
    “這……”押軍懵了,接來一看,貨真價實的鈧雲令牌,還是校尉統師的牌子。揉了揉眼睛,看個仔細,又看看強作鎮定的姒歡。
    “我……這……真未見過有女子從軍之說,參議請恕在下眼拙。”
    “沒事沒事,你不是第一個看走眼的。”姒歡瀟灑地擺了擺手。“這便跟押軍大人一同前去。”
    “好,來人,去稟報國公,前營參議已至,準備轉讓輜重軍權。”
    “是!”信卒領命便要走。
    “誒誒,小事小事,不煩國公,我隻是佐從大人而已,畢竟大人伴重陣多年,對軍中了如指掌,我一新任參議,還是一女子,怎能同大人相比?”姒歡嬌柔地恭維押軍。
    “哦…哦,那辛苦參議大人了,我自是有分寸的,請大人一同前往?”押軍被姒歡一哄,心都快飛到了天際。這才定神仔細瞧了瞧一旁騎馬行軍的女子,雖然戴著薄紗,看不真切麵容,但這一雙眼睛靈動有神顧盼生情,定是個美女。不知道在前營有何灼見,但是不說才幹,就這身姿往那兒一擺,眼睛掃過去,那對麵怕是要不戰自亂了。
    押軍不敢繼續往下想,這畢竟是前營的人,以一女子之身擔前營重職,想來也是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姒歡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押軍的思酌,莞爾一笑,這令牌騙不得熟人,但是哄哄別人綽綽有餘。這一步,哼哼,崇瑾哥哥和表哥怕是都想不到吧……
    浩浩蕩蕩的大軍穿過村路,直奔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