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學抱樸見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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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龍幫的寨子口格外匆忙,成堆的幫眾拿著成堆的叛賊人頭掛在寨外的石頭牆上。
遠遠看去,好似農家臘月烹豬宰羊的場麵一般。
腳踩紅土,方知血流遍地。
誰家王朝更迭不死人,誰家荒塚枯墳不埋骨?
有時這廟堂與江湖一樣,勝者王侯敗者賊,一炷香前這位叫卞懷宗的幫匪還是翻身成了淮龍幫的幫主,一炷香後那淮龍幫山寨正門口把血放幹淨晾在此處的人幹,就是那篡逆的幫主卞懷宗。
白展堂雖然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但好歹也闖蕩江湖多年,臉上並未初現多少懼色,身後的張子布可就犯難了。
“夫人小心,這方地經血水浸泡,莫髒了夫人的鞋底。”張子布捂著鼻子艱難前行,倒不是他有多害怕這殺人的場景,他隻擔心腳下這幫賊人的血會不會毀了他的鞋。
張夫人倒是個豪爽的,放開手腳大步向前朗聲道,“怕什麽?我又不是那種隻在閨閣中繡花鳥的小娘,當年家父四處殺敵,我也是跟著父親在軍營中長大的,再說了,這鞋若是髒了,老爺幫我刷了便是。”
“這個自然……自然。”張子布此時恨不能自己背著夫人前行,隻是看著夫人的鞋底落地,便是渾身的不自在。
走進淮龍幫寨,裏麵的屍首分為兩派。
一派是以卞懷宗為首的篡逆反賊,已經被釘在了寨子口的石牆上,屍身則被扔進了後山林子裏,那些餓狼猛虎還有成群的烏鴉自然是少不了一頓飽餐。
另一派就是這院中整齊碼在地上的派中小幫主袁泰的嫡係,另有小幫主袁泰和老夫人被供奉在靈堂內的棺木之中。
白展堂定睛一看,裏麵竟然還有熟麵孔,那在揚州城檔口偷白展堂錢財,打小叫花子熊韶鳴的兩個小賊就已經躺在地上了。
人除生死無大事,昔日的那點恩怨放在當下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白展堂自然也沒小氣到要將對方鞭屍的程度。
轉頭看向尹坦,此時他身上雖少不了幾處傷,但仍守在小幫主袁泰的屍首旁,身高八尺的漢子粗人頓時淚如雨下,跪在地上哭號道,“尹坦有負老幫主所托!”
這小幫主和老夫人的身後事都是他們淮龍幫的家務事,白展堂和張昭等人自然不便參合,由寨中幫眾引著,尋了個下腳處。
淮龍幫的山寨不見得如何大,但是內裏的客房還算寬敞,張昭和夫人一間,白展堂和熊韶鳴一間,張家帶來的丫鬟和小廝都被引著去了各自住處。
夜裏,白展堂出來打水洗臉,正碰見張子布拿著兩塊抹布上下洗刷桌椅。
白展堂見狀搖頭,“車馬勞頓竟然也累不著張公,張公真是好雅致啊。”
張子布扭過頭,分明累的雙腿直打顫,“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白展堂點頭,“張公說得有道理,如果張公不嫌棄,不如幫我也把房間掃了吧。”
“老夫已經不惑之年,還有多少年可活啊!一把老骨頭啊!黃土埋半截啊!”張子布不想多幹活,恨不能聲淚俱下。
“行了行了,我不用你還不行嗎?”
張子布一邊用水缸中的水裝盆洗洗涮涮,一邊小聲嘀咕,“這還差不多。”
白展堂簡單洗了把臉,他是個粗人,這房間中的桌椅雖然不似儒生世家那般講究,但也能湊合,他倒不在意這些,隻想著被窩暖不暖和。
剛要換下外衫,就聽門口一陣敲門聲,“主公您睡了麽?”
“沒呢,這大晚上的有事嗎?”白展堂翻身下床開門,看見熊韶鳴趕了一天的馬車此時也睡得如同遷徙途中的小獸一般,隻得提鞋出門,悄聲將門關上。
“主公,請隨我來。”站在門口等候的尹坦此時雙眼通紅,男人的愁雲慘淡往往不在外,而在心。
當時小幫主袁泰雖然棄他而走,但總歸是願意為他仗義疏財,他尹坦雖氣,卻也明白袁泰這孩子打心眼裏不壞,隻是治邦理念和他不同罷了。
就衝著一點,將袁泰當成自家子侄哭上一哭,還是應該的。
“淮龍幫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置?”白展堂跟在尹坦的身後問道。
淮龍幫寨在山上,夜半風冷,人心也冷。
尹坦長歎一口氣,緩緩道,“打算遣散,明天白天,我帶著弟兄們將小幫主他們下葬,之後願意跟我投奔主公的,就一道走,想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給他們一些錢,也足夠他們小門小戶安家置業了。”
伸手拍了拍尹坦的後背,白展堂點點頭,“你能這般想,已經勝過很多人了。自古以來落草為寇就是下下策,若有個好出路,也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
“所幸有生之年能夠遇到主公,坦無以為報,唯有將內功功法送給主公修習。”說著,尹坦從懷中拿出一卷十分古樸的竹簡。
白展堂接過,隻見上麵用小篆刻寫著一整套內功功法,“《龍象抱樸經》?”
艱難辨認著上麵的字跡,白展堂一臉錯愕。
尹坦卻撓了撓頭,“實不相瞞,這卷內功功法我們隻看老幫主練過,但沒打聽過內容。方才我給老幫主上了一炷香,說了今天的情況,這才將這卷內功功法拿了給主公,想必老幫主也不願意看到如此玄妙的內功就此失傳。”
“這是你家老幫主傳家寶?”白展堂一邊隨手翻閱著,一邊問道。
“老幫主當年殺了村中惡霸,帶著家人四處落難,據說在饑荒之時曾經救了一位道人,那道人枯坐於山野,麵黃肌瘦卻聲如洪鍾,拿了老幫主一碗粥,便送了老幫主一卷功法。”尹坦看著白展堂手中的《龍象抱樸經》,“便是主公手中這部功法,我遇見老幫主的時候,隻知道老幫主力大如牛,兩人環抱的大樹他隻需一人便可連根拔起,也不知道當時老幫主是練到了第幾層。”
“這麽神?”聽著尹坦的描述,白展堂不由得心馳神往。
他從前隻會一些取巧的功夫,要麽控製住敵人,要麽直接用輕功跑路,與多人正麵交手的時候總歸是落了下乘,若是能夠將內功練紮實,便能重塑根基。
其實,白三娘自幼讓白展堂練武功,也算是一身的童子功,隻不過,白展堂年幼時頑劣不堪,又急功近利,隻願意練一些眼前能看見的,卻不願意穩紮穩打的吃苦。
若真要比起指力,葵花派西長老的指力未必就比他白展堂強了多少,隻是人家內功力道足,西長老身為大理段氏的六十八代傳人,身負一陽指的內力,再糙的牆麵,一指抹過去,連個毛刺都沒有。
“要是我有這樣的內功,估計也能跟西長老一樣,到時候一根指頭抹過去,再出門想當個平頭百姓,當個瓦匠也挺好。”
白展堂摸著下巴正思量著,身旁尹坦問道,“主公你說什麽呢?”
“哦,沒什麽,我就想知道,我現在開始練這個《龍象抱樸經》會不會太晚了?”白展堂一臉誠懇地看著尹坦。
“不晚不晚,據我所知,老幫主當年也是半路出家,他死前交代過小幫主,練功沒什麽要求,隻需要他……娶親晚一些。”尹坦看向白展堂,“主公還未娶親吧?”
白展堂連連搖頭,“尚未娶親,生逢亂世,又出身微末,哪家姑娘能看上我?”
尹坦一拱手,“主公,你雖生的不甚俊俏,但還沒有我尹坦辦不到的事,隻需主公您發話,我尹坦明天就去給主公您搶親!”
“坦啊,咱以後可就不是幫匪了,這話以後就別說了。”白展堂聽了尹坦的描述似乎想起什麽一般,摘下了附在臉上的牛皮麵具,“對了,我這是為了躲避仇家易容的樣子,我其實長這樣。”
麵具下一張臉,雖談不上人中龍鳳,但也算風流倜儻。
尹坦大為震驚道,“主公竟然還有這蓋頭換麵的本事?我若有主公這本事,可就能給弟兄們一人發一張假麵皮,出去強了十裏八村的商賈富豪,就算在其他幫派的地盤又如何?”
“誒?我剛給你說得什麽?”
聽了白展堂的話,尹坦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耷拉著腦袋,“我錯了,主公說的對,從今往後,我是兵,不是匪。”
“這才像話嗎!”白展堂繼續研究著《龍象抱樸經》的內功功法。
尹坦見白展堂看得入神,留了白展堂一個人在院中自由行動,自己去打點明天小幫主的下葬事宜去了。
白展堂皺著眉頭,看著一堆小篆字跡猶如看著天書一般。
“大什麽什麽聲,大什麽……誒呀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呀?”
在院中看了半天,仍然是五個字有三個字不認識,白展堂索性直接敲響了張昭的房門。
“張公,張公,你睡了嗎?張公?”
白展堂連敲了三下,裏麵一片寧靜,便又踹了幾腳,裏麵還是沒動靜,遂又砸了五下。
終於,在一陣奪命般的砸門聲中,張子布再也受不了了,啞著嗓子的聲音從門裏傳出,顯然是睡夢中被驚擾,“主公,我和夫人都已經睡下,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不行啊,張公此事耽誤不得。”白展堂急切的敲著房門。
張子布披著衣服,一臉起床氣地打開房門,“你想幹什麽?我這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折騰!”
白展堂此時笑得格外諂媚,“張公,我其實想過了,你白天說得有道理,我得學習,我得識字。”
“主公啊,學習不在於這一朝一夕,明天再學也來得及。”
張子布說著就要往門裏鑽,被白展堂一把拽住,直接將《龍象抱樸經》遞到了張子布的眼前,“就問幾個字,張公您可是當世大儒,可不能藏拙啊!你看,這個字念什麽?”
“音。”
“那這個字呢?”
“希,希望的希。”
白展堂若有所思的看著竹簡,一頭霧水。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張子布往身上披了披衣角,“主公,你不會連道德經裏麵的話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吧?”
白展堂沒皮沒臉地一笑,道,“字,我是知道了,但這意思,我還是不懂,還請張公將這本內功功法注釋,明天早上我來取。”
一把將《龍象抱樸經》塞到了張子布的懷中,轉頭跑回屋中睡覺去了。
留下張子布在冷風中哀嚎,“我可都一把老骨頭了!黃土埋半截了!主公您就忍心讓我熬夜注釋?”
山風鑽進了被窩中,讓張夫人打了個寒顫,連忙隨手將枕邊一個木盒子扔向了張子布的背脊。
張子布見狀施展了畢生絕學,一個臉刹匍匐落地,才將這木盒子和內裏的玉璽平穩托在手中。
“風都吹進來了,快關門!”張夫人的起床氣全撒在了張子布身上。
可憐張子布一手拿著傳國玉璽一手握著《龍象抱樸經》,夜風吹在小老頭有些單薄的背脊上,從此刻起,注定了他為孫家勞心傷神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