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喋血淮河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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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情仇錄!
隻見老道右手一使力,那侍衛哼都沒哼一聲便斷了氣。
眾人又驚又怒,正要撲上來鬥那老道。
隻見老道足尖一點,便如飛一般躍向丁勉、許複二人,到得二人身前,老道把孩子放下。
那孩子立刻撲到許複身邊,大哭起來“許叔叔,求你別死,你說過還要教我寫字讀書的。”
丁勉本來傷得就很重,到得這時再也堅持不住,一下癱倒在許複身邊,許複這時也逐漸恢複意識,勉強在孩子的攙扶下,坐起身來。
丁勉、許複二人皆是仗著一口氣強行支撐,這時見有人出手相助,再也堅持不住,難以起身了。
徐勁勇雖未見老道如何出手殺死三個侍衛,但見老道躍入人群這一手輕功,便知此人是個硬手,不過己方人多,也並無懼怕之意。
徐勁勇生來性格穩重,抱拳向老道施了個禮,但是老道並未還禮。
徐勁勇心中有氣,說道“我兄弟幾人在此辦事,不知有高人在場,若閣下與此事無關,我們恭送大駕。不然,動起手來,大家都下不來台。”說著便讓開身前道路。
徐勁勇這話說得是十分體麵,意思是你獨個兒走了也就是了,若是硬要管這閑事,我們也不怕你。
那老道不疾不徐地問道“’震山門’的於人龍掌門與二位如何稱呼啊?”
徐勁勇回道“那是家師。”
老道哼了一聲“於掌門當年雙掌鎮荊州,也算得武林中一位豪俠之士,朝廷降伏仇池國,他可是出了不少力的,在江湖上,他也是急人所難,是個響當當的好漢,怎麽你們這般不爭氣,做了奸臣的爪牙?”
原來,二十年前,這於人龍跟隨宋武帝劉裕出征巴蜀,在降伏仇池國的戰役中,屢立戰功。
後來於人龍退出行伍,在襄陽開山立櫃,以一套“震山掌”“開山拳”兩門絕技打遍荊州無敵手,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此言一出,徐勁勇臉上一紅,正欲辯解。
李勁先搶先怒道“你這老東西,不知好歹,讓你走,是讓你多活幾年,莫非我們真怕你不成?”手一擺,大聲道“弟兄們,一齊上,宰了他。”
幾個侍衛各挺兵刃衝向老道,老道身法十分怪異,倏忽間便不見了蹤影,忽然出現在兩個侍衛身後,“啪啪”兩掌,將二人擊斃。
李勁先大吃一驚,右掌在先,擊向老道,這是一記虛招,左掌自右臂下忽然鑽出,擊老道肩膀。
老道知道這是右虛左實,當下不避虛招,左手隨手一掌,與李勁先對了一掌,“啪”一聲響,李勁先感覺被一股極強的力量推動,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十多步方才站定。
這時,又有兩個侍衛從老道一左一右同時舉刀砍來,一個砍向老道左肩,一個砍向老道右腿。
老道左手一抬,三根手指輕輕搭在左邊那侍衛的刀背上,順勢向右輕輕一拉。
那侍衛仿佛被黏住一般,硬生生被老道拉向右側。
隻聽“啊”一聲,長刀已刺入右側侍衛的胸膛,左邊那侍衛還未反應過來,老道右手一指,正中他太陽穴,頓時斃命。
這一下對掌、接刀、拉人、點穴,幾個動作一氣嗬成,隻在眨眼功夫,老道已連斃四人。
李勁先適才和老道對了一掌,胸口隱隱作痛,手臂酸麻,站在雪地裏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又想上前拚鬥,卻見剩下的兩個手下早已飛也似的向南奔逃。
這時,徐勁勇已經和老道交上了手,雖然徐勁勇是師弟,但是他可比師兄李勁先厲害多了。
二人年齡差不多,不過這李勁先早早便離開了師傅,投奔到慧琳和尚帳下,而師弟徐勁勇一直跟在師傅身邊學藝。
這次是徐勁勇初次離開師傅身邊,來建業投奔師兄,沒想到初次隨同師兄出來辦事,竟然遇到這麽個棘手的對手。
徐勁勇當下不敢分心,凝神和老道鬥在一起。
老道見兩個侍衛逃走,也不追趕,隻是和徐勁勇過招,不多時,這徐勁勇十八路“震山掌”打完,竟然連老道的衣角也摸不到一下。
這時李勁先也加入戰圈,師兄弟二人一個“震山掌”,一個“開山拳”,互相呼應,端的厲害非常,不過老道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避開,偶爾還上一招,竟將二人逼得手忙腳亂。
那頭雪地上,那孩子正為丁勉、許複二人包紮傷口,二人傷勢極重,都已是奄奄一息。
二人自知今日再也是挺不過這一關,許複摸著孩子的頭,囑咐道“待會兒我們就要死了,我們死後,你跟在那位道長身邊,求他收留你,求他教你武功。”
丁勉一聽便知許複用意,接口道“對,跟著他學好武藝,才能為祖先報仇,才能為我們兩個報仇。”
那男孩著急道“不!我哪裏也不去,我隻在這裏陪你們!你們一定不會死的!”說著話便流下淚來。
丁勉怒道“少主!你是想我們死不冪目嗎?難道你忘記自己是什麽人了嗎?”
那孩子哭著說“不,我沒忘,不過隻要你們能好好活著,我也不想報仇。”孩子說完便大哭起來,丁勉、許複又趕忙安慰他。
戰圈中,李勁先、徐勁勇已將招數用盡,始終奈何不了老道,二人越打越怕。
老道見二人黔驢技窮,不再忍讓。
老道忽然變招,搶到李勁先身側,這時李勁先正使一招“推窗望月”,手臂抬起,老道並起食中二指,點中李勁先腋窩神闕穴。
這神闕穴乃是人身大穴,點中之後,身體立刻癱軟,李勁先竟如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
徐勁勇見師兄被人點倒,大吃一驚,一個分神,被老道搶到身前,老道如法炮製,搶點徐勁勇胸口風池穴。
那徐勁勇到底跟隨師傅多年,危機中身子向後躍出,同時飛出一腳踢向老道。
哪知老道一擊未中,隨即變招,眼見一腳踢到,不閃不避,左手抓住徐勁勇腳踝,右手在他膝眼下三寸處一點,正中徐勁勇足三裏穴。
徐勁勇身子淩空,登時下半身失去知覺,竟然頭下腳上摔了下來,直到摔倒在地,老道依然扣著他一隻腳踝。
老道拖著李勁先和徐勁勇,一邊咳嗽一邊快步走向丁勉、許複。
老道剛到三人麵前,那男孩立刻跪在雪地中,哀求道“求道長爺爺發發慈悲,救救我這兩位叔叔吧!”
老道趕忙將男孩扶起,說道“待貧道來看看。”
老道俯身查看二人強勢,手剛碰到丁勉身體,發覺他已經斷氣。
許複此時也是命在頃刻,老道指著丁勉對孩子說“他已經去了。”說要搖了搖頭。
孩子難以置信地看著丁勉的屍體,淚水不自覺地從他的眼中流淌出來。
在他小小的心靈中,也已經知道“死”是什麽意思,便是如同他父母一樣,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再也聽不到這個人說話了。
無盡的痛苦堆積在男孩的心頭,男孩始終還是沒能忍住,伏在丁勉的屍身之上嚎啕大哭起來。
老道此時正在查看許複傷勢,許複支撐著一口氣問道“敢問道長,怎麽稱呼?”
老道不答,反問道“你和這孩子是何關係?”
許複自知命不久矣,不得不將事情原委告訴老道“這孩子叫司馬正,是司馬家後裔。父親叫司馬南山,母親王氏,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他父親傷心過度,幾個月後也病死了。是我和這位丁兄一直在扶養他。”
說著許複便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玉佩。
老道接過,“哦”了一聲,隻因那玉觸手生溫,從成色看來,年代已經十分久遠,仔細看時,玉佩長約三寸,雕刻成龍的造型,龍頭處刻有“司馬”二字,想來確實是司馬氏後裔無疑了。
原來,這孩子祖上乃是當年八王之亂時的長沙王司馬乂。
後來長沙王兵敗,全家慘遭屠戮,隻有一子司馬安定脫險,帶同家人避難建康,丁勉和許複的祖先,便是他家的侍衛,世代保護司馬家這一隻血脈。
再往後,晉元帝在建康定都,因為同為司馬家人,皇帝招司馬安定入朝為官。
可是司馬安定發過毒誓,自己和後代決不在朝中做官,皇帝無可奈何,隻是賞賜一些金銀衣物,所以生活上倒也富裕。
直到十幾年前,晉室覆滅,劉裕下令殺光司馬氏後人,但是司馬正一家因為一直沒有在朝中做官,故而免於一死。隻是被迫遷居到建康城邊居住,以種地為生。
老道看過玉佩之後,要將玉佩還給許複,許複始終不接,說道“昨天,這一幫人突然找上門來,說我們是什麽去年在益州作亂的司馬飛龍的同黨,硬要抓我們去宰相府,後來三言兩語,便動上了手,我二人不是他們敵手,逃了一天一夜,打算渡過淮河,逃往魏國避難。不想有幸在此遇到道長。”
老道點頭道“原來如此。”
許複忽然抓住老道衣袖,懇求道“道長,你我萍水相逢,在下死不足惜,隻有一事,還望道長成全……”話未說完,老道接口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會收留這孩子的。”
許複一聽老道同意收留司馬正,立刻把司馬正叫來身邊,說道“快,少主,快給道長磕頭,日後……還要照顧好……自己……”
司馬正應聲跪倒在地,給老道磕了三個頭。
到得此時,許複見司馬正有人照顧,心中最後的牽掛也算放下了,自己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司馬正見許複死去,又是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老道歎了一口氣,咳嗽幾聲,便將司馬正扶起,順手將手中的玉佩交到司馬正手中,轉頭抓起李勁先、徐勁勇二人,將二人靠在一株柏樹上,問道“你們兩個!要死還是要活?”
此時二人被擒,生死都操在他人手中,這徐勁勇兀自強項“我師兄弟二人學藝不精,死了也是活該,隻是辱沒了家師的威名。”
而那李勁先反而怕死起來,“道長,啊,不對,道爺!我們兩個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老人家恕罪,還請您老人家看在家師的麵子上,饒恕我們這一次吧。”
老道“哼”一聲,說道“慧琳和尚手下果然沒幾個有出息的。說出去,就不怕丟了你師傅的麵子嗎?”
二人一聽,都是臉紅,不敢作聲。
老道續道“不過嘛,你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者不罪,我隻是問你,你們如何知道這孩子與那許穆之同謀?”
老道口中說的許穆之,其實就是司馬飛龍,此人本來與司馬家毫無瓜葛,隻是此人受益州地方官員欺壓久了,便與流民聚眾作亂,打了司馬氏近親的旗號,化名司馬飛龍。
不過此次民變,看起來聲勢浩大,又有魏國出兵援助,實則一年就被平定。
那許穆之的假身份,朝廷也早已公之於眾。
李勁先說道“是,道爺有所不知,我這師弟剛剛出師,從荊州投奔我而來,一心想要報國,我便尋思在慧琳大師府上給他謀個差使,所以,所以……”說到這裏,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老道接口道“所以想出這喪盡天良的法子,栽贓陷害是嗎?”說話間,老道辭色俱厲,李勁先不由得害怕起來,無言以對。
徐勁勇反而大聲道“別說老爺我這次是栽贓,就是殺他司馬氏全家,又有何不可!他司馬氏為君無道,才使得花花江山落入夷狄之手。你要動手殺我,趕快動手,給我來個痛快的!”
老道被他說得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心想司馬家的確對不起天下人,兄弟之間互相殘殺,致使江山淪喪,皇帝無能,被權臣玩弄於股掌之間,最終還是被人奪去了江山。
李勁先聽師弟說得如此激昂,又見這老道半天不說話,心想老道定是被師弟激怒,轉眼便要殺人,趕忙說道“道爺,道爺,我兄弟二人隻是想混口飯吃罷了,還請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啊。”
老道不屑地說“你還不如你師弟!貪生怕死。我問你,這次出來,你們隻是為了抓這孩子嗎?這種抓人的事,一般都是官府做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勁先一愣,心想還是掩蓋不住,便坦言道“道爺明察,本來慧琳道長是派我們出去辦另外一件事的,隻是事情沒有辦成,怕回去不好交待,所以才想出抓這孩子回去交差這一招的。”
司馬正聽他這番話,真是氣憤非常。
老道隨即問道“慧琳差遣你們出去幹什麽的?”
李勁先吞吞吐吐,不大願意說。
老道見狀,眉毛一豎,右手運功,對著旁邊的一株柏樹揮了一掌,老道與那棵柏樹相距有五六步距離,隻聽那棵樹嘎的一響,晃了幾下。
仔細看去,竟在樹幹上呈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可見老道功力之深厚,老道說道“到底說不說!”
徐勁勇把頭往旁邊一撇,“哼”一聲,始終不肯說話。
而李勁先嚇得臉無人色,顫聲道“我們是奉慧琳大師之命,出來查訪當年三國東吳遺留的寶藏和謝靈運遺物的,江湖上盛傳,謝靈運解開了寶藏的秘密,隻是不知道怎麽的,給人陷害而死,寶藏的下落又是不知所終,江湖上各門各派為了這個事情,打得一塌糊塗,大家都沒有半點頭緒,有人傳言謝家人知道寶藏下落,還有人說與檀家有關,還有人說魏國皇帝有線索,已經派了不少細作潛入我宋國來挖寶了,也有人說寶藏被靈寶派的道士們挖走了。傳言紛紛,我們這次查訪,真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老道聽到這裏,大致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想江湖上百年來的大秘密不知引得多少人喪命,沒想到,到了此時,仍然沒有解開。
老道隨即咳嗽兩聲道“好吧,看來你不像說謊,適才我試你二人武功,確實是於掌門的弟子,念在我與你們師傅有些淵源,我這次就饒了你們吧,不過,你們立刻回襄陽去,不準再回宰相府了,讓我再撞見你們作惡,定不輕饒!”說著,便將徐勁勇身上穴道解開。
徐勁勇向老道謝道“還請前輩把我師兄也放了。”
老道笑了一下,說“放他?好!”
老道眼一瞪,“啪”一掌打在李勁先頭頂“百會穴”上,勁力貫徹全身。
李勁先“哇”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隨即抱著頭倒在地上,身上穴道算是打通,不過武功已經被老道廢了。
徐勁勇見狀大驚,說道“您這是?”
李勁先此時嚇得已經說不出話。
老道撚著胡須對徐勁勇說道“你還算得一條好漢,今日放你一馬,報國也要走正道,這慧琳和尚做盡壞事,跟著他,你日後必定不得好死,索性你還沒入邪道,及早收手,還來得及,你這師兄嘛,我已經廢了他武功,日後想要為非作歹,也不那麽容易了,你們回去襄陽吧。”
說完,老道手一揮,便帶著司馬正走向丁勉、許複二人的屍體。
李勁先在徐勁勇的攙扶之下,勉強站起身來,可是一運功,便全身劇痛,一時間心灰意冷,一言不發。
徐勁勇扶著師兄,對老道說“還請前輩留步。”
老道回過頭來,並未說話,徐勁勇續道“還請前輩留下萬兒來,回去以後,也好和師傅有個交待,日後也再請前輩賜教幾招。”
言下之意,是要再來尋仇的了。
老道笑道“好小子,有誌氣,回去告訴你師傅,我住在大茅峰九霄萬福宮,姓馬,我和他有二十年沒見了。”
徐勁勇恍然大悟,說道“莫非是當年一劍定四鎮的馬罕馬老前輩?”
馬罕點頭道“正是在下。”
徐勁勇隨即氣沮,說道“多謝前輩不殺之恩。晚輩告辭了。”
一聽馬罕之名,徐、李二人一個心想這個仇這輩子也報不了了。
另一個心想今日撞在他手上,也算倒了大黴。
二人正自前行,那司馬正大呼道“你們兩個聽著,待我長大,必定到襄陽來找你們報仇!”
二人回頭看時,隻見司馬正眼含淚水,戟指大呼,二人互望一眼,並未答話,又自前行。
馬罕待二人走後,便和司馬正一齊動手,在道邊挖了三個坑,將丁勉、許複二人分別安葬,另外一個坑,埋葬了那幾個死了的侍衛。
司馬正跪在丁勉、許複二人墳前,兀自流淚大哭,在他心中,還不明白徐勁勇為何說他祖先該死,隻是覺得丁勉、許複二人一死,世上便再也沒有人疼他愛他,心中的悲痛,一時間也是難以言喻。
馬罕見司馬正跪在雪地中,凍得瑟瑟發抖,便走到司馬正身邊,將司馬正扶起,說道“走吧,阿正,天色晚了,瞧這大雪,一時間也停不下來,別被凍壞了。”
司馬正聽從馬罕之言,依依不舍地坐上驢車,與馬罕並肩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天空中的大雪,猶自夾帶著淒厲的寒風,拚了命一般砸向司馬正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