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生死虎踞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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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湛之準備下山時,馬罕擔心他心中再生波瀾,又再倒戈相助彭城王,於是說道:“徐大人,貧道多一句嘴。”
    徐湛之拱手道:“請馬真人賜教。”
    馬罕語重心長地說:“彭城王若勝,皇上必死;皇上若勝,彭城王可活。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隻在徐大人一念之間!”說完,轉身便走開了。
    徐湛之默然良久,對著馬罕的背影,深深下拜,隨後,便轉身下山去了。
    到得晚間,司馬正獨自坐在觀星台,運功打坐,可他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為一個奪走自己族人江山的家族拚命。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同胞兄弟會為了權力明爭暗鬥,以致手足相殘。
    他更不知道,明天之後,他能不能活著回到這觀星台。
    他唯一知道的是,明天午時,將是他人生中,迄今為止,最為凶險的一戰。
    此時,司馬正心中的懼怕,更多於決心。
    這時,慕容星熹緩緩走上觀星台,口中問道:“司馬正,幹什麽呢?”
    司馬正抬眼一看,見慕容星熹臉色蒼白,身形瘦小,雙肩如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不禁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慕容星熹說道:“上清派醫術果然高明,馬真人已經將我治好了,隻是這段時間還不能運功,走路也不能走得太快。你呢?你在想明天的事嗎?”說著,便盤著腿坐在了司馬正的身邊。
    這一次,司馬正並沒有往旁邊閃躲。
    隻聽司馬正答道:“是,你真聰明,和你接觸了幾次,總覺得你能看透我的心。”
    慕容星熹咯咯嬌笑,說道:“不是我聰明,是你不藏心機,太容易被人看透。而且我還看出,你現在很害怕,對嗎?”
    司馬正側過頭來,看著慕容星熹,緩緩說道:“是的,我真的很害怕。”
    慕容星熹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問道:“怕什麽?”
    司馬正抬頭看著夜空,歎了一口氣,答道:“我怕自己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怕我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做。”說道最後,司馬正連聲音都不禁顫抖起來。
    慕容星熹寬慰道:“人終歸要死,死並不可怕,重要的是,要能死得其所!其實,馬真人說的是對的,他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俠士,他保護皇帝,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富貴,而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為了皇帝給的功名富貴而死,是不值得的;但若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百姓而死,那是我們學武之人在所不辭的。”說這話時,慕容星熹神情甚是堅決,仿佛她明日也要去虎踞關一般。
    司馬正見她年紀比自己還小,卻能說出這般豪言壯語,不禁笑了起來,心想:“你倒是活得通透得很呢。”
    隨後,司馬正從懷中拿出那本《謝靈運詩集》,遞給慕容星熹。
    慕容星熹見詩集就在眼前,不但不接,反而疑惑道:“怎麽?突然這麽痛快就給我了?”
    司馬正無奈笑道:“明日萬一我死了,這詩集豈不是又要落在慧琳的手上?與其給他,不如給你,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慕容星熹將詩集一推,說道:“你可知道,為什麽我要這詩集?”
    司馬正搖了搖頭。
    慕容星熹見司馬正疑惑的表情,笑道:“你明天若能回來,我定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我和靈寶派之間的事情,還有這詩集的事情,這裏麵,可藏著一個大秘密。”
    司馬正此時已不太在意這所謂的秘密了,說道:“明天我們走後,山上就隻剩下你和兩個童兒,你還不趁機溜走?”
    慕容星熹調皮地說道:“你不讓我走,我偏偏要走;你讓我離開,我卻偏偏留在這裏等你。”
    說完,兩人相視一眼,不禁都是大笑起來。
    夜晚的觀星台,清風吹過,春寒料峭,慕容星熹不禁打了個冷顫。
    司馬正側目看時,隻見慕容星熹嬌小的身軀在風中微微發抖,本不是很美麗的容顏,在此刻卻顯得格外嬌媚,格外親切。
    又是一陣春風吹來,慕容星熹一頭略微泛黃的長發,在風中輕舞起來,隨後風中夾帶著一陣莫名的香氣,撲向司馬正。
    司馬正一生從未感受過,像此刻這般的溫馨,可說來奇怪,他腦海中忽然閃過檀念初的身影。
    司馬正想到檀念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間的香囊,輕輕歎了口氣。
    司馬正一舉一動,慕容星熹全看在眼裏,可她並沒有說話,隻是抬頭看向夜空,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叫星熹?”
    司馬正搖頭道:“那定是你父母取的名字,我又怎會知道?”
    慕容星熹仍舊眼望星空,喃喃說道:“星辰大海,晨光熹微。我自小便沒了父母,是師傅把我撫養長大,是她幫我取的名字。”
    司馬正雖然不懂“晨光熹微”的含義,可心中忽然泛起一陣酸楚,心想:“原來她和我一樣,都是由自己師傅養大的。”
    此刻,司馬正心中對她所有的厭惡,也已煙消雲散,反而生出一股憐惜之情。
    “阿正。”這時,樹林中傳來陸修靜的聲音。
    司馬正和慕容星熹回頭看時,見陸修靜麵帶微笑,緩緩從連接後山的樹林中走了過來。
    隻聽陸修靜說道:“你們兩個小鬼,在這裏幹什麽呢?”
    司馬正和慕容星熹雙雙站起身來,司馬正問道:“師兄,你這是從後山來的?”
    陸修靜笑道:“明日一戰,生死未知,我好歹和孫師弟道個別嘛。”陸修靜說話時,甚是輕鬆,顯得毫不將生死看在眼中一般。
    司馬正問道:“孫師兄怎麽樣了?”
    陸修靜搖頭道:“老樣子,還是說不得幾句,又發了癲。好在我已趁他清醒時,將所有《上清經》口訣傳給他了,好歹不至於讓本門神功失傳,隻是不知他記下多少而已。”
    司馬正問道:“那師傅呢?”
    陸修靜說道:“師傅已經趕往會稽長公主府上了,他走時說了,他不論能否請來長公主,必定回來與我們一同赴死。”
    司馬正答道:“她一個婦道人家,就算師傅把她請來,又有什麽用?”
    陸修靜回道:“你不知道,這長公主麵子極大,師傅與長公主相識多年,若是我們能阻止謀反,長公主可以保住彭城王和徐湛之性命,不至於讓皇上殺弟殺甥,給後人留下罵名;若彭城王他們謀反成功,我們雖死,可長公主定會看在師傅麵上,求彭城王保住上清派其他弟子。”
    司馬正有些不信,心想:“一個婦人而已,竟有這般大的本領?”
    隨後,司馬正說道:“師傅為何如此悲觀消極?我們未必便會失敗啊!”
    隻聽陸修靜歎道:“師傅他老人家,近幾年經常感歎自己年紀大了,先前還和我說,他查了彭城王幾年,卻隻查到一些旁枝末節,始終沒能找到他謀反的證據,終於要釀成大禍。”說完,便搖了搖頭。
    司馬正答道:“師傅何必如此,如今事到臨頭,我們奮力一搏也就是了。”
    陸修靜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前往虎踞關了。”
    司馬正奇道:“這時候便要去了?”
    陸修靜點頭道:“明日皇上將親臨虎踞關,虎踞關必定一早就會戒嚴封閉,我們早些去,在部隊戒嚴之前,就在關口躲藏好,省得明日再費手腳,去躲避外圍的羽林軍。”
    司馬正聽後,覺得陸修靜說的很有道理,立刻回房拿了新的寶劍,又將詩集和香囊放在枕頭下,便與陸修靜一同往山下走去。
    走不到幾步,司馬正回頭看向觀星台,隻見慕容星熹悄立風中,大聲道:“早些回來!我在這裏等著告訴你詩集的秘密!你若不回來,靈寶派的誤會,我自會解釋清楚,乞活幫的人,我也替你打發!”
    司馬正也不多說,哈哈一笑,答道:“好!”
    這一聲“好”,已將先前的懼怕與不安,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
    此刻,司馬正自己也不知為何,竟會將這隻認識了兩天的慕容星熹,引為托付後事的知己至親。
    而慕容星熹說這幾句話時,卻是強忍悲痛。
    隨後,司馬正與陸修靜便趁夜趕到建康城西麵虎踞關前。
    陸修靜道:“阿正,你先與我察看地形。”
    此時已是深夜,城門緊閉,兩個士兵站在門口,昏昏欲睡。
    陸修靜走上前去,叫醒二人,兩個士兵見深夜有人出城,自然不允,領頭的士兵說道:“你們兩個什麽人?不知道宵禁令嗎!不想挨板子,就趕快回家睡覺!”
    陸修靜笑道:“在下茅山上清派陸修靜,這是我的師弟,我二人有急事要前往江北,還望兩位行個方便。”說著,陸修靜拿出上清派名牌,以及數十串錢來,伸手遞到那士兵麵前。
    兩個士兵本來睡眼惺忪,一見錢財,登時精神起來,二人互望一眼,領頭那士兵趕忙接過錢財和名牌,說道:“我聽過上清派陸真人大名,隻是沒見過,待我查驗一番。”
    二人當著司馬正和陸修靜的麵,將錢平分,名牌看也沒看一眼,便還給陸修靜,領頭士兵笑道:“這城門本來是不該夜裏開的,隻是我們久仰陸真人大名,給二位行個方便。”
    說完,二人便城上城下吩咐守夜士卒一陣忙碌,將門給打開了。
    司馬正便跟在陸修靜身後,向西出了城門,回頭看時,隻見身後矗立著一座高大石城,當真巍峨險要。
    城門之前,是一片東寬西窄的開闊地。
    開闊地北麵,當先是很小一片水塘,水塘後是一片樹林,二人繞開水塘,順著城牆,進得樹林,想要尋找個藏身之地,可走不多時,便到了樹林盡頭。
    樹林盡頭便是長江,隻見長江滾滾而去,城牆到此,也由北轉而向東,沿著長江走勢綿延不斷,江上掀起的大浪,拍打在城牆絕壁之上,聲若虎嘯,讓人望而生畏。
    二人見此處不便藏身,便沿路返回,待二人又走到那水塘時,司馬正無意間看了一眼城牆,隻見城牆上突出一塊橢圓形岩石,狀似鬼臉,在這黑夜之中,猛然見到,著實有些可怖。
    陸修靜見司馬正看著那鬼臉模樣的岩石,便說道:“你看這鬼臉,正好印在這水塘之中。”
    司馬正低頭看向水塘,就著月光,果然見到那鬼臉完全倒映在水塘中,清風一吹,水麵上波光粼粼,那鬼臉的倒影也跟著扭曲起來。
    陸修靜說道:“相傳,很多年前,有鬼怪在城中作祟害人,一位道士路過此地,用一麵照妖鏡將那鬼怪收伏,為了防止自己走後,鬼怪再來害人,那道士便將鬼怪封印在這石山上,又施法將照妖鏡化作這水塘,讓鬼臉始終映在這水塘之中,那鬼怪便永遠封印在這裏了。所以這座城,又叫鬼臉城。”
    司馬正點頭道:“這道士真是厲害,為了鎮壓妖魔,竟能舍掉自己一件寶貝。”
    陸修靜道:“我們修道之人,盛世則歸隱山林,亂世則下山救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何況一件法器呢?”
    司馬正聽後,恍然大悟:“對,隻要能讓天下百姓過好日子,我的性命又有何足道呢!”
    二人說話間又沿著開闊地向西走了一段。
    不多時,道路變得越來越窄,到得盡頭,便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大河,這條河喚名“秦淮河”,秦淮河奔流匯入長江,此處正是秦淮河的入江口。
    隻聽陸修靜解釋到:“這石城便是建康城西麵最為重要的一處堡壘,是曆來兵家必爭之地,稱之為石頭城!東吳的孫皓就是因為丟了這石頭城,才被司馬氏滅國的。”
    原來,石頭城本是一座天然石山,這石山狀如猛虎,盤踞江邊,所以,此處便定名為“虎踞關”。
    春秋戰國時,楚威王在此以山建城,取名“金陵邑”。
    到得後漢末期,孫權聽從諸葛亮“鍾山龍蟠,石城虎踞”的建議,遷都至此,又於楚威王“金陵邑”的遺址之上,建了這石頭城。
    石頭城北緣長江,南抵秦淮,依山傍水,夾淮帶江,端的是險要異常。
    看到眼前雄壯場景,又想到當年晉國雄兵曾到此處,可如今卻又物是人非,司馬正不禁感歎道:“鬥轉星移兮人事變遷;城牆垂柳兮嗟歎古今!”
    陸修靜說道:“不錯,不論一個人多厲害多聰明多有權勢,終歸是敵不過時間的,所以在有限的生命中造福天下,才是我們修道之人應該做的。”
    司馬正默默不語,若有所思。
    這時,陸修靜道:“這裏無處藏身,我們去南邊的樹林看看。”
    二人便進入南邊樹林,隻見這裏樹木高大茂密,正可藏身,於是二人便上得樹頂,在樹上閉目養神,各自休息。
    到得第二日巳時,城門大開,城中湧出眾多羽林軍侍衛,這些侍衛出得城門,便向南北兩邊樹林奔來。
    司馬正和陸修靜此時早已醒了,見羽林軍侍衛靠近,趕忙縮身躲藏,好在這些侍衛到了樹林邊緣便停下腳步,自然是沒有發現司馬正和陸修靜的。
    再過得不到一個時辰,隻見旌旗招展,約莫數十人出得城來,當先一人,高舉彭城王大旗,王旗後又有八人,各自手執旗杆,兩人一排,跟在王旗之後。
    一支馬隊跟著九名旗手,緩緩出得城來。
    馬隊中,最先出城的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一人,神采飛揚,正是彭城王劉義康!
    劉義康之後,是數輛馬車,馬車上錦繡華蓋,當是彭城王家眷。
    馬車兩側,各有六騎,護衛而行,馬上士兵各自手持兵刃,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