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往事如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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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十年初春,令氏一族的事經過去年冬月和臘月的大肆宣傳之後,也終於傳遍了浥朝的角角落落——
    “聽說了嗎?太平六年浥朝與北狄一戰,端木軍十萬五千多人中巫毒不戰而敗,都是因為令氏一族與朝廷重臣勾結,不但導致城破屠了十萬三千的平民百姓,而且連累江湖與蒼甲軍犧牲了七萬多勇士!”
    “我知道我知道,當年從龍城到燕州一千三百裏路,都是鮮血染紅,屍體鋪就,咱們淩風穀和秦樓就各剩了兩千,棹隱煙波剩三千,可謂淒慘無比!偷去端木軍兵力防禦圖的是賀蘭雪,燒了糧草的是火燎原,兩個都與令氏一族結盟,火燎原是令江河的如夫人,這個如夫人的真實身份,他連親生女兒都瞞著的。”
    “不止是這,穀主的夫君梅仙羽,就是咱們四季堂的君念卿君堂主,還有秦樓那個懷孕八個月的秦夫人,都是死在那年雪中,秦夫人還是被令江湖的夫人騙去陣前的,聽說嚴刑拷打導致血崩,母體乏力,大人孩子都沒保住!秦樓主親手拾起來自己已經成型的女兒,當即屠殺了一眾北狄大軍,走到燕州舊傷複發,不省人事呢!”
    “所以,太平九年冬月初八,秦夫人三周年,咱們穀主與秦樓主將人證物證擺出來,教令氏一族三位當家及三位夫人就著全封城百姓和武林豪傑的麵,硬生生喝了毒聖梅仙羽留下的毒藥‘琉璃液’,秦樓主親手喂了毒聖血液製成的‘鬼換魂’,同時還給下了‘逍遙客’,讓他們日夜不停地為逝去的人懺悔。”
    “這事兒我跟著去的,令氏一族顛倒黑白,說怪秦夫人天真單純。咱們穀主都給氣笑了,直接用他們的罪行要挾才肯喝的。”
    “可是穀主沒說‘琉璃液’重點不在於痛苦不痛苦,而在於它是斷子絕孫,時間久了才能知道~哪曉得咱們穀主從來不講武德,前腳他們剛咽下,後腳就十傳百百傳千,叫他們名聲掃地,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是活該,咱們穀主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讓當年他們暗算毒聖梅仙羽?那可真是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所有令氏一族做的惡事,都叫梅仙羽背了黑鍋,所以才會導致梅仙羽不斷被追殺,並且連累到穀主和少穀主他們!穀主當年沒能找到理由解決他們,隻說‘令老頭,你最好給我記住,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我還聽說令江河還在找當年入青鸞觀的獨女回家,好像是希望她為令氏一族招婿?”
    “不是我說啊,就令氏一族如今這聲名狼藉的情況,誰敢當上門女婿,死去的二十八萬人的家眷首個打上門去算賬!”
    “可不就是,狼子野心想吞並武林做江湖霸主,竟然用二十八萬人做祭品,太殘忍了,望鄉園十七萬七千英靈墳塚林立,回靈台十萬黎民屍骨尚存,他們哪裏來的臉讓人入贅?”
    “哼,莫說入婿,隻怕娶都娶不到媳婦呢!”
    “我還是沒聽明白,令氏一族想一統江湖跟龍、燕二役有何關聯嗎?”
    “這都不知道,江湖中最厲害的三大門派——秦樓、棹隱煙波、淩風穀,不解決這三個,談何統領江湖?而唯一與這三個都有直接關係的,就是棹隱煙波前任主人梅仙羽啊!”
    “哦~我懂了,梅仙羽跟涼王府是姻親,棹隱煙波新主人又是他外甥涼王世子葉襲謀;而梅仙羽前期一直是秦樓三副手,是秦樓主的左膀右臂,也是最信任的人之一;又是咱們穀主的夫君,穀主如此護短。所以才跟朝臣設局,想一箭三雕?”
    “那可不是,令氏一族當年想利用煙花閣主謝文墨,打著‘替天行道’的名號,借謝文墨的刀殺第一毒幫幫主獨子梅仙羽,結果君堂主九死一生好容易才活了下來的!龍燕二役後,朝廷大鴻臚跟少府被拉下馬,太尉府跟慶陽王府可算是安靜多了。那群被令氏一族哄騙著參與屠殺的所謂正義人士,哪一個不是沒臉見人,別說再追著穀主和少穀主他們這些至親報仇,連出門都像喪家之犬!畢竟君堂主也死在燕州保衛戰役,他們停下腳步返回,救了兩個在戰亂時走投無路的孩子,誰又再能說君堂主‘惡毒’?”
    “這倒是實話,多虧君堂主將棹隱煙波給了涼王世子葉襲謀,讓涼王府有了多一重保障,能更好的匡扶大浥朝,黎民安居樂業,老百姓高興還來不及,恨不得給君堂主也送一塊匾來表達謝意呢!”
    “不過我聽說穀主回絕了,隻說梅仙羽泉下有知,隻願大浥國泰民安,做個自由自在的江湖劍客,不問俗世,不過紅塵。穀主讓老百姓記住望鄉園的英靈就足夠了,算是對得起那些保家衛國的英雄們的犧牲。”
    ……
    妙衣,或者說是令彩衣,青色道袍裹身,扶著身邊的假山,險些沒站穩,絕色的眉目添了幾分失望,但更多的是愧疚——她父親是令江河。
    在她心目中,父親全然是名門正派的大家風範,是以她入了青鸞觀,最終卻選擇留在離家不過百裏的青鸞觀分觀,可如今,她那個引以為傲、偏愛至極的父親……
    原來也不過是一介沽名釣譽之徒、貪生怕死之輩罷了!甚至為了所謂的江湖勢力,不惜出賣國家道義,為此無所不用其極!
    她是後來才入青鸞觀的,雖未見當年的戰後慘狀,但去過望鄉園和回靈台,看到過城牆上那兩行“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也看到過那一萬多個被喚作“納蘭懷鈺”的油布燈做成的紀念物,每一個納蘭懷鈺油布燈上都寫著兩句詩——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記得晝白首領說過,驃騎將軍葉濁,涼王府葉二公子葉濁戰死沙場時同樣念了兩句詩——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那是用忠勇之士的熱血換來的土地啊,為何自己的家人能這般冷血無情,視若無睹?
    昨日父親還命人密信傳她回封城,也好,回去見最後一麵,做個永別罷了!
    對於穀主的作為,她不覺得何錯之有,用阿驀給她解釋過的話,穀主不過是利用令氏一族的惡名替代了毒聖梅仙羽,不同的是一個無辜被動,一個自作自受。所以,高下立判!
    是夜,一隻飛鷹悄然落在窗口。
    許鬧愣了愣,起身取下信箋,冷目一掃,隨即厲聲喚:“冥夜,去查妙衣的身份,子時,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夜空中一道黑影閃過,頃刻便到淩風穀的知情閣,飛速翻閱洛州采薇客棧搜集來的情報,從江湖門派開始,一直到家族底細……
    但凡入淩風穀,前塵皆往矣,不會交代原有本名及身世,不過為防萬一,還是會由采薇客棧最高頭領派專門的人打探、確定信息並保留於淩風穀,以備不時之需。
    兩個時辰後,剛到子時,冥夜緊握著手裏的文卷,疾速來到許鬧身前:“穀主,妙衣乃令氏一族唯一的後人。”
    許鬧大略看了一下,冷笑:“原來令江河打的這個主意?”
    冥夜擰著眉,她在江湖時間久了,自然明白令江河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嫌他自己命太長了嗎?竟然想挾持令彩衣用血親關係迫使其叛變淩風穀好為他所用,在淩風穀當細作。真是賊心不死!
    許鬧將手上的信箋遞給她,權當說笑的模樣:“冥夜,咱們賭一把,我賭令彩衣會如阿驀所言拒絕令江河他們,你呢?”
    冥夜皺眉,略微思索,輕聲說道:“若是屬下自己,絕不信,但屬下信穀主,也信驀姑娘。”
    許鬧微呷了一口涼茶,眉目陡然一轉,冷聲道:“那我們就去封城令氏一辨真假,如何?”
    於是二人連夜兩匹駿馬奔馳出洛州城,用了整整一夜,沒想到正趕上令氏一族唱大戲。
    “父親——那是通敵叛國,你怎麽可以!我始終認為,當年追殺梅仙羽是大道,因為梅幫是天下第一毒幫,梅冷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所以他的獨子梅仙羽也是有罪的。可我見過梅夫人許穀主、見過少穀主我才明白,那樣恩怨昭彰、愛憎分明的家人如何會有一個是非不分、對錯不論的夫君、父親?然而我令氏一族,卻生生將良心統統喂了狗!”令彩衣失望地看著令江河。
    “放肆!你這個逆女!”令江河氣的徑直一個耳光將最初疼愛到骨子裏的獨女就地扇了一個圈才倒地,足見其力度,“今日你妄想回青鸞觀,你是我令氏一族唯一血脈,怎可流落在外?明日便與外門弟子成親,以續香火。”
    令彩衣白皙光滑的臉蛋上印著青紫的痕跡,嘴角早已流血不止,昔日那個站在繡樓拋繡球比武招親的明豔女子此刻狼狽不堪,臉頰腫得老高。
    是啊,內門親傳弟子、宗室親屬族人都被穀主下了藥,斷了後——穀主說,這些人怕死,就不必死,但做過的事必須付出代價。
    她仍舊道袍覆身,柳眉杏眼赫然變得淒涼,而後仰天長笑,絕望的淚水劃過臉龐,眼睛裏往日的自信滿滿不複存在,惟餘自慚形穢:“父親、如夫人,不,是昆侖丘聖女火燎原,二叔、二嬸,三叔、三嬸,你們都死心吧,我早知你們會將我軟禁並逼迫於我,來此之前早就喝了絕子藥,恕彩衣做不到,與你們同流合汙做盡傷天害理之事!這個家你們留不住我,我的心是自由的。阿驀說太平需要人奉獻,我雖不是公主殿下,但我也是大浥子民,我也有一腔熱血,我不能接受你們利用我再度算計淩風穀,因為淩風穀護的是涼王府、是大浥朝,是我的國!我是令氏一族的大小姐,你們卑鄙齷齪不擇手段,那我替你們痛改前非,替你們羞愧難當。”
    “自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居然自己下了絕子藥?你這個不孝女!”令江河不似當年那般疼愛的神情,許是計劃落空,憤怒起來更加顯得其麵目猙獰,“取家法伺候!”
    令彩衣微怔,繼而由長笑變為狂笑不止,甚或爆笑,眼淚都流盡了,眸中絕望以深,幡然醒悟:“原來父親所有的寵溺不過如此,沒有利用價值,便欲置之死地,哪怕是親生女兒,也隻是棋子!哈哈……可笑的令氏一族,可笑的家人至親,可笑的醜陋麵容!哈哈哈哈……原是我錯了,我自以為家和萬事興,所以令氏一族能夠擁有江湖令,在江湖中一呼百應,殊不知所謂以德服人盡是鮮血淋漓,不但讓梅仙羽蒙受不白之冤,竟然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出賣!哈哈哈哈……”
    令江河的遮羞布被令彩衣扯下去,羞憤不已,一出手就是絕殺之力,那根滿是倒鉤的長鞭直直撕裂瓷器般嬌嫩的肌膚,連皮帶肉,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