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如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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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念卿第一次喝這麽多酒,竹塵賦也是沒有招架住,兩個人都醉倒在地,葉廉清把竹塵賦扛去了清梨齋放在隔間的軟榻上,許鬧架著君念卿到了廂房。
    葉廉清見兩個人醉得一塌糊塗,讓綠衣去熬了醒酒湯:“沒想到八年沒拚酒,我的酒量這麽好了?”
    許鬧坐在門外:“君鶴是第一次醉酒,之前他有火蠱不能喝酒。”
    葉廉清費解:“你的意思是,他現在沒有蠱毒了?”
    許鬧搖頭:“不清楚,他不說,我覺得沒那麽簡單。”
    葉廉清迷迷糊糊:“鬧鬧,我們也去睡吧,我都快暈了。”
    許鬧也扶著牆回廂房:“那你回你屋,我回我屋。”
    等綠衣熬好醒酒湯,四個人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隻能一個一個喂,還好四個人的酒品都不算差,除了許鬧跟葉廉清半醉不醒時候喜歡唱歌,徹底醉倒都是呼呼大睡,扶著喂湯也不算太難。
    君念卿覺得好熱,熱得像那年他們即將訂婚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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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二十二年夏,烈日驕陽,暑氣蒸騰。
    油紙傘麵青山綠水分外可人,油紙傘下一襲朱紅似火,步履輕緩,悠然自得。
    一陣肅然的殺氣撲麵而來,蟬鳴頓聲,群鳥驚飛——
    一十八人將那抹朱色團團圍住,為首者手執一柄大刀:“今天也讓我等好好見識見識梅花刃的厲害!”
    那人遠山眉微攏,狐狸眼笑意深,嗓音低迷,略有疑惑:“倘若隻為一試梅花刃便回去,磨劍十年;假使報仇雪恨便留下,以命還願。”
    刀疤臉高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對方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過每個人耳旁:“我說……你們不配我動刀,不想死就走。這次,通俗易懂了嗎?”
    為首者細目跳動頻繁:“你這是侮辱我們。殺了他!”
    遠山眉舒展,狐狸眼微闔,手指撚動,唇角上揚:“你們這是跟令氏一族學的吧,殺人還要找個借口~慫包……”
    油紙傘從指尖飛出,旋轉一周再次回到手中。此刻,時間仿若靜止,十八人仍是原來的位置,腳步並未挪開分毫。
    直到每一滴殷紅分別自傘骨跌落至泥土,十八人脖頸處鮮血噴湧,同時倒地身亡!
    他將傘麵轉個來回,任由一股股嫣紅濺在油紙傘上,複撐起來遮陽,血液噴薄而出的前後正是油紙傘飛出的順序,腳下一步未動。
    原是山清水秀一副世外桃源之圖,如今在強度光照下變成了猩紅,撐傘的一刹血流如注。
    他站在血雨中,恍若地府幽冥羅刹,神色自若,語氣不耐:“煙一,去散布消息,今年武林大會我會現身,讓他們都給我消停點等著受死。你主子要跟夫人遊山玩水、舉辦婚禮,沒工夫一直殺人,辦事不力就去霜雪台領罰,再也不用回來見我!”
    遠處一抹白色勁裝虎軀一震,單膝跪地:“屬下定不辱命。”
    煙一離開不久,他突然破功一把扔了血染的油紙傘,飛身掠到竹林深處:“夫人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風夜燈手裏提著一串葡萄,順便擦了一個喂他,環顧四周,一直向前走,凝視那群屍體片刻,一根手指掩鼻,濃重的血腥味引得她眉頭緊皺,話語卻透出一絲欽佩:“十八個一等殺手幾乎同時一刃封喉,夫君果然厲害,不愧是武學奇才,天下第一啊!”
    他原本擔心夜燈厭惡自己這般下手狠毒,見她觀察細微不禁好奇:“夫人如此確定?”
    她指著遠處才恢複如初的竹子,微微一笑:“目測每個人體重不過九十,再頂級的高手站在同一位子時間長了,植物傾斜度也會有所改變,而功夫不怎麽樣的,哪有這個‘飛天遁地’的本事?他們應該蟄伏很久了,竹子居然都被壓彎了。他們等你多時,比武找上門直接開打便是,這般苦等是想仗勢殺人嘛?一群慫包!”
    他第一次看到她這樣漠然置之的神色:“小夜燈……你?”
    風夜燈轉身拉著他遠去,將葡萄遞給他,一臉冷漠:“君鶴,你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的毒幫獨子,我也不是溫室裏的花朵弱不禁風。我的信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斬草除根!我功夫底子薄,不代表我好欺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忍俊不禁:“夫人好一個大言不慚~”
    風夜燈沒好氣打了一巴掌,惱羞成怒:“總有一天我會很厲害!”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笑容滿麵:“是,夫人武學天分極高,已經練得不錯。”
    風夜燈霎時尷尬極了,弱弱的說了句:“要不要誇得這麽假?”
    他不禁笑出聲,摟著她偷親了一口:“我是認真的。夜燈,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三書六禮,你說的西式求婚我做了,那成婚的八抬大轎也補上,好不好?”
    風夜燈彎眉一蹙:“那我還沒跟卓逸軒說呢,納采納吉怎麽辦?”
    他忖度道:“沒事,我安排。”
    風夜燈煞有介事地看著他:“那就交給你,我都不懂這些。好像要互換庚帖吧?”
    他把一個紅色的小折子放在風夜燈掌心,鄭重其事道:“這就是我的生辰貼,早就備好了,我的先給你,你的我會讓媒婆去換。”
    青都,卓府仍舊那樣寂靜,卓逸軒還是獨身,見到媒婆早已猜到所為何事,從書房取出卓晨景的生辰貼交給媒婆,塞了五十兩銀子:“告訴他,好好待我妹妹。”
    媒婆隻庚帖就得了五十兩,來日方長,歡天喜地地離開卓府,期待著再來卓府。
    他拿到風夜燈的生辰貼高興的一夜無眠,著手讓如兄長般的賀江東為自己準備聘禮,卓逸軒準備嫁妝。
    一年後,他備好了一百二十擔聘禮,卓逸軒也準備好了十裏紅妝為夜燈送嫁,可是,永安二十三年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變動。
    秦楓那邊傳來了久違的好消息,莫清茶的身體已經調養好回到吳縣,但他接過秦楓手中的木盒時體內的火蠱異常狂躁,近乎逃也似的離開秦樓,耗盡了內力才勉強控製住火蠱,打開木盒的刹那,整個人都呆住了——那個盒子裏,母蠱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原本應是半紅半藍的雙色蟲子變得焦黑。
    他的心情無法用言語形容,沮喪、頹敗、失望,想他在除歲夜得知莫清茶的母蠱在世時懷揣著希望,想他在聽到竹清遠說莫清茶的冰蠱解了,他以為他也可以有活下去的機會,也有相許白頭偕老的資格。當時有多期望,此刻就有多絕望。
    手心燃起火焰將木盒連帶那個蟲子一並燒盡,連手掌都被燒傷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有心髒猶如針紮,口中鮮血如注,薄唇滿是血跡,麵上帶笑眼中盛淚,笑得幾近癲狂,雙膝跪在吳山山頂,那個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他還是在這個亭子裏吻了夜燈柔軟的唇,而今春色如故,卻充滿了諷刺。
    “啊——啊——啊——”他仰天怒吼,眼淚順著眼角無力地滑落,如他此刻得而複失的絕望,心中的悲憤已不知如何宣泄,雙拳不斷砸向地麵,沒有用任何內力,任由手指流血不止,“為什麽?苟活了二十六年,還是不配活著嗎?也不配去愛她是嗎?”
    他沒有去見那個跟他一樣滿懷希望的人,反而是通知賀江東到自己吳縣的院子來見麵,坐在椅子上恍若一個時辰就老了十年。
    “小小鶴,大婚我已經幫你籌備好了,小丫頭的聘禮是十四州的妙玉坊,卓逸軒為她備了……”賀江東興衝衝地闖進門,自顧自地倒了一杯涼茶。
    他躺在搖椅上,精神恍惚地望著窗外,淡道:“嫁妝退了吧,聘禮換成十四州的濟世堂、一鶴鏢局,這兩樣她不知道是我的產業,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賀江東震驚不已,險些將茶水嗆進肺葉裏:“為何?”
    他闔眼,輕抬手腕:“你來把脈吧!”
    賀江東扔下茶盞,靜坐少時,炯炯有神的星目驟然黯淡無光:“怎麽會這樣?之前你的火蠱至少得以支撐十年啊!”
    他無奈而頹唐地笑了笑:“母蠱死了。”
    賀江東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你說什麽?母蠱死了?!所以,子蠱也命不久矣……過去沒找到母蠱,我想著隻要它不出現就不會與子蠱有強烈反應。可如今冰蠱是用母蠱解的,母蠱死了火蠱必然反噬。秦霜染在搞什麽鬼,為何給你一個死物?”
    他幽幽歎氣:“莫要說他的不是,他定不知曉母蠱已死,否則不會給我,我們是都被人算計了,他知道了會更加自責。”
    賀江東望著渾身透著死氣的男子,仿佛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初次見麵時的樣子,沒有一絲生氣,也沒有一絲歡愉,他想到自己很久沒有叫這個名字了,當年他不高興就希望他快樂而取的綽號,因為小丫頭在他身邊每天都很開心:“小鶴鶴,你決定了嗎?”
    他莫名來了一句:“我去一趟青都,你跟夜燈說我有事,過段時間就回來。”
    賀江東明白他是去告別,去找那個唯一的長輩傾訴,交代後事。
    涼王府的後門,剛進去就見到了與自己同歲的雙胎妹妹梅城雪,被葉廉赫嬌養得很美,身邊站著自己想見的人:“阿賢,我見見阿內就走。”
    梅城雪福了一禮,她看得出兄長有話要說:“兄長,城外的軒朝遺址明宮人少。”
    他與拉則一人一匹馬去了明宮,今年北方的春天來得晚,明宮的柳樹剛抽出嫩芽,大地春歸萬物複蘇,明年此時,他再也看不到了。
    拉則,對外叫葉梅,跟著主家的姓氏,她感到公子的心情沉重:“公子,您有心事要對老奴說麽?”
    他望著嶄新的柳色微微一笑,眼淚卻應聲而落:“阿內,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從未像如今這般祈求活下去。”
    拉則聽得心驚肉跳:“公子不是說,有了解蠱之法麽?”
    他覺得這段日子將他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說起這一年來滿懷希冀、費盡心思的準備,想到現在心如死灰的無助,說話都不由打了結巴:“阿內……母蠱死了。我,我的聘禮都準備好了,大舅子連嫁妝都備好了,我答應她要八抬大轎娶她的,哪怕不能有夫妻之實她也願意嫁我的,可是,我連我們的婚期都撐不到了……”
    拉則如同一個霹靂驚呆在原地:“公子是說撐不到今年生辰了?那燈姑娘,不娶了嗎?”
    他失聲笑了笑,滿目悲涼,輕輕搖頭:“不娶了。阿內,我怎麽娶她啊?我原以為即便尋不到母蠱,憑江東的本事我還能撐個十幾年,縱然未能有夫妻之實,好歹可以廝守些時候,而今……我連最後的時間都沒了,總不能娶來給我守寡吧?我舍不得,阿內,我舍不得。她對我那般好,我怎麽能讓她剛進門就守寡呢?”
    拉則捂著嘴不想哭,眼淚如何都忍不住:“公子,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寒冰草也不可以嗎?”
    他再度搖頭,回身望著拉則,聲音盡是淒涼:“寒冰草需要女子服毒才可以陰陽調和,除了夜燈,我不想碰別的女人。何況,寒冰草多年不曾現世,我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