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喋血淮河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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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情仇錄!
    淮河,華夏古河,與黃河、長江、濟水並稱“四瀆”,浩浩蕩蕩的淮河水,日日夜夜奔流不息。
    此時是元嘉十年,時至傍晚,淮河古渡旁一排排的柏樹,在凜冽的寒風中左右搖擺,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砸落下來,仿佛要把這些柏樹壓垮一般。
    一時間,渡口、柏樹、隱約的夕陽、遠處的村莊,一時間全都籠罩在這片大雪之中,更為這個冬天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渡口邊,停靠著一艘不大的貨船,船夫剛係好纜繩,滿臉堆歡地指揮著手下的夥計們伺候客人和貨物下船。
    “喂,你小子給我麻利點兒,把這位道爺伺候下船,咱們就回家喝酒去。”船夫對自己的侄子說道。
    幾個小夥在船夫的催促下將一頭毛驢牽著的板車和兩隻大木箱子搬上了岸。
    隨後,一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道士緩緩走上岸來,那道士全身罩滿了白雪,看起來六七十歲年紀,雙眉斜飛,方臉大耳,目光炯炯有神。
    老道向著船夫和夥計團團作了個揖,笑著說“一路上多虧船家照顧,老道在這裏多謝啦。”
    船夫應道“道長,此去茅山大茅峰尚需二十多天路程,還請道長多多保重啊,小的們就此別過啦,”
    說完,船夫和夥計們紛紛上船,不一會兒,便駕船隱沒在漫天風雪之中。
    老道士駕著驢車,驢車上拖著兩隻大木箱子,緩緩駛向柏樹林,再行二十多裏路,便可經過村莊,天色已晚,風雪交加,今日可以在村上宿歇一晚。
    老道坐在車上,看著漫天的白雪紛紛落下,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天空,似乎在回想著什麽前塵往事。忽然間,老道喉頭一緊,連聲咳嗽起來。
    老道按住胸口,定了定神,才將咳嗽止住。他像這般咳嗽,已經有十多年了,嚴重時,竟能咳出血來。
    隻因十多年前的一樁恨事,使他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幾乎送命,若非他精研內功,可能活不到此時。
    當年老道雖然身受重傷,索性算是硬撐了過來,但是自此便落下了這個咳嗽的毛病。
    老道在經曆過生死之後,世上大多事也就看得淡了,多年來,他修習武藝,精研內功,研究上清道學,四處遊學問道、探訪道家經書,這車上的兩隻木箱中,便是他此次探訪得來的經文典籍。
    老道現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當年傷他之人,此人十多年來不知又害死了多少人,想到這裏,老道歎了口氣。
    驢車剛入柏樹林,忽然,樹林中傳來一陣“沙沙沙”的踏雪之聲,聽聲音都是身負武功之人。
    老道立時警覺起來,心想“這大風大雪的天氣,怎麽會有這許多會家子?”
    老道自忖退隱多年,不當還有什麽仇家,仔細聽來,當有五六人,而且離自己越來越近,老道心想“還是小心的好,莫到老時再著了別人的道。”
    行得片刻,踏雪之聲更響,隱隱約約,還有金刃破風之聲。
    此時雪已下得極大,如同給天地加了一層白色的簾幕,雪幕中突然鑽出一個滿身血汙的漢子。
    那漢子懷中用布兜兜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仔細看那漢子,臉如白雪,披頭散發,手持長刀,左腿上一道長長的刀傷,兀自流血,身上也有多處傷痕,想是剛剛經曆了一番激烈的打鬥。
    那白臉漢子身後,跟著一個虯髯大漢,手持單刀,仔細看來,左肩肩頭插著一枝羽箭,剪頭朝前,貫穿了整個肩膀,看來是被人從後放的一箭。
    此時這虯髯漢子不敢拔箭,若是拔出,隻怕會支撐不住。
    二人一前一後,一瘸一拐向著渡口方向疾行,正與老道迎麵相遇。
    老道大是驚訝,正要開口詢問,忽見二人身後又有六個人跟了過來,左右兩側樹林中又鑽出六人,一時間,十二人將老道在內的四人一車圍將起來。
    十二人一圈站定,相距四人二三丈距離,老道環顧四周,見這十二人有的手持兵刃,有的空手而來。
    兩個漢子這時已然住足,並排而立,背對老道。
    白臉漢子左手撫著孩子的背,右手持刀,對那虯髯漢子說“丁大哥,看來今日,你我和少主人要死在這片林子啦。”說完,慘然一笑。
    那姓丁的漢子也知道今日絕無生還之理,到此時竟是毫無懼意,大聲道“今日你我力戰群小,雖死無恨!隻是可憐少主,小小年紀就要死於奸人之手。”
    這時,懷中的孩子顫聲問道“丁大叔,這些惡人為何要殺我們?”孩子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
    姓丁的漢子正要回答,十二個武士中站出一人,老聲老氣地說“丁勉,許複,快把孩子交出來,不然,我們便要活剮了你們兩個!”
    老道定睛看那說話之人,手穿武士服色,其餘十人與他服飾相同,一看便知,乃是宮廷中的羽林侍衛,另有一人,勁裝結束,一身黑衣,在這風雪之中,格外顯眼。
    老道甚是納罕“宮中侍衛為何要捉拿這個孩子?捉拿人犯這等小事,不可能出動宮中侍衛啊。這黑衣武士又是怎麽和這些人混在一起的?”
    “士可殺,不可辱。你們自盡吧。省得爺們兒動手。”那黑衣武士說道。
    許複強忍傷口劇痛,冷笑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幾個鼠輩一道,不過嘛,真不知是哪裏來的狗東西,連自家的名號都不敢說,是怕我們做了鬼以後來找你們嗎?”
    那領頭的侍衛說道“好!不妨告訴你們,讓你們死個明白,我們十一人,是慧琳大師府上的侍衛。”
    隨後那領頭的侍衛又指著那個黑衣武士說“這位是在下的師弟徐勁勇,外號’開碑手’。在下是荊州’震山門’的大弟子,’碎石掌’李勁先。”
    丁勉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捉刀營的狗東西,難怪如此下作。哈哈哈…”
    原來,這“捉刀營”乃是號稱“黑衣宰相”的慧琳和尚的專屬衛隊,這和尚由於善於迎合上意,加之此人武藝高強,受到當朝皇帝劉義隆的青睞,這幾年中,可說是平步青雲、炙手可熱。
    皇帝特許慧琳可以在府上自行招攬侍衛,故而投奔到慧琳府上的武士俠客,可說是數不勝數,慧琳每日接待宴請,門庭若市,光宴席,每日都要擺個七八桌。
    這些人平日裏的裝扮與皇宮中的羽林軍基本相同,隻是規模較宮中侍衛而言,要小得多,衣服的肩膀上,也用金絲繡上了一個“慧”字,用以與羽林侍衛區分開來。
    這些武士明裏是保護慧琳及其府上的安全,暗地裏專門幫慧琳和尚幹些肮髒勾當。在江湖上,可說是聲名狼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眾人一聽丁勉這番話,都是氣得咬牙切齒,紛紛想上來動手。
    許複見狀,趕忙說道“久聞’震山門’威震荊楚,今日我兄弟二人倒想領教領教。”
    許複言下之意,是要和李勁先師兄弟二人單打獨鬥了。
    許複將縛在懷中的孩子放了下來,這孩子在寒風大雪中站立,全身顫抖,不知是凍得發抖還是嚇得發抖。
    這時,丁勉蹲在孩子身旁,安慰道“少主,莫要害怕,就是死,也有我們兩個為你開路。”
    說著,丁勉便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聽他們言語,雖是主仆關係,但是眼光中流露出來更多的是家人的關愛和憐惜。
    說來奇怪,這七八歲的孩子竟然如此勇敢,眼中噙著淚說道“嗯!我決不害怕!”
    許複見少主雖然隻有七八歲,但是於此生死之際,居然能有如此氣魄,頓時振奮起來“好!痛快!”
    許複走到丁勉身前,“刷刷”兩刀,這兩刀一前一後,將貫穿丁勉肩頭的那枝箭斬頭去尾,隻留下沒入身體的部分,如此則方便丁勉動武,又不至於讓他流血過多。
    許複指著老道對李勁先說“李官爺,有言在先,你殺我二人之後,帶走這個孩子,這些都由得你,隻不過,這位道長,與此事毫無幹係,還請你們現在就放他離去。”
    許複向老道抱了個拳,說“我主仆三人,今日遭逢大難,驚嚇道長了,還請恕罪。道長與此事無關,還請您老速速離開罷。”
    老道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卻是一言不發,聽許複如此說,老道隻是坐在車上微微點頭,他本不願多管江湖上這些事情,隻是對這孩子,有些不忍。
    那徐勁勇聽得許複此言不無道理,低聲對李勁先說道“師兄,要麽先放了這個老道士吧。”
    李勁先看了老道一眼,對徐勁勇說“若是把他放了,他在外麵胡說八道,咱們麵上恐怕不好看,再說,今日的事情本來就是背著慧琳大師幹的。怎麽能留活口?”
    徐勁勇一聽此言,便不再說話了。
    於是,李勁先大聲道“今日之事,看到的人都不能留下,看來這老家夥也是活到頭了,叫他今日撞見這等事情。”
    言下之意,是要連老道一並殺了才算完啊。
    老道聽得此言,眉毛微微一揚,並未說話。
    許複大怒“捉刀營的狗腿子,果然不分青紅皂白,連個老人家也不放過,來呀,今日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向李官爺討教幾招!”
    說話間,許複右腳在雪地上一點,整個身子便如同大鳥般騰空而起,撲向李勁先,於半空中雙手持刀,高舉過頭,一招“力劈華山”當頭砍到!
    隻見李勁先不閃不避,一個馬步立穩根基,待得許複大刀砍來,右手疾出抓向許複刀柄,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左手五指並攏,拍向許複手腕。
    李勁先左掌後發先至,眼見這一掌隻要擊中,許複手腕必斷。
    許複知道這一掌來勢凶猛,不待掌到,刀法忽變,下劈轉為上挑,要斬李勁先右手,同時右手成拳,打向李勁先麵門。
    這一變招,手法快極,李勁先也是以快打快,左腳不動,右腳向左後方踏去,半個身子側了過來,左手依然成掌,擊向許複右臂,二人這一拆招,隻在瞬間。
    許複正好落地,一刀落空,右臂躲閃不及,被李勁先手指擦了一下,手臂已是火辣辣得疼痛,加上剛一落地,左腿使力,一陣劇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許複強打精神,隨即站定,李勁先得理不讓人,不容許複喘息,搶上兩步,雙掌右上左下,直直擊出。
    許複眼見掌到,不敢硬接,身子一縮,就地一刀“老樹盤根”,斬向李勁先雙腿。
    雙掌落空,李勁先眼見大刀斬到,一躍而起,躲過來刀,許複一刀揮出,勢挾勁風,刀雖空,勁尤在,勁風卷起地上積雪,飛揚半空。
    李勁先淩空飛起雙腳,“鴛鴦連環”踢向許複,這兩腳本非什麽精妙功夫,隻因許複身受重傷,腿腳不便,終於還是沒能躲過,被李勁先重重踢了兩腳,整個人仰麵而倒,口鼻也是鮮血直流。
    許複一時間竟然怎麽也爬不起來,李勁先又是一掌攻到,眼見許複命在頃刻,李勁先心中正自得意,忽聽耳後有破風之聲,知有暗器襲來,隨即收掌,向旁邊躍開,隻聽“刷刷”聲響,兩截斷箭插入雪中。
    原來是丁勉見許複遇險,情急之下,拾起剛才被許複斬斷的兩截斷箭,當作袖箭投擲過來,這才險險救了許複性命。
    丁勉隨即挺刀衝了上來,護在許複身旁,李勁先看見丁勉傷的比許複還要嚴重,心想二人就是一起上來,也不是自己對手。
    李勁先本想在手下人麵前顯一顯本事,好叫眾人回去以後,可以向捉刀營裏麵其他的高手大肆吹噓一番,但是又急著捉那孩子回去請功,不想拖延。
    於是李勁先大聲喊道“大夥兒不必與他們拖延,先殺了那老道,捉住孩子,一塊兒剁碎他們!”
    眾人自以為勝券在握,二個會武功的已是必死無疑,剩下一個老道,一個孩童,又有何可怕,於是眾人各自漫不經心,麵帶笑容圍了上來,二人去捉那孩子,一人去殺那老道,剩下七人走向丁勉、許複二人。
    唯有徐勁勇站在那裏不動,他對於師兄以及這些侍衛的所做所為,本就多少有些瞧不起,加上局勢已定,必勝無疑,此時倒是自重身份,不想出手了。
    至於為何要大家一齊動手?因為這樣回去以後,可說是大家共同立功,共同受賞。
    敵人尚在眼前,這些侍衛各自已在盤算著回去怎麽慶祝了。
    忽然間,隻聽“啊”“啊”兩聲慘叫。
    眾人一齊看向聲音來處,都是大吃一驚,這一驚可說非同小可,隻見兩個去捉拿孩子的侍衛已倒在雪地中,而且眼耳口鼻七孔流血,死在當場,顯是被重手法震死的!
    大雪紛飛之際,雪地上立著一人,那人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掐住一個侍衛的脖子,目光如炬,須發隨風飄動,一身道袍在風中發出獵獵響聲,端的是神威凜凜!
    仔細瞧來,不是那驢車上一言未發的老道,卻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