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我不是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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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好接霍勻的人是霍勻的大舅舅,可是在接回霍勻的途中卻調轉馬車準備前往令氏一族,在路上碰到令江白正跟賀江東在玉湖樓下吃酒,賀江東可是中原洛州賀族神醫賀雲霄的次子,誰敢拿他如何,人這輩子總會有個大病小災的,何況他們是江湖中人,總會受傷的,指不定得罪了醫者,哪天受傷人不救你,又不犯法不是?所以都不會自作孽的~
賀江東喝多了酒,屬下實在搞不回去,隻得稟報了主公:“主公,二主人又耍酒瘋了,也沒有胡說八道什麽,就是拖不走,拖他……他就打人,主要是胡打,誰拉都不好使。”
令江白滿臉懵,平常賀江東就是活潑開朗的,這喝完酒還更誇張了:“震陽,震陽!”
賀江東今年剛過弱冠,二十一,去年自己給公布了字,震陽——東方者,陽也;八卦震為東,即為“震陽”。其實這字啊,他自己十年前,十一歲離家時候已經給自己取好了,不過現在公開用是因為這兩年名聲大噪,“濟世醫聖”的稱號享譽江湖廟堂,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懂尊重地喊大名了,隻好給人一個字喚著也方便一些。按理說名和字都是長輩取的,奈何他早跟家人斷絕了關係,隻能自己給自己取了。
梅隨著屬下來到玉湖樓下,賀江東正倒在一輛馬車旁,身邊還有一灘血,令江白勒令其下馬,不上公堂,直接私了,在見到那個偽裝成夫妻倆兒子的瞬間,僅憑直覺覺得不對,但沒有表現出來,是勸說二人帶著孩子一起去一趟妙玉坊——其一是為了給賀江東致傷,其二是為了將孩子帶走,其三是為了解決這夫妻。
梅站在屋頂看清了一切,賀江東是手背被擦傷一個口子,並無大礙,現在一動不動隻是由於徹底醉倒了,但是那個孩子始終想掙脫婦人的手,那雙眼裏有失望和恨意,在婦人眼中看不到絲毫對孩子的耐心和體貼,反而是在暗處狠狠地掐著對方,他看的明明白白,給地護法給了一個眼神。
地護法將兩顆藥不動聲色地彈入夫妻的口中,而後扛著賀江東走了,那對夫妻順從地跟在後麵,令江白也一樣跟著到了妙玉坊。
梅如鬼魅般出現在後院,夫妻二人剛清醒就被地護法打暈,梅冷漠望著男孩,語氣是理所當然的平靜,在他看來,從第一次跟令江白合作,就是利益牽扯的起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不是他們的孩子,你是誰?我若幫你達成心願,你要如何報答我?”
霍勻跪在他麵前磕頭:“我可以拜你為師。”
梅看都不曾看一眼便果斷拒絕:“不收。”
令江白怔住,他一直以為梅肯幫他是因為於心不忍,如今看來並非如此了,不過是各求所需,難為他還高興了足足六年。
霍勻抿抿嘴,從懷裏取出一個成人巴掌大的盒子,雙手鄭重地奉上,目光堅定:“這是我霍家世代相傳的至寶‘凝氣珠’,天分若高,練功有事半功倍之效,求公子收留。”
梅眯了眯狐狸眼,嘴角微微勾起,看向霍勻的眼神與打量貨物的價值之時並無二致,還算機靈,值得一試,探手在空中一抓,盒子便到了手中:“一語雙關,你不錯,我收下了。”
霍勻再次磕了頭,抬眼便已然懂了規矩:“多謝公子成全,家中尚有一對習武的堂兄,今年十歲,在令江海手中過了四十招仍立於不敗之地,不知公子是否有興趣?”
遠山眉像收到了意外之喜般,愉悅地往上挑了挑,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將身子斜倚在椅子上,神色十分愜意,語調都添了幾分舒心帶來的散漫:“我九歲跟令江河交手用了八十招敗下陣,你覺得令江河跟令江海相比,如何?他們平日裏被你們捧得太高,一旦跌落會粉身碎骨,他們承受不起!”
話語乍一聽怎麽都覺得是打擊和不屑,認真思量下來卻是在指點教導,霍勻瞪大眼,話剛進耳朵他就懂了,忙鞠躬道謝請求:“求公子想辦法將他二人接來,他們雖被眾人捧高但依然勤奮如故,不曾懈怠,保持初心。”
梅拄著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名字。”
霍勻弓著身子,順從但不卑微,依然帶有骨子裏的自信:“一生雙胎,眉心朱砂痣為長,叫霍英,英勇的英;脖子一粒米痣為幼,叫霍泉,泉水的泉;屬下叫霍勻,均勻的勻。”
梅朝地護法望了一眼,地護法便消失不見,他本人似乎興致不錯,始終麵帶微笑,約摸等的無趣,抬手往懷裏擺了擺:“你來,我今年十五,大你幾歲,隻用這隻手,看能過幾招。”
霍勻愕然地望著他,狐狸眼中有耐心也有好奇,抱拳行禮:“既如此,屬下便得罪了!”
梅依舊懶散地斜倚在木椅中,麵上雖淡然到視若無睹卻沒有一絲輕蔑與譏諷,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定格在霍勻身上,右手在身前來回走招,直至霍勻左手直逼麵門,才微微側了側頭,而後一掌將他打退撞到大門,坐起了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霍勻:“你身手在你堂兄之上,刻意抬高他們讓我點頭救下來,是為了展示你有情有義嗎?”
霍勻低頭跪下,聲音顫抖,雙拳也緊緊地攥著:“屬下知道主公不會冒著被大門派針鋒相對的風險救無用的陌生人,此乃人之常情。可……可他們對屬下而言,不是陌生人……屬下做不到就此放棄,哪怕一線微茫的希望,也不想放棄。”
梅的表情神秘莫測,隻問:“即便因此被我厭棄?”
霍勻的身子一震,咬了咬下唇,緩慢而沉重地磕了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主公能給屬下一個求生之門容身之所已是恩賜,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梅霍然失笑地再次倚著椅背,眸如深潭,叫人望不見底,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方才失神的瞬間想到了什麽,聲音還是淡淡的:“起來吧,以後我親自教你,我很嚴苛,你要做好準備。”
霍勻抬頭,滿眼的不可置信,還有失而複得的驚喜:“謝主公,霍勻願為主公效忠,萬死不辭!”
梅一臉正色:“那我等著看。”
等屋裏終於安靜下來,令江白總算找到開口的機會,開心得忘乎所以,一說話便忘了分寸:“梅少,霍勻和他堂兄都能救了,便順道也將霍家滿門都一起得天花逃出生天如何?”
梅撐著腦袋一臉嫌棄地望著他,語氣全是嘲弄:“白兄,你在一旁站了許久,就琢磨出這一句話?”
令江白一心想著救人,霍家能死裏逃生就好,其他的不重要,茫然地看著他,繼續誇誇其談,想當然耳:“啊?這不是很正常嘛,天花有多可怕眾所周知,正好利用大家不敢查看的心思才好轉移啊!而且你們可以繼續把後事料理好,如此便不必擔心令氏會找到了。”
荒謬之論教梅自顧自倒了杯茶喝起來,都懶得跟令江白說話,幹脆站起來走人:“阿仁,你跟令大聖人說道說道。”
人護法冷言冷語,態度惡劣,就差破口大罵,說完兩句也走了:“令公子怕是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吧?怎麽,我家主公是該著他們了?”
令江白覺得自己被罵的莫名其妙,一路追著二人來到後門,伸手攔下梅,語氣不善:“梅,不過是讓你給他們一個活著的機會,你至於嗎?”
梅笑了,笑的令天地失色,遠山眉真的立成了山峰般高聳入雲,不可攀登,狐狸眼猶如自冰海雪原趟過來的白狐冰冷刺骨孑然孤傲,挺拔的鼻梁在此時顯得冷硬決絕,微薄的紅唇掛著涼薄至極的笑意,些微脆弱隱藏在如刀似劍的話語中:“令江白,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高潔正直地指責我?殺人放火滅人滿門的是你令氏一族,不是我,所以我憑什麽要救他們?我是秦樓的人不假,我借著秦樓的勢獨自壯大也不假,但若有朝一日因為我的關係讓秦楓為難,讓秦樓為難,我會毫不猶豫地脫離開來,變成被世人所針對、甚至追殺的擋箭牌,你敢嗎?不敢吧!所以你在以什麽身份跟我說話呢?!”
相識六年,令江白從未見過梅發怒,他一直都是那種不溫不火、不驕不躁的性子,甚至平淡冷靜到讓人懷疑是否還活著,他幾乎快要忘了梅還是一個正常人,是該擁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
他被問的啞口無言,但還是不覺得值得這樣惱火,於是說:“我……我沒有想要指責你,我……我隻是覺得既然我們猜到了結局,可以嚐試著改變一下……”
賀江東不知何時醒了,劍眉狠狠地皺著,星目充滿怒火,打斷了令江白:“你覺得?你隻想大慈大悲做個好人,六年來哪一次不是小小鶴給你擦屁股?你要知道你這條命在令氏手裏早就已經死過五回了,一個孤魂野鬼好意思責備別人?你既說讓霍家都染病暴斃而亡,那你且說說,你如何從亂葬崗找到對應的三百四十個接近的屍體以假亂真?又如何保證霍家三百四十條性命每一個都能在劫後餘生的情況下不去炫耀,而是低調地守口如瓶?你當真以為你們令氏成為江湖三大門派之一是吃屎的嗎?你以為你們這些年勢力不斷擴大,我們還能像當初那樣輕易被隱瞞過去嗎?以上三條,但凡一條成為現實,你想死的時候,也想帶著你的發妻一起死是吧?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們恕不奉陪!”
梅在走之前留下兩句話:“令江白,要麽你就求菩薩,要麽你就成為菩薩,要麽你就已經是菩薩,但,我不是菩薩,也不想是!你若還想不通,此後也無需再來找我!”
霍勻向令江白拱手行禮,眸正神清,甚或比令江白都眼亮心明,語氣平和道:“令前輩,您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但如今江南吳縣秦樓、嶺南謝門、中原封城令氏是武林三大門派,主公在第三門派下救人本就是用生命在瘋狂試探,怎能因陌生人害得秦樓與令氏反目成仇?你是令氏的人,應該知道一旦成為仇敵,他們會多麽的喪心病狂吧?這不但讓主公在生死之間徘徊,更是讓秦樓用一百九十五年的英名在達瓦孜!恕晚輩做不到用一己之私連累到無辜的人,我想,父親他們也不會願意的。他們想活,但更想堂堂正正地活,而不是踩著救命恩人的屍體活下去。晚輩告辭!”
地護法一手提一個人,趕到妙玉坊時就看到主公和二主人一並離開,正想跟上,卻聽見霍勻的一番話,心裏不由多了幾分好感,讓霍勻趴在背上:“走吧,我帶你回去,主公肯定在等你們了。”
霍勻趴在地護法的背上,與父親同樣結實的肩膀,眸子一酸,掉下淚來,打濕了一片葛布粗衣,提著袖子想擦擦眼淚,卻被對方嚇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