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水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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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衛鞅帶著魏卬的四十名家將,悄悄的離開大營,不知去了何方。
    半夜子時,他們打著火把,出現在魏軍大營西邊五裏外的一個地方。三五戶人家的小山村,村口外的河邊,築著一座簡易的祭壇,守護著的是幾個魏卬的親兵。守祭壇的與新到來的雙方,相互的無聲點頭示意。
    衛鞅一揮手。
    家將們將火把插在地上,點亮祭壇範圍,堆好木柴,點燃火堆。
    一個籮筐裏搬出燉熟的豬頭、羊頭、馬頭,向東方擺好。
    一個木箱抬上來,家將們麵容恭謹,小心翼翼的將裏邊的二十八宿令旗取出。
    衛鞅解開腰帶,解除外衣,裏邊套著的是一身原始的灰白麻布衣。鬆開頭巾,披頭散發。銅盆洗手之後,神色古板的從家將手中接過一麵青色旗子,踏正步,走到祭壇東麵的位置,右手將旗子舉高,左手捏了個劍訣,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右手旗子猛地插入地麵。馬上有家將緊接著再遞上另一麵旗子,衛鞅再來一番舉動,插旗。
    東方七麵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蒼龍之形;北方七麵皂旗,按鬥、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麵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麵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軫,成朱雀之狀。
    一共二十八宿旗,每插一麵旗子之前,衛鞅都要舞一個劍訣,念一番聽不懂的咒語。隻是,每次的劍訣和咒語顯然不同,令看在眼裏的家將們越發的不明覺厲,越發的小心謹慎。
    “守護在一裏之外,不得窺視,不得驚擾,違令者斬。”衛鞅臉色嚴峻,沉聲說道。
    家將首領凜然的拱手,一言不發,揮手領著眾家將走遠,離開時候的步伐,居然隱約的不知不覺的在模仿衛鞅的正步。
    衛鞅繞著祭壇慢悠悠的走了一圈,最終在壇下停住腳步,莊重的行祭禮九下。而後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觀自在,嘴裏開始念念有詞。
    如此,極具神秘感的一幕,在渭河大地的夜色裏呈現著。夜,寂靜。喘喘的溪水聲音,使神秘的夜色尤其寂靜。
    約莫一刻鍾之後,衛鞅忽然跳起身來,大踏步走到河邊,停下腳步,撈開褲襠,掏出東西,吹響口哨,開始噓噓。
    “哥,是我,史蘇,我知道錯了,別尿。”一個聲音突兀的鑽入衛鞅的耳朵中。
    衛鞅“切”一聲,似乎絲毫不覺以外,說道:“你躲在上遊,我尿下遊,你傻了還是我傻了,人能往低處走麽,水能往高處走麽?”
    藏身水中之人,隻露出一個腦袋在水邊草叢裏。此時一陣無語,什麽上遊下遊的,那邊的那個草叢尿起來多爽啊,偏要在他腦袋旁一尺的位置尿。看那架勢,如果自己不主動低頭,認栽,認錯,東西一擺方向,黃湯灌腦在所難免。訕訕的說道:“我一個大男人,看你家夥,不好吧。”
    衛鞅不以為然的說道:“背著光呢,你看得到,我服你。”
    “哥,你太厲害了,我服你,你怎麽發現我的?”草叢中的史蘇驚歎道。
    衛鞅臉色發黑,收起家夥,罵道:“我坐那裏好不容易才睡著,你他娘的在這邊打起呼嚕,把我吵醒,你還好意思問我怎麽發現的。”
    史蘇訕訕的笑,說道:“藏了好幾個時辰了,泡在水裏真累人的。好不容易外人都走了,隻剩下你。又不敢打攪你做大事,琢磨著先睡一會,等你有空了再說。”
    明顯是見衛鞅擺出如此神秘且如此厲害的架勢,打算躲在一旁偷師來著。隻是從頭到尾看不懂,且場麵越來越無聊,一不小心睡著了,被衛鞅發現了。衛鞅懶得戳破,說道:“泡在水裏也能睡著,算你厲害。你怎麽來了河西,事情辦好了?”
    “前兩件事辦好了,第三件差遠些。”史蘇知衛鞅心知肚明,見他不追究,趕緊老老實實回應。
    當初衛鞅指使史蘇去大梁,辦三件事,第一件找個合適的地方建造造紙工坊的雛形;第二件,把他們家所有的錢財花光,購買大梁城的地皮店鋪;第三件事讀書認字。
    衛鞅驚奇,禁不住讚道:“辦事挺幹練的嘛。”他本隻給史蘇三個月時間,已經算苛刻了。
    史蘇嘿嘿一笑,說道:“購買地皮店鋪的事,我在大梁城轉一圈,但凡見到空地就買,一天功夫完事。還有,我家原來村子不是在魏趙邊境麽,成天打仗,老人們早有舉村搬遷的心思,囑咐當兵四處打仗走動的小子們留意合適的地方。大梁城南二十裏處,有個地方我留意過,恰好符合你說的要求。花錢雇了幾十號人,幾天功夫也完事了。而後,我琢磨著安邑城熟悉些,趕時候趕回安邑城,尋個人教我認字。你給我三個月認字,我隻好盡量多攢些時候,這太難了。”藏在草叢中的腦袋,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圈,偷偷打量外邊衛鞅的臉色。一天時間花掉十萬金,理所當然是不計成本的做法。在他們這個所有成員都極度愛財的“家”裏,這種事是罪大惡極的。雖然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卻知瞞過聰明如斯的衛鞅絕無可能。自知理虧之下,衛鞅若是暴怒,也唯有認罪一途。
    見衛鞅沒有反應,史蘇繼續說道:“回到安邑,發現安邑的情形不怎麽對,你去了河西,所以我跟著來了。在河西大營找熟人打聽到你們已經帶兵出征,我便出來尋你們。隻是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不敢貿然進大營找你。”
    衛鞅既沒暴怒,也沒多大的反應,淡淡的說道:“你行動到時挺快的。”
    史蘇得意的笑,道:“我買了匹馬,墊塊厚褥子把自己綁馬背上,快馬加鞭,如此趕路,當然快。”
    衛鞅雙眼一黑,腳步踉蹌,險些摔倒,這麽蠢的行為,居然還得意洋洋的吹噓,幾乎無力的罵道:“你豬啊。”
    史蘇:“……”
    人捆在馬背上,縱馬狂奔,心肝脾肺腎錯亂,其中的痛楚,衛鞅想象得到,於是耐心的說道:“你把厚褥子斜搭在馬背上,兩邊下麵掛個踏腳板,前邊圈條皮帶子做把手,人騎在上麵,輕輕鬆鬆驅馬狂奔幾百裏,不帶喘氣的。還他娘的把人綁在馬背上,真夠……”
    史蘇愕然:“這……這……”,這了半天,這才咬牙切齒的垂頭喪氣說“真夠蠢的。”不是他史蘇蠢,而是這麽簡單的解決騎馬不便問題的辦法,怎麽就從來沒人想到過呢。
    衛鞅說道:“得,你也別覺得丟人,古往今來千千萬萬的人都沒想到這個法子,不差你一個。也就我這等古往今來聰明第一的人,才會想到。恩,這個秘密很值錢,即便在我們家也算很值錢,千萬別泄露出去。等我們家有了騎兵,裝備上這玩意,少不了天下無敵,殺魏武卒跟玩似得。”
    史蘇兩眼發出餓狼綠光、貓的幽光、洞房裏新娘的紅光,三光結合。等我們家有了騎兵這一句話,底下蘊含的意思,少說也有十三四五層。這次冒死逗留河西,如今看來是值了。咱家的哥哥打一開始心裏就敞亮著,他是多麽驕氣矯情的一個人哪,君不見,自己粗人一個,喊了他這麽多聲哥套近乎,沒見罵半個字的,即是默認了。
    “哥,我接下來咋辦?”
    到底是直接亮相跟著衛鞅,還是暗地裏保護衛鞅,他要等衛鞅發話。總之,在他看來,衛鞅這次是九死一生。
    “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沒讓你來。”衛鞅一翻白眼。
    史蘇一陣無語,才在心裏表揚他呢,這不又矯情起來了。弱弱的說道:“我想跟著你學打仗嘛。”
    衛鞅沒好氣的說道:“打仗有什麽好學的,不就十幾萬秦軍,有什麽大不了的。等仗打完了,整個過程,滿安邑城你隨便找個三歲小孩,都能說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你再參詳學習不遲。你想當將軍,就得懂政治。現如今安邑城裏熱火朝天的鬥得天花亂墜,多好的機會啊,你不在哪裏好好學習,來河西泡河水好玩麽?”
    “十幾萬秦軍?”史蘇牙齒開始打顫,半夜裏河水太冷了。
    “是啊,很奇怪麽。”
    “你一萬人,要打十幾萬秦軍?”史蘇不懷疑衛鞅秦軍將開來十幾萬的判斷,更不懷疑自己的判斷:衛鞅這次真的死定了。
    “是啊。”
    “能打得過麽?”史蘇最終還是選擇了最委婉說辭。
    衛鞅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在問我,我這次是不是死定了?”
    史蘇想都不用想,說道:“你要是這麽想,就當我是這麽問吧。”
    “嘿嘿。”衛鞅得意的笑,“戰敗了,我投降秦國,同樣混個中庶子不難吧。公子卬他們頭又蠢又壯的大肥豬,可沒這種好果子吃。你說我幹嘛擔心打不打得過?”
    史蘇猶豫的道:“我先去櫟陽,給你打前站?”
    “滾你的蛋。”衛鞅臉色發黑,“合著說,老子非戰敗不可。”
    史蘇說道:“通常來說,十萬秦軍,要十五萬魏軍才打得過,除非魏武卒來。可是,你們隻有一萬。”
    “老子有五成把握打贏,這個答複你滿意了吧。想套老子的話,就直說。”衛鞅怒道。
    “五成?我要學。”史蘇毋容置疑的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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