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青絲愁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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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雪蓮經過賀江東一個多月的精心調養,終於可以動身啟程隨許鬧、冥夜她們回穀了。
    至於令氏一族,聽聞癱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幾個當家人、長老和護法都被老百姓活活打死了,太平六年他們的家人死了太多太多,自己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怎麽能接受有人再毀壞太平?這也是一個出氣的方式,否則氣都憋在心裏,身子如何受得了?
    那些罵淩風穀的門派也是幫凶,於是天天被自己門下弟子折騰,被地痞流氓潑糞倒尿、圍追堵截,可謂內憂外患!
    嗬,這人啊,隻有涉及到切身利益、自家性命的時候,才會變得尤為瘋狂,許鬧深諳其理。
    數日後,許鬧隻影走向萬靈山頂,抱著幾壇燒刀子來到那座孤墳前,沉默地坐下,自顧自地灌著酒。
    最後一壇酒下了肚,總算有了些許醉意,輕輕地摸著光潔的無字墓碑傻笑,然後一邊笑一邊流淚,聲音沙啞而顫抖:“君鶴,十五年了,我終於還你清白了……”
    她倒在枯黃的青苔上,淚已橫流,眼中閃著回憶的光芒,思念悠遠綿長:“君鶴,你不再是臭名昭彰的奪妻惡人,也不再是天下第一毒幫的少幫主,更不再是殺人如麻的邪教魔頭。”
    漫天星辰閃爍,襯得她的雙眸發了光,望著巨大的黑夜,不斷地傾訴,這些年的眼淚幾乎流幹了:“轉眼之間,決戰斷腸崖就過去了十五年……你知不知道,你還欠我一場婚禮啊,八抬大轎的婚禮呢!你還記得嗎?應該是記得的吧?這十五年的時間,我無名無分的做著人人嗤之以鼻的事情,從未想過放棄也從未覺得背負不起,隻是,一個人總歸太過孤單,太容易疲累倦怠。”
    許鬧蜷縮成一團,側身躺著,呆呆地看著墳頭入眠,闔眼的刹那間,最後一滴淚滑落入土,口中仍念念有詞:“君鶴……我好想你,好想你啊!自從那年你離開青都,我對你的愛,從此隻能埋在心底。十五年來,不言不語,深情幾許……君鶴,眨眼間我就三十二歲了,我轉眼就老了,可你卻永遠三十六歲……試問人這一生,能有幾個十五年,幾個三十二呐?!我們都說來世,我們也相許來世,可人真的有來世嗎?真的有嗎?”
    她對著孤墳不住的訴說著多年來的感受,是不曾在人前顯露的無助與脆弱,本已幹澀的眼睛,卻又一次不自禁落淚:“君鶴,有些時候我的心悸症發作的厲害,我多害怕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可是……可是一想到你依舊背負著世人的罵名,孩子們仍然被世人指指點點,我就咬咬牙,把牙咬碎了也硬是挺了過來!這些執念,十五年如一日,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我甚至,甚至都不太記得這些年究竟是怎麽過來的,也不太記得都經曆了什麽,更過分的是,都不記得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曾一度恍惚,也曾一度自我懷疑。”
    漸漸的,她緩緩沉睡過去,改不掉的是說夢話的習慣,近乎將所有她記得住的詩詞都念叨了一個遍:“君鶴……我給你背詩詞好不好,我還記得很多呢,都沒有給你念過,你聽著啊——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裏消魂無說處,覺來惆悵消魂誤……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冥夜緊抿薄唇,單膝跪下,將躺在地上蜷在一起的女子身子舒展開,抱在懷裏,死死的盯著那座孤墳:“梅仙羽,你何德何能,教這般癡情的女子惦記著?十七年,我亦知你走來不易,要與劇毒抗爭到底,與梅冷鬥智鬥勇,與賀蘭雪斡旋較量,與名門正派狹路相逢。”
    她將許鬧打橫抱起,無奈的語氣中帶著怨念,也帶著頹然無力,絕望與失落並存:“可這十五年,穀主又談何容易?你不曾與穀主舉行婚禮,最初的幾年,連棹隱煙波都對穀主不聞不問、不理不睬,更莫說是其他看笑話的大眾!她一直誤以為,是她自己太差,所以你才放棄了她,這些年她多拚命啊,即便不是天下第一的武學天分,也用這份勤苦拚到天下第二……”
    冥夜心中仍有鬱憤,措辭不甘而無奈:“穀主這份執念持續到太平元年,你扮作晝白見穀主,穀主一眼就認出了你,她獨自在房裏哭到半夜不睡覺,那天夜裏,她的心悸症又發作了,疼得暈了過去。昏迷前她不停地說‘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你不是拋棄我,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我。’!不過那時穀主的心悸症,沒有後來穀主親眼目睹你的鬼換魂毒發和你過世時爆發的那麽嚴重……穀主她,是在用命去愛你啊!愛得讓我嫉妒,憤懣不平,卻又無能為力。”
    許鬧又開始自己接話了:“鬼換魂……一味陰陽地獄藥,三十春秋老年功。退卻浮華名利忘,生死轉瞬皆成空。君鶴,這幾年辛苦你了……辛苦你那麽痛苦還要顧念我、瞞著我、躲避我,其實你心裏也是想最愛的人在陪伴自己吧?君鶴,你最痛的時候我也想多陪著你呀,可是我不能……”
    冥夜眉頭一皺,緊緊抱著許鬧點足飛身離開山頂,正是乍暖還寒時候,若是貪了涼著了風寒,穀主又要遭罪了!
    到了臥房,冥夜將許鬧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許鬧此時已經熟睡,不再說一句話,整個身子微微蜷縮,嘴角稍稍上揚,隻是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冥夜凝視著那張臉,將眼角的淚滴擦拭幹淨,眼角早已堆起了細紋,提醒著這個人不再年少:“穀主,梅少不在了,您別這樣折磨自己好嗎?每次隻要看到您為他掉眼淚屬下就忍不住心疼,甚至希望大雪那天死的人是屬下,也換您永遠記得屬下……梅少說,您在他身邊,預測危險便成了本能,保護您就是他的下意識。我們都知道,在弩箭飛來的時候,您已然準備放下鳶兒拔劍相救,梅少怕你出意外才率先將孩子扔給您。於是,他縱然內力盡失,輕功依然高出屬下太多,屬下如何比得過他呢?您看,世事如此可笑,屬下連為您送死……都不配!但屬下可以拿生命保證,會時刻用性命來擔保您的人身安全……”
    她說著說著,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人家夫妻才是情分,自己不過是外人,便強顏歡笑:“穀主,您再堅持一下,等慶陽王倒了,再去陪著梅少,屬下與晝白為你們守墓,可好啊?”
    許鬧竟回了一句:“不用守墓,我們生無懼,死無悔,什麽都不怕!”
    晝白原在屋外守門,怪他忘記封住耳力,毫無意外地聽見了這段話,之前梅少說穀主有愛說夢話的習慣,他不信,後來經過多次試驗終於深信不疑,因為每次夢中醒來後,穀主都記得做夢的情節,很少有想不起來的事,除非不重要,就會自動遺忘。
    多年以來,穀主和梅公子的深情厚誼他是看在眼裏的,梅公子對穀主的感情其實並不比穀主少,冥夜是因為喜歡穀主才會這樣不甘心。
    梅公子當初沒有遵守承諾八抬大轎迎娶穀主是因為母蠱死了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連撐都撐不到婚期,後來恰好穀主被謝文墨那混蛋侮辱,梅公子隻能忍痛放下……也不知那段日子梅公子是怎麽熬過來的,硬生生拖著那副殘敗不堪的身軀支撐到寒冰草現世的,恐怕是度日如年吧,何況一撐就是兩年。
    他私下跟賀震陽打聽過,起初賀震陽不願說,生怕自己對穀主說漏嘴,要是穀主知道定心痛得無以複加,對她身體不好,後來梅公子去世賀震陽才肯說——原來當年母蠱死亡引得火蠱爆體而出時,賀震陽折騰了三個月才研究出針法穩住毒發,那時還準備了一個品行惡劣的婦人以防萬一,梅公子醒來一掌拍死了那人,跟賀震陽吵了一架。由於那時有他國勢力,為避免穀主受牽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來了一出“移情別戀”的戲碼,奈何穀主深信不疑,還要裝作被人蒙騙的樣子。
    鬼節那夜,他好奇穀主為何尾隨君堂主居然沒有被發現,這太不正常了!然而後麵的事叫他措手不及——他想過很多次,都沒有想到君念卿真的是梅仙羽,那時白露她們念叨,他並沒有認真過過耳,隻以為梅公子在穀主身邊當影子守護在側,哪裏料到,竟然光明正大。
    他親眼看到君堂主的人皮麵具扔在一旁,衣衫同樣扔在一邊,穀主的心悸怔已然發作,逐漸失去敏銳的感知力,他無法想象那個不成人形的“骷髏”被金色和藍色絲線交織吊著的人體,就是名動天下的四季堂總堂主君念卿,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毒聖梅仙羽。直至那個被兩種絲線碎成部件的肉體重新組合,變成了一具完整的身體,他才看清,那個遠山眉、狐狸眼的男子真的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江湖第一天才!
    鬼還魂毒發結束,穀主魂不守舍地離開那個極其隱秘的地牢,一路步履蹣跚的回到淩風穀,唇角已跌了鮮血。
    他見到賀江東時放了心,又一次去了山中的密室,梅仙羽的身子極度虛弱但始終生生不息,對自己的靠近沒有一點反應,他診了脈,發現並無異樣,除了沒有一絲內力都很正常。看來毒發後梅仙羽還是會沒有任何感覺,他也不再奢望能背著穀主詢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了。
    一個月後,萬靈山頂。
    午後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放眼處山清水秀,春水湯湯。
    湯河如帶,波光粼粼,春風吹皺一澗溫玉,鶯回燕往,愜意舒爽。
    由於淩風與令彩衣,現在是穀雪蓮了,二人沒有父母,由許鬧作為長輩見證六禮,用牌位代替高堂。
    “今夜雪蓮跟淩風洞房花燭夜,穀主不去鬧一鬧嗎?”驚蟄分明已經三十了,還是一副少女的心思滿眼都是期望,又不好意思當麵說出來。
    許鬧無奈極了,搖搖頭說:“你跟霜降去吧,讓他們悠著點鬧,別太過分了,雪蓮的傷還未痊愈,讓淩風別喝多了當心傷著她。”
    驚蟄領命撒丫子跑了,霜降被她拖在後。
    許鬧挑了挑眉,好家夥,在她身邊這麽無聊的嗎?再看看身側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冥夜,你也……”
    冥夜卻直直打斷了她:“穀主,屬下不需要湊熱鬧。”
    她想就這樣安靜地陪著穀主,她知道此刻穀主心裏並不好過,梅少到死都沒能給穀主一個明媒正娶的婚禮,穀主心頭多少都是有些失落的吧?穀主是女子,愛著梅少,最期盼的就是能跟梅少有一個難忘的婚禮了吧?
    二人迎風站立許久未說話,直至黃昏日落,晚霞漫天。餘暉鋪麵,水光如血,日頭落下不久天邊就升起一彎淺月……
    許鬧莫名地感慨萬千,沒由來就想起那首《十裏平湖》,不禁意間哼唱道:“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影單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影單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
    冥夜赫然望過去,穀主說的是粵州話?她隻知道穀主曾是驚鴻樓的紅牌姑娘,名曰“花蕊娘子”,聽聞穀主歌聲柔情繾綣,頗有傾訴衷腸之意,此刻覺著,評價之人所言非虛。
    隻羨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