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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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展落案,枯墨轉折引人入界,狼毫揮盡酣暢淋漓,筆鋒蒼勁落為丘壑,抬頭望,萬卷文字豎為天,九千墨點築星河。
    王霍去在這片墨球化作的銀河前停留,仔細望去,墨球上金光點點,勾畫出這城市燈光疏密。
    片刻後,他穿過這銀河,抬頭道:“楊風薩?”
    一陣颶風掀起,卷起書卷劈啪,恍神間,落地一爽快白衣書生,頭生八翼,以雙翼遮眼。一空卷環繞其身,指尖為墨,右手執筆,衣擺飄搖染山水,姿態逍遙恍如仙。
    那人嘴並未張合,卻聽見有聲道:“王博士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倒並非什麽重要之事,”王霍去笑著搖搖頭,“隻是大家看你許久沒有外出感到擔心了,陳隋祀那家夥就在天天念叨:"大眼呢?大眼呢?都好久沒看見他了。",念叨得人腦袋直生疼,所以我就來看看。”
    “算算時間也確實挺久,抱歉讓諸位擔心了,我這就出去轉轉,”楊風薩鬆開握筆的手,化作普通人形,笑道,“麻煩你來提醒了。”
    “不麻煩,”王霍去搖搖頭,“你在這裏停留那麽久,難不成是那人有什麽意外的情況?”
    “不,溫思直很盡責,也沒有出意外狀況。”楊風薩否定道。
    “也好,”王霍去點點頭,“她作為程曦發的朋友,情況特殊,讓人不得不多長幾個心眼兒。”
    “是的,我們並不知道程曦發告訴了她多少,”楊風薩片刻提議道,“若是實在擔心,我可以將"溫思直永不背叛"這條寫上。”
    王霍去笑著搖搖頭:“那太費你精神,更何況規則可以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萬不可過於依賴這能力。”
    “我相信你的看人水準,”王霍去笑道,“你不必那麽緊張,這些日子來,倒是辛苦你了。”
    “並不算辛苦,”楊風薩招來幾滴墨,墨上金光點點,他細細凝望,眉頭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我很喜歡這裏,他給了我權限,夜晚,我可以通過這些墨滴觀看並記錄這顆星球的大致模樣,這顆星球的城市在深夜中格外璀璨,像是落了金粉的黑曜石。”
    “哦,看來你和他聊得還不錯,”王霍去雙手雙手插兜,“那他最近如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忠"——還是不怎麽樂意與我交流,除了例行的對話,我幾乎和他聊不上幾句,”楊風薩苦惱到,“現在,他更是連例行對話都不怎麽回應。”
    “等等,"忠"?”王霍去皺眉道,“他的名字不是叫……”
    “那個名字很難念不是嗎?”楊風薩笑道,“所以我就讓他挑了個我能流暢讀出的名字。”
    “嗯,看來你們關係不錯,”王霍去盡量輕鬆道,“說來,你的情況也是獨一份,那這算第三類接觸——不,興許是第四類接觸?無論如何,總之是個新奇體驗。”
    “是的,能有機會了解到除我們之外的存在,我這可稱得上是萬中無一的運氣。”楊風薩說道。
    “呼,雖然打斷你的好心情不是好事,但我依舊需要提醒你,”王霍去收斂了笑容,“你應該清楚他的存在本身這件事會有多大影響,還有關於他曾提到的——規則,請你務必小心謹慎。”
    “我當然清楚,我絕不會把他的事情透露給其他人,我曾關於規則此事與其溝通過,”楊風薩也認真起來,“我會注意我的被影響程度,我也會盡量將能力等級維持在目前的狀態,否則他會履行規則替代我而活。不過,他也表明了態度,代替我之後除非規則有變,不然他也不會幹預我們任何人的行動。”
    “大家擔心的——是你的安危,”王霍去拍拍楊風薩的肩膀,“算了,那些問題就留給後輩去考慮,我們現在聊些輕鬆的吧,比如說,在接觸過他之後,你對人的想法有什麽變化嗎?”
    “謝謝你們的關心了哈哈,至於對於人的想法,”楊風薩思考到,“人還是很偉大的種族——至少對人自己來說是,在一片苦難中站起,一無所有地前進,建立起自己的文明,誕生出如此龐大的精神財富,哪怕是在大洪水後,也沒有放棄,不屈不撓重新建立起了現在的城市。很美的種族,不是嗎?我深愛自己的種族並為此感到驕傲。”
    “你,”王霍去語頓,沉思許久道,“過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又閑聊幾句,王霍去便離開書卷,楊風薩招手,毛筆落入手中,化作怪形,他在心中向“忠”申請:“我需要出去一趟,目的是讓我的友人們安心,很快就回。請你允許我打開通往外界的門。”
    未得回應,楊風薩深吸一口氣,忐忑揮筆,眼前空白落墨,枯筆起路,通向遠方,楊風薩見此,心定,走上這路,小聲言:“多謝。”
    ……
    房內未開門窗,火星點點煙霧繚繞,李思越坐在床邊瞪著眼默不作聲,隻是重複吸氣與吐氣的動作,任由狙擊槍斜靠床邊。
    似乎聽見些聲音,砰得一聲門打開,白色煙氣湧出,嗆得外邊來人一陣咳嗽。
    陳隋祀踢開一地煙頭,三步並作兩步上來就抽走李思越手中的煙,丟在地上一腳剁滅:“這麽個抽法,你真不怕死啊?”
    沒等回答,陳隋祀摟住李思越脖子就往外走:“走走走,出去散個味,順便聊聊。”
    李思越就被那麽扯到天台透氣,一靠上欄杆,下意識又摸出煙來,陳隋祀見狀嘖嘖兩聲:“兒賊,你總不能讓你爹我跟著吸二手煙吧?你爹我還想長壽幾年呢。”
    李思越無奈收回,整理整理衣服:“有什麽事嗎?”
    “你還好意思問我?真把你放那邊,怕不是明天就可以收屍咯,”陳隋祀搖搖頭,故作痛心疾首樣,閉眼捶胸痛訴道,“白發人送黑發人喲,我好慘呐。”
    沒聽見回答,陳隋祀悄悄睜開一隻眼,見李思越一臉淡然,陳隋祀輕咳幾聲收了陣仗道:“好吧,我就是來勸你別把這事放心上的。”
    “你看啊,人聖女壓根就想著沒讓你一槍一個準,就是讓你去嚇唬嚇唬人而已,”陳隋祀動作誇張道,“你整那麽認真幹什麽?怎麽?真想著一槍一個把趙執願和那些人一起送地下去啊?”
    “一開始魏大聖女就說啦,你不會打中的,放寬心,你要是真中了,那聖女上哪兒說理去?那不就沒得玩啦?”陳隋祀一把拍在李思越後背上,“你說是吧?”
    “再說,李槍神的戰績又不差那一個兩個不是?”陳隋祀聳肩笑道,“沒必要抽那麽厲害不是?總不能在自己戰績上加上自己的名字吧?”
    李思越搖頭道:“我不在意這個。”
    “那?”陳隋祀小心翼翼道。
    李思越下意識又把手伸向衣袋,反應過來後隨即收回:“隻是,這件事又提醒我了,我並不是專業狙擊手。”
    陳隋祀沉默許久,開口道:“你沒必要一直模仿你的父親和爺爺,他們也不會希望你這樣,他們肯定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想,當一個不抽煙的普通人不好嗎?”
    “如果當時我沒有拒絕見他,如果當時我能早點發現,如果去見了最後一麵,也許我就不用這樣了吧?”李思越依舊平靜道,“最後連去墳前獻個花都沒機會。”
    “那也不怪你不是?你爺和你爹也沒說清楚不是?”陳隋祀說道,“這突然失蹤——出差那麽久,你那時候多難受我可是看著的啊。”
    “他們不會說,也不能說。”李思越繼續道,“所以,我拒絕了見爺爺他走前的最後一麵,所以,我拒絕了見我爸離開前的最後一麵。所以,後來就是多了兩處為了安全不能去拜的墳。”
    陳隋祀還想說些什麽,李思越卻向樓梯口的來人招呼到:“大眼?好久不見啊。”
    楊風薩提著口袋走了上來:“李大哥、陳大哥,你們原來在這裏啊,晚上好。”
    陳隋祀尷尬回應:“好——晚上好啊,挺好的,哈哈。”
    “你這麽一個人出來沒問題嗎?”李思越笑著,“現在外邊挺危險,你能力又不是隨時可用。”
    “謝謝關心,我沒問題的,畢竟,”楊風薩張嘴,指了指舌頭上邊的x,“他會保護我不死。”
    “那感情好啊,”陳隋祀笑著搶答,“對了,你找我們幹什麽的?”
    楊風薩將口袋遞出:“給大家帶了點吃的,謝謝大家關心。”
    ……
    天將亮,最是夜色濃,城市邊緣,兩小小人形一前一後,走出城市,遠離人群。
    風吹來,空氣夾著各式惡臭,楊風薩皺起眉:“王博士,我們這是去哪裏?”
    “快了,就快到了,”王霍去遙遙看了一眼,“不遠了。”
    沒多久,麵前橫著一鐵網牆,網後臭氣熏天,垃圾層層。
    “到了,”王霍去有些笨拙地攀爬過鐵網,小心翼翼探腳落下,他向楊風薩招手道,“過來吧。”
    楊風薩眉頭緊縮,猶豫片刻,深吸一口氣還是緊隨其後,翻過網嗅嗅手上氣味,麵色更是難堪:“王博士,這裏是——垃圾場吧?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
    “準確來說,這裏是垃圾填埋場,”王霍去對楊風薩的行為見怪不怪,“跟我來。”
    走出好一截,鼻子總算適應怪味,揮手試圖驅散飛蟲無果,楊風薩腹中起了不滿,一步又一步,周遭的垃圾沒有絲毫減少的跡象,是一座山。
    逐漸向上,走到沒了脾氣,步子隻是機械地邁著,這座山好像沒了盡頭。
    不知多久,王霍去停下,楊風薩跟上,視野移動,從一摞又一疊的垃圾中豁然開朗,麵前是一深坑,在黑夜中一望無際,好像城市的體麵被撕開,隻留下一塊疤。
    惡臭熏天,蠅蟲亂飛,綠的、黃的液體四處橫流,偶爾還能看見白色的蛆蟲在一片腐爛中扭動,四處開裂的不成型的髒布,擰成一團的塑料,生蛆長毛的肉塊,老鼠嗖地竄過濺起汙水。這樣的情況,從腳下延伸至無窮,楊風薩頓住無言,喉間似有物堵住。
    許久,楊風薩開口道:“你帶我來這裏,是想說什麽?”
    “安靜,仔細聽聽吧。”王霍去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楊風薩收了聲,豎起耳朵,黑夜中,除了蒼蠅的嗡嗡聲,老鼠的吱吱聲,害蟲在垃圾裏鑽動的摩擦聲,確實還有另一種聲音,微弱但清晰的——人聲。
    “這裏還有其他人?”楊風薩壓低聲音,提高警惕,“他們來做什麽?”
    “翻垃圾,”王霍去停頓片刻,繼續道,“找吃的。”
    “吃的?”楊風薩環視四周,隻看見了半個發黴變黑的蘋果,“這裏——有吃的?”
    “有啊,當然有,還不少,”王霍去搖頭笑道,“好笑嗎?人居然在翻自己丟棄的垃圾堆,就算吃下去可能會死在某個角落,就算可能被這裏的某個垃圾劃開皮膚感染幾天後死在街上,和那些動物一樣。”
    “這不好笑。”楊風薩感覺有什麽東西堵在了胸腔。
    “是的,一點都不好笑,這就是我要帶你看的東西,”王霍去擺擺手,“走吧,回去了。”
    “我想——再等等。”楊風薩小聲道。
    王霍去點點頭:“我等你。”
    楊風薩覺得腳下有些無力,慢慢蹲下,最後躺在了垃圾堆上,凹凸不平的垃圾硌得人生疼,但楊風薩想得卻是其他的東西,他看著天空慢慢亮起,照亮自己被染髒的整潔衣裳。
    ……
    天大亮,魏緣音一行人終於抵達目的地,一處荒屋。
    泥巴糊的牆倒了小截,頂上甚至直接敞亮,魏緣音清理出小片空地將帳篷支上,便鑽進睡袋睡去。
    經曆這一晚奔波,眾人實在沒了力氣,也不想多說什麽,倒頭就睡,獨留商人看管四周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