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剪不斷牽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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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江白此刻方看見一襲朱砂紅的少年裸露著胸膛,發髻輕挽在腦後,係著一根藍色發帶,隨著剩餘的青絲迎風飄蕩,踏著春光站在他麵前,遠山眉微微挑起,似乎是春天的太陽照的舒服,狐狸眼慵懶地眯了起來,順便將脖子前三圈後三圈地轉動,雙手一直環抱著雙臂。
“怎麽,你不打算給我個說道麽?”少年遠山眉微微攏起,語氣不滿,“我說話不喜歡第三遍,還要我再問嗎?”
令江白打個哆嗦:“不需要……梅公子,在下令江白,這個孩子叫做陸驍。”
到底是聰明人,隻聽一句話便懂了前因後果,語氣嘲諷至極:“喲,是令氏一族又滅了一家,怎麽令氏還能出你這麽一個長不歪的觀世音呢?”
嘲笑歸嘲笑,梅聲音冷淡地吩咐:“阿仁,給我去看看白兄的屁股擦幹淨了沒有,我討厭麻煩。”
人護法道了一聲“是”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炷香後,人護法回來了:“主公,沒有尾巴。”
梅伸個懶腰,語調更是懶洋洋地:“走吧,去屋裏好好說。”
簡單的講述了過程,令江白懇請對方能收留陸驍。
“憑什麽?白兄,你當我是收破爛呢,三番五次的!”梅擰著眉頭嗬斥道,“你們令氏幹的好事都要我來收場嗎?”
令江白撲通跪下來,陸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梅,也跪了下來,他心疼極了:“我向梅公子保證,以後不會——”
梅隨即提高了聲音,蔑視又諷刺地說道:“你可拉倒吧,八年前的墨家、六年前的顧家、五年前的沈家、三年前的傅家、兩年前的霍家加上現在的陸家,六個小宗門小家族被你們令氏全部滅了滿門,你如何還敢信誓旦旦地在我麵前保證?”
令江白慚愧不已:“怪我無能,不能給他們庇護。”
梅說的壓根不是這個:“跟我這玩避重就輕呢?”
令江白低著頭胡亂搖著:“不是的,梅公子,隻要以後我不出門就是了,這樣就不會連收屍都能收出一個活的來擾您眼睛了。”
也是他約摸真的有觀世音大慈大悲的體質吧,墨家滅門時,一對兄妹即將被他扔在亂葬崗,等他去將其他屍體都用騾車挪到山腳埋了的時候,那對被貫胸的重傷兄妹竟然微微抬了抬手,因為離那次武林大會不遠。
他知道那個九歲一戰成名的男孩子叫“梅”,是秦樓的三副手梅,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下場後他見到那個男孩身邊跟著少年的賀江東,那可是神醫賀雲霄的次子,於是乎,他秘密求到了賀江東跟前,看著兩個慘兮兮的還硬撐著一口氣的兄妹,賀江東作為醫者的確心軟了,梅一眼便知此事不簡單,但他同時也看到賀江東眼底的不忍,便同意讓賀江東出手。
秦樓在江湖中兩百多年的地位,不是誰想動就能動得了的,梅懂,賀江東也懂,令江白更明白,所以才冒著生命危險將這對兄妹送到秦樓的三副手梅跟前,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秦樓本就是武林中的清流,素來頗負盛名,賭他秦樓的手下也不會太差,賭對了!
是以當晚跑到墨家看見是秦樓的人,他喜出望外,連忙喊賀江東跟梅救人,那瞬間賀江東也瘋魔地跟著他跑。
那時的他也沒有料到,那次滅門事件隻是令氏一族占據武林幾大門派的開端,從那以後,他一個不被待見的宗族人就成了殮屍倌,但在他心裏總好過當殺人的工具強。
後來,顧家的是一個懷胎七月的孕婦,已經斷氣了,賀江東本隻是恰好上山采藥,結果撞見令江白又在埋人,想到上次令江白給墨傾、墨染兄妹倆收屍的時候人還活著,又去碰碰運氣。他別的想法沒有,隻希望這些孩子能被梅培養長大為梅所用,僅此而已。
果不其然,那個孕婦雖然死了,賀江東摸了摸她的鼻尖,溫度還在,顯然是剛死,又摸了摸孕婦的腹部,羊水很足,孩子還沒有窒息,仿若感應到什麽般,還踢了賀江東的手。
賀江東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用隨身的烈酒衝洗一番,又打了火折子烤了幾個來回,還命令江白倒酒給他洗了手,這才全神貫注地從腹部切了一個十字,孩子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二人眼前,賀江東小心翼翼地割斷臍帶並打結,叫令江白用烈酒衝過手再浸濕棉布擦拭幹淨血汙,最後由賀江東清理了口鼻的羊水,將孩子傾斜著托起輕輕拍了拍足底。
“哇——哇——”一陣嬰兒的啼哭惹得烏鴉驚飛……
步驟雖多,但賀江東的手速很快,謹慎的讓令江白重新在他腰上羊皮袋子裏取出幾塊幹淨的白棉布和兩塊被棉布包著的麻布,又讓令江白取下自己腰間的水囊給自己的手衝了衝,讓令江白自己也先用烈酒衝洗一遍,待幹了再用水衝一遍,衝洗幹淨的手是墊著一個帕子捏著水囊和酒葫蘆衝洗另一隻手的,最後令江白給賀江東用兩塊麻布擦幹淨雙手,賀江東總算騰出功夫給嬰兒擦幹淨身子,用的是上好的細棉布輕柔地擦著,擦洗好了,又用幾塊幹淨的棉布將小小的一團軟肉裹起來,接著讓令江白在他的藥簍裏翻出一個包裹,取出一套幹淨的衣衫將嬰孩兒包了三層,又勻出一截兒遮住嬰兒的頭部,避免吹了風。
一切結束,賀江東跟令江白這對難兄難弟可算歇口氣,不約而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賀江東將嬰兒放在令江白懷裏,舉著胳膊拚命地擦汗水,滿袖子都變成濕漉漉的。
真是慶幸他每次采藥為了保證萬一采到珍貴的藥材需要小心保存時,準備了許多棉布,比如靈芝的朵、人參的根須,這種藥材不僅珍貴還講究品相完好,所以他都很謹慎,匕首和烈酒都是處理傷口和自保用的,又是荒郊野嶺,東西就帶的很齊全。
令江白第一次抱孩子,手足無措,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給摔了,徑直坐倚著身邊那棵樺樹,索性將嬰兒放在自己小腹,給了他一個平坦的棲居地。
賀江東被令江白惹笑了:“我說白兄啊,你不會我可以教你,沒必要這麽逗人樂子~哈哈哈哈~”
他才不會說,自己活了十七歲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頭一回給夫人剖腹、接生、抱孩子,也是對令江白非常無語:“白兄啊,你是不是上輩子作孽太多了,這輩子是來還債的?怎麽別人遇上的都是死人,你每次都能撿到活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用這輩子的還上輩子的?要不……就是你上輩子積了大德了,每次生死之間,這些孩子總能遇到你這樣仁慈的人~”
令江白也很無奈啊,尷尬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若不是有你跟梅公子為我處理完不幹淨的尾巴,隻怕我也不能好好地坐在這裏跟你說笑,若說造化,還是梅公子和你福澤深厚,能保佑他們平安健康。”
賀江東歇好了就抱著孩子離開前問:“他姓什麽?”
令江白朗聲回答:“顧。”
賀江東遂道:“生在山之南,就叫顧南山好了!對了,墨傾、墨染兄妹倆被梅送到少樓主秦楓身邊教養了,畢竟他倆的容貌被別人見到過,放在少樓主身邊更安全一些,不必跟隨梅東奔西跑。”
這交代,仿佛是養父母給親生父母一個交代似的。
令江白安葬完這些屍首,立了碑燒了紙才走,沒想到時隔一年,他們居然又見麵了!這有些緣分啊,真是讓世界小的可憐!
沈家隻活了一個女孩,是由低等丫頭藏在後院的假山最高處,用薄被蓋住頭才沒有被人發現微不可察的呼吸聲,那丫鬟怕被抓到像奶娘那般慘死,直接投了湖。而乳母抱著的女孩的胞姐就被砍成了兩斷,因為乳母居然想帶著孩子跑,令江湖竟然命人將女孩的乳母倒吊起來如同軒朝久遠的祭祀儀式放血,導致幾天後那乳娘就變成了幹屍。
令江白是再次重複收屍的工序來到沈家的,大半夜的聽到孩子哭著找娘,先是嚇得心肝兒急劇顫抖,又一想自己前兩次遇見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那這次很可能也是活人!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循著聲音找到了臨湖的假山,全靠聽聲辨位、摸攀匍匐才找到哭的抽噎的小女孩,黑暗中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隻將孩子抱回了最近的屬於梅的妙玉坊,點名找賀江東。
賀江東半夜三更被叫起來帶著一肚子氣,還在嘟嘟囔囔,等見到一臉無奈的令江白和他身邊的小女孩,突然就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說白兄,你要不就地成佛得了~哈哈哈哈……她叫啥名兒啊?”
令江白額前青筋歡快地跳了跳:“我喜歡道,謝謝!她說她叫沈星月,今年三歲,你等會兒再笑我,先給她看看,應該是被家裏人下了分量的迷藥才能睡到現在,會不會傷了身體?”
賀江東早就一眼看出來了,如今他的醫術又精進了許多,不比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候,才十五歲,他現在已經十八了,醫學天分原就高到首屈一指,望聞問切早已不在話下“沒事,他們家下藥的應該是醫者,分量不多不少剛剛好,真的有事已經變成癡傻之人了,那還曉得哭啊,看這小眼睛紅通通的,真是可憐見的~交給我吧,我會聯絡小小鶴送去四字衛好生培養的,這孩子根骨絕佳,以後肯定是一流高手!”
令江白回過神,想到了那個小嬰兒:“南山在……”
賀江東挑著劍眉,這語氣真是像極了親生老父親般慈愛,也理解他,畢竟自己也對這個親手接生的孩子相對其他人更關心點:“他現在還小,抱回去那天,小小鶴就給命人給他安排了乳母,一個地道淳樸的村婦,以後打算讓他跟著棹隱煙波的天護法,你也知道天護法的實力驚人,迄今為止除了秦樓主和少樓主,唯一一個能跟小小鶴交手過百招不敗的人,當他的師父,是他的福氣!”
令江白告辭了賀江東,繼續他的掘土大業……
……
自此,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似的,每當令氏滅一家,令江白總能在眾多死屍中撿到活人,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能撐到令江白將人帶到賀江東麵前。
於是就有了傅家的長子傅盛,霍家獨子霍勻,前者是家仆用自己一歲之差的兒子頂了家主的七歲的長子,因為傅家長子體弱多病,是以看起來跟家仆六歲的孩子相差無幾。
霍勻則是霍家似乎知道傅家一年前被滅,唇亡齒寒,早早地讓獨子不慎染了天花死了,由於天花自古以來無解,所以人人懼怕,即便是殺人無數惡貫滿盈的令江湖也嫌晦氣,這才讓霍勻可以提前幾個月逃出生天,被安排好一切。
但是,原先去接霍勻的一家人突然不知所終,原是無名之輩,並不起眼,也無人關心,霍勻就輕易地被梅收養,不過救下霍勻三個人都有份——令江白出了口水,賀江東奉獻了鮮血,梅動了武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