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灑酒祭知交

字數:538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丹心汗青 !
    秦帥當然不會生氣,唇角微揚,淚落腮邊:“你娘說得對,都是英雄,都是英雄!”
    “噗呲噗呲”,眾人多少眼淚掉在燃燒的紙錢中,惹得灰都差點迷了眼睛,才紛紛用衣袖隨便抹了幾把。
    二十人將那七成的紙錢和元寶都燒成了灰燼,又一人一壇好酒灑在地上,而後戀戀不舍地離開,天色早已黑盡。
    晚風習習,叫秋老虎多了幾許涼意。
    梅鳶從僅存的一絲昏黃的火光中看見影影綽綽的什麽一哄而散,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什麽也沒有,隻有紙錢燒盡了最後一點亮光。
    許鬧望著漆黑的夜色用火折子點了一個做好的火把:“走吧,我們去對麵的回靈台給老百姓們上香燒紙。”
    梅鳶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門口像是站了很多人在送別,心裏不知怎麽就有點遲疑和懷疑。
    梅青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輕聲道:“四妹,別怕,他(她)們都是英傑,不會傷害我們的。”
    梅鳶知道自家大哥跟著白雲觀的白眉道長學過道術,所以能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也確定自己沒有眼花沒有看錯,再回眸望了一眼才說:“大哥,我不怕的,他(她)們生前是為了保護我們,死後怎麽可能傷害我們呢~就像爹爹,為了保護我和娘親,他(她)們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和燕州以南千千萬萬的大家!”
    梅青微微一笑:“說得對。”
    梅鳶興衝衝地緊跟梅朔的步伐,拉著梅蘇的袖子不知說著什麽。
    梅青卻陡然回身,朝著望鄉園的方向彎腰行了天揖禮,目光炯炯,不言不語,一連三拜。而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身後涼爽的秋風在夜間肆意席卷至北境的每一處。
    十多個火把照的回靈台大門亮如白晝,回靈台同樣以石頭砌牆,大門上方三個篆體大字“回靈台”,門兩側十四個篆體中字“五城五屠祭靈台,十萬十夜歸故裏”,同樣的香案和灰池,不同的是這邊沒有那些石像和墓碑。
    渠漫問:“鬧鬧,這邊為什麽沒有石像?”
    離歌是上過前線的,他知道為什麽:“望鄉園大多是將士,有名冊和樣貌記錄,遺體也是被戰友掩埋,會一一做標記,而後來入了冬死的戰士更是因為天冷屍身未腐,才能留作紀念;老百姓是在城破當日被殺了掩埋起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長相,隻有登記在府衙和村長、族長處的戶籍名字,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許鬧解釋的更全麵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北狄對老百姓都是直接坑殺,軍人是全部曝屍荒野,無人收斂,九月已經到了暮秋,腐爛的慢,到了後邊冬天更是戰事膠著來不及掩埋,很多畫師是根據骨相畫出來的。由於犧牲的人太多,從一到一百的數字排序根本不夠用,到萬和十萬又不好標注,隻能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a1到1000,b1到1000這樣。”
    秦帥想起萬靈山峽穀的五百蒼甲軍:“鬧鬧,萬靈山峽穀呢?很多戰士都跟敵軍一起燒死了,不可能再保留住遺體吧?”
    許鬧擰著眉,她是親自去看過的,戰後的場景依然相當慘烈:“是,北狄大軍死了將近三萬人,跟著江梧出戰的五百名敢死隊有三成與敵軍蘭艾同焚,根本找不到屍身,剩餘七成為了抵擋上山的北狄人死在了山坡,甚至很多士兵用自己的身體當盾把敵軍穿成了串兒推進大火,在山上還能看見九尺長槍像串糖葫蘆似的橫在峽穀的屍山裏,山坡上的人也不見得輕鬆,每一個犧牲的士兵身上都紮滿了發黑的血窟窿。湯河邊的將士也葬在望鄉園,但峽穀裏的隻能按照統計的人數立了石碑在崖頂,一共一百七十一個。”
    饒是冥夜殺過多少人也覺得再回憶起當年的情形還是忍不住為那些將士感到沉痛:“穀主說死的人太多,屍體暴露在曠野恐會引發瘟疫,而東坡百丈之外的山下還是河水,就更不能將山體炸了掩埋,挖土也實在沒有那麽多人力物力,隻好趁著還未到盛夏時節,運來大量的猛火油再次全部焚燒,等火燒過三天三夜完全熄滅,撒了一遍厚厚的石灰,望鄉園那邊工程結束抽出了人手才開始就地深埋。為此,穀主一直自責,在山頂呆了三天才回穀,穀主說如果有你們華國的防護服和膠皮手套就可以去屍海裏把將士們的遺骸翻出來,不怕劃傷後被細菌和病毒感染,還可以打什麽傷風的疫苗。”
    秦帥當時重傷在身一直在養身體,問鬧鬧事後怎麽處理的,隻寥寥數語會解決好,讓自己安心養好身子,她這是四年第一次來燕州看望英魂,此前始終鼓不起勇氣,盡管鬧鬧安慰她、陪伴她、開解她,但是要麵對這麽殘酷的傷亡,真的用盡了膽量才撐起那份愧疚:“鬧鬧,你帶我去萬靈山峽穀,現在就去。”
    竹塵賦都驚了:“阿秦?”
    秦帥回應:“放心,鬧鬧的身手是最好的,不會有事,我心裏也很好,不會多想別的,隻是去看看,過一會兒月亮就要升起了,你們給百姓們燒完紙就回穀,我會盡快回來的。”
    許鬧見她眼神澄明就知道她的帥哥走過了那段最可怕的心裏路程:“我們先給老百姓們上三炷香,然後我帶你去萬靈山峽穀看戰友的墓碑。”
    上過香,許鬧在秦帥腰間一摟,提了兩壇騾子背上剩下的酒,消失在回靈台的大門口。
    剩下十八個人也是分成三組,六人一組開始給屈死的老百姓上香燒紙。
    皓月當空,樹影憧憧。
    峽穀上方的山頂屹立著一百七十一塊石碑,冰冷執著地固守在這座山坡上,夜風吹來陣陣哀戚,峽穀幾乎被屍骨、石灰、泥土填了一大半,那可是北境最大、最深的峽穀啊,如今居然能與崖頂相差不到二十丈!
    秦帥伸手摸著一個又一個的冰涼的隻刻了“蒼甲軍烈士”五個字的石碑,語調悲傷而蒼涼,淚水突然滑落,麵上卻是帶笑的:“從太平元年到今年冬月就四年整了,竇鄒成、全盛威,蒼甲軍的壯士們……時隔四年,我來看你們了!如今我是女子的裝扮,倘若再見,你們怕也不認得我了吧?你們跟了我多年,最久的整整十三年,我一直都是男裝,隻因難言之隱諸多,你們不會怪我騙你們吧?還有啊,其實我叫秦帥,不是你們蒼甲軍的葉副帥,你們就這樣不明就裏地跟著我打了一輩子仗,會不會覺得冤枉啊?”
    許鬧的手覆上秦帥冰涼的手,眼眸炙熱而堅定:“在他們心裏,你就是他們的副帥,不管你之前是誰之後又是誰,與他們並肩作戰共赴生死十三年的人是你,隻是你,秦帥!蒼甲軍是葉廉赫一手建立的不假,但浥朝永安十六年之後增加人員不過千人,是你統領蒼甲軍後培養了勁旅和逆風,給浥朝挽回了很多損失,守衛燕州,你功不可沒!”
    秦帥另一隻手輕輕拍在許鬧的手背,眸子裏悲戚換成了溫暖,微笑道:“我知道,當年端木軍除了那一萬赴死的將士們炸了北狄三萬多人之後,剩餘的一萬戰力微乎其微,全靠我帶去的五千蒼甲軍抵抗最強的攻擊,他們才能發揮最大的優勢。北狄三十萬大軍,加上補充的五萬高麗軍,我的兵連日對戰,五千蒼甲軍能活下來五百已經算不錯了。”
    許鬧重重地不停點頭,自嘲道:“是啊,你看我們號稱刀口舔血而過的江湖人,四萬五千一百多,卻死了三萬五千七百多,你們四千人才犧牲三千五,戰鬥力已經很強了!”
    秦帥繼續摸著石碑向前走,一邊感慨:“那是因為熟能生巧,你們在武林講求點到即止,但戰場不同,既是勝負也是生死,甚至隻有生死,而後才有勝負,他們知道殺人的訣竅在哪裏,你們講究的是招式,何況你們不懂兵法,不會陣型。”
    許鬧也偶爾摸摸石碑,兩個好友在曾經的戰場談心:“所以武林中人也需要軍人的保護,而軍人也需要百姓的擁戴。”
    秦帥走到最後一塊墓碑停下腳步,看見三根長矛深深地插入泥土,矛尖是黑色的血液凝固的色彩,探手摸了一下,仿佛燙手一般縮回來:“這是刺死江梧的長矛,看來大哥當初取遺體並沒有碰它們,三角形具有穩定性,你看看這都四年了,還是一個三角體。”
    許鬧也摸著長矛:“帥哥,當兵的信念感真強,我特地查看了一番,江梧是先被挑起來立在懸崖上,然後拚著最後一口氣將那三人用長槍掃落……你的兵,果然跟你一樣勇敢。”
    秦帥搖頭:“不是,江梧永安十四年就在蒼甲軍了,那時候他和他二弟江桐剛滿十六,不過那時候跟著大哥,十九年才升為副帥主將和副帥副將,跟著葉廉清本人。”
    許鬧強詞奪理的功夫最拿手了:“那也是跟著你時間久啊,跟著原主才一年多,跟著你十三年呢~”
    秦帥被許鬧的無理取鬧惹得無語極了:“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既然葉廉清跟我性子也很接近,也許隻是另一個我罷了,我沒必要糾結。”
    許鬧雙手一拍:“艾瑪,你鑽了四年的牛角尖終於想通了,這次大戰傷亡太大,你的心態總是不穩定,我都不知道怎麽好了。”
    秦帥沒好氣地給了她一個爆栗:“好啦,我現在好得很呢,除了武功不如從前,心理也更強大了。就是可惜了這些將士們,跟著我出生入死的,我覺得沒能帶他們回家,有些遺憾。”
    許鬧捂著自己的額頭:“我就醉了,你能不能打我的時候輕一點?”
    秦帥卻掏出一個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又擦了擦手:“剛摸完放了四年的東西,能不能小心點,灰塵萬一弄眼睛裏怎麽辦?”
    許鬧提著兩壇酒:“來,給將士們敬一杯,我知道你等這一天很久了!”
    秦帥接過一壇,扯掉酒封當地一灑,笑著笑著就哭了,腦海裏全是當年那些過往:“竇鄒成,你丫的腦子缺根弦,三十三了也沒討上媳婦兒,我還說等這次回去必須給你說個親呢,誰知道……你再也沒回來。到了那邊多長點心眼,學學你們江二將軍哄女孩子的口才,可得早娶媳婦兒生孩子!全盛威,你自小孤苦可憐,獨門獨戶,吃百家飯長大,來軍營也隻是想討口飯吃,我看好你的性子,一路提拔到都尉,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有心上人了,正準備打了勝仗回去提親的。我聽韜兒說,那個姑娘給你守了三年的喪,今年嫁人了,你放心,夫家人很好,婆婆也很好,沒有虧待她。”
    許鬧看秦帥停下來就問:“帥哥,當年跟著你的犧牲在戰場上的,那些你親自培養和提攜的人分別是多大年紀?”
    秦帥坐在枯木上,看著滿峽穀的焦黑,心中萬分沉痛,說到漆雕慕遠的年齡最傷心、最惋惜,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主將江梧、副將江桐是一對雙生子,年三十五,也是八個裏麵最優秀的將士裏年紀最長、武功最好的;偏將軍盛軒逸和都尉全盛威都剛到而立,裨將竇鄒成三十三,小將黨如翼三十二。騎營校尉漆雕慕遠……最年輕,死的時候隻有二十五歲,夏天剛過完二十五,秋天就北上了……鬧鬧,慕遠才二十五……他是十三歲跟著我的,我一手培養的逆風營校尉啊,跟了我十二年的校尉,卻隻活了二十五,那年,他家裏麵最小的女兒才四歲,最大的孩子也才七歲!”?